第25章
石英石板材自動化制造系統的方案調整提案會,由子公司八人小分隊和董事會超過三分之二的大佬,董事會秘書林紀一,以及項目小組的全體成員參與。
對于林酌光提案的第一條——終止和英國供應商的所有合作,莫振川第一個表示了不認同。
董事會的大佬也是不贊同居多。
現在已經是四月,和英國供應商的談判從去年十一月開始就一直膠着,英國那方列出的續簽合同條款極其不對等,不但價格直接翻倍,權利增加義務大幅縮減,合同年限也延長到了十年,提前解約的賠付更是天價。
對方咬死了不肯合理讓步,就是知道如果更換供應商,莫氏需要付出絕大的人力成本、時間成本和商譽成本。
拖得越久,越接近合同到期的七月,英國那邊越有恃無恐。
看起來被時間紅線拖死的莫氏已經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要麽魚死網破,子公司停産,簽好的供貨合同照價賠償,商譽受損;要麽接受英國不合理的價格和條款,贏取時間再作打算。但十年的合同年限和提前解約的賠償,幾乎也把這個被動選擇給排除了。
“現在全面終止合作,莫氏怎麽應對?”莫振川蹙眉,問項目的總負責人。
即使這個總負責人是他唯一的孫子,他也沒有露出一絲縱容包庇,問責的态度明顯:“給了這麽久的時間,得出的結論是全面終止合作?你知道這對莫氏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莫氏不受英方的鉗制。”林酌光沉穩道來,說,“我們做了大量前置準備工作,已經和秦州、晖市、麓川市的供應方達成合作意向,完成了所有合作細節的确認。一旦提案通過,馬上啓動新供應商合作方案,最快七月六日可以進行第一次試運行,最慢七月十日試運行,試運行一個月可以跑出三個循環,完成初步磨合,完全可以實現和英國方在七月底停止合作的無縫接入。”
“風險評估呢?”董事會大佬之一問。“和英國已經合作了多少年,所有的系統都跑順了,如果上新的供應體系,不出問題是不可能的,各種磨合一定有不同程度的問題,這都是必然的成本和風險。一旦出現了無法及時解決的問題導致生産系統停工,子公司和莫氏的商譽怎麽辦?停工期間的支出怎麽覆蓋?”
健康運行的企業,用利潤來補支出是基本常識。子公司的人工、運營成本,和萬一出現無法交付而需要給到客戶的延期補償,顧忱景都提前進行了細致的推演和核算,每一個客戶的合同、交貨期、補償份額,以及每一個客戶和莫氏的合作深度、廣度、信任度、進行斡旋商談延長交貨期對方能夠承受的紅線時間和斡旋可能性,都一一給出了全面翔實的數據做支持。
把這份數據給到各位與會人員,顧忱景進行了詳細的說明,滴水不漏地解釋了各種角度的質詢和問題。
顧忱景又把和秦州、晖市、麓川市三個供應商的合作方案給到與會者,對各個供應商在各個環節的資源配置、成本預算、已經達成可進入合同環節的合作條件、風險控制、時間進度規劃,再做了一一說明。
“目前我們只走到了替換制造商、重新整合自自動化制造系統的供應方案和方式這一步。但是現在國內的生産制造能力更強,如果能夠在合作的基礎上再進一步,從莫氏內部進行布局和優化,形成産業鏈的上下游貫通,那麽相信效應的提升會更加不同。”
做完所有說明,顧忱景鞠了個躬,安靜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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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酌光接着顧忱景的說明,做提案總結:“我知道莫氏做生意有個最基本的原則——錢可以少賺甚至不賺,但該遵守的規矩、最基本的道義不能壞。英國那邊的新CEO為了多吃點,要把這口鍋給砸了,那就砸。”
揚了揚手裏顧忱景整合的新供應商方案,林酌光意氣風發:“既然繞不過,我們就加入。甚至,我們來成為。如果莫氏沒有被英國那邊PUA,那麽這個方案我看不出有任何不通過的理由。”
林紀一帶頭鼓了掌。秦珍珠立刻跟進,她鼓掌鼓得太用力,看起來臉都有點扭曲。
會議結束,莫振川第一個離開會議室。他沒有給林酌光肯定,眼神裏也沒有過多贊許,但林酌光在和莫振川多年的對線中早就摸透了規律,他小聲對顧忱景說:“別擔心,成了。”
大佬們漸次離開,秦珍珠收拾好投影儀和筆記本電腦去行政部完成交還,林紀一也沒多做耽擱。
歸于寧靜的會議室裏,留下顧忱景收拾着資料。林酌光安靜坐在一旁,等顧忱景一起離開。
五個月的全力以赴,得到了一個最好的結果。顧忱景慢慢整理資料,眼眶卻不由得熱了。
在謝菲爾德讀書時,每一次項目模拟的過程也是如此充滿壓力和張力,讓人忙碌又豐富,結果也是如此讓人喜悅,但獲得的成就感,還是不一樣。
沒有項目經驗的年輕人,能夠被授權實際參與一個企業大型的項目運作,每一個數據、每一個決策都可能影響企業的走向、影響從業人員的生計,在這種壓力下得出的成果,更讓顧忱景心潮澎湃。
何況自從家裏每況愈下,從謝菲爾德退學後,顧忱景雖然從來沒有想過要自暴自棄地躲起來爛掉算了,但也再沒有奢望過自己可以找回這種成功的感覺。
林酌光。
顧忱景看向安靜坐着的林酌光。
他帶着明朗的笑容正看着顧忱景。視線相交,林酌光說:“小獅子,這才是最适合你的。”
這才是最合适顧忱景的。才是能讓顧忱景洗去心裏的陰霾,臉上的憔悴,洗出自信、清爽、驕傲的“康樂之光”的歸處。
剛回國的時候,林酌光一直覺得還不如留在美國,遠離莫氏。
但現在,他覺得回來也挺好的。如果不回國,他就沒法和小獅子重逢了。
如果小獅子能找回他的光,那一起拼一拼事業,林酌光也非常願意。
何況,雖然林酌光表面不願意承認,但挑戰帶來的成就感他并不讨厭,甚至還有點享受。
“接下來可有得忙了。”林酌光對顧忱景快速眨了下左眼,做出個沒正形但真好看的wink,“如果我因為龐大的工作量昏倒了,小獅子,你可千萬攔住秦珍珠,別讓她給我做人工呼吸啊!”
顧忱景笑出了聲,林酌光看着他的笑,瞬間愣了。
他終于感覺到自己和顧忱景之間的隔閡,全都在這樣的笑容裏被粉碎了。
林酌光想,萬一自己真的昏倒,不得不做人工呼吸,也得由顧忱景來做。
林酌光在提案會議上放的七月六日進行新自動化制造系統第一次試運行的厥詞,沒有被事實打臉。
一切順利,林酌光迫不及地給自己放了五天假。
被拘了八個月,不給自己放放風不是林酌光的作風。他蹭着秦潇家的私人飛機和秦潇一起去了塞舌爾的馬埃島,探班秦潇投資的電影。
隔着四個小時時差,他給顧忱景發藍天大海,還有比基尼美女。
微信發來的照片裏,陽光熱烈,景色怡人,活色生香。
顧忱景沒有點開那些照片的欲望。他放下手機,專注在不斷傳來的數據和反饋裏。
試運行了一周,顧忱景晝夜不停地盯着所有反饋。雖然小問題不斷,但都在磨合期正常的預測區間範圍內,每個失誤都是不可多得的經驗和成果,顧忱景因此連續加了一周的班。
直到收到林酌光發來的定位,他才反應過來——林酌光的定位在淩北市,他回國了。
定位顯示的是川西路,淩北市熱鬧糜爛紙醉金迷的酒吧一條街。
他回林酌光:【你回來了?】
林酌光:【下午六點落地,給你發了消息,你沒看?】
顧忱景順手把微信往上翻了翻,才發現林酌光确實給他發了上飛機時的照片,和落地後的消息。
顧忱景:【微信登電腦上,手機沒提示。】
林酌光:【小獅子你沒有心!】
顧忱景:【好好休息。公司見】
顧忱景看到“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然而提示閃現一秒,就消失了。
然後顧忱景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
林酌光的聲音挾裹着嘈雜的電子音浪沖進顧忱景的耳膜:“小獅子,你來不來?”
看一眼電腦上顯示的22:03,顧忱景說:“不來。”
“你還在辦公室?”林酌光在嘈雜的背景音裏低嚷,“我待會會喝酒,沒法開車,你來接我。”
檢查着工作日報,顧忱景說:“別喝。喝了叫代駕。”
“你真是……冷漠。”林酌光說,“你猜我遇到誰了?”
“嗯?”顧忱景明确的沒有興趣了解。
“趙文海。”林酌光說。
點擊發送提交了工作日報,顧忱景才去想趙文海這個模糊的名字。
趙文海也是康樂實驗中學的高中同學,不過顧忱景和他沒有任何交往,想起名字都面目模糊,他點擊關機,對林酌光說:“你好好玩。”
林酌光的情緒明顯低落下來:“好吧,明天見。”
關閉顯示器電源鍵,顧忱景站起來,稍微活動了下感覺僵硬的肩膀,把桌面收拾整潔後他走到辦公室門口,關上了室內的燈。
進地鐵站時,他接到了謝喻然的微信:【最近好嗎?】
慣例回複一個“好”字,他收起了手機。
走進地鐵車廂,看着車廂裏不同的晚歸面孔,顧忱景想了想,又給謝喻然發了個微信:【你記得趙文海嗎?】
謝喻然:【他?他找你?千萬不要去。】
顧忱景:【怎麽?】
謝喻然:【吸笑.氣吸到救不了。他家不管他了,聽說經常拉同學下水,下.藥,讓人成.瘾,以販.養吸。】
顧忱景看着那段消息,全身毛孔都在顫栗,這顫栗沒有消失,順着毛孔侵入神經,把它們一寸一寸繃緊,繃到心髒産生無盡的驚慌恐懼。
顧忱景馬上給林酌光打電話。
沒有人接。
扶着地鐵門邊豎杆的手在輕輕顫抖,欄杆的金屬質感從沒有像這一刻讓顧忱景覺得冰冷。他松開手,發現手心裏全是冷汗。
地鐵規律地停站開門,顧忱景顧不上禮貌徑直沖了出去。腦子裏清醒的緊張和渾濁的害怕攪合在一起,他感覺一切都不真實,人也恍惚。憑着本能刷了卡出地鐵站,他攔住第一輛經過他身邊的空的士:“去川西路。快!”
他恍惚又緊繃的模樣讓的士司機明顯感覺到了急迫,油門一踩,車快速開向川西路。
十五分鐘後,站在川西路燈紅酒綠喧嘩嘈雜的街邊,顧忱景卻不知道去哪裏找林酌光。
林酌光發到微信上的定位只指向川西街,并沒有具體的其他信息。
林酌光的電話依然沒有人接。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顧忱景回想和林酌光的通話,想林酌光有沒有提起過在哪個酒吧。
車。
林酌光說喝了酒不能開車。他的小奶黃在哪裏都是焦點,酒吧的泊車小弟也會把高價值的車盡量停在酒吧門口,顯擺、炫耀、背書。
只要找到車,就能找到林酌光在哪。
不斷撥打的電話始終沒有人接,顧忱景奔跑起來,跑過川西路的酒吧門口,快速又細致看每一輛車。
直到倒數第三家的L&dreamland,他終于看到了林酌光的車。
顧忱景的神經并沒有放松,他快速走向L&dreamland的門。
門口的服務生彬彬有禮攔住他:“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沒位了。”
顧忱景眼光冰冷地盯着服務生,指了指林酌光的車:“我朋友在裏面。”
服務生閱人無數,對判斷客人是否富貴十分有心得。顧忱景臉上不耐煩的神色,與衆不同的冷傲,都讓服務生第一時間就判斷出這是位他招惹不起的主。他臉上馬上泛起讨好的笑:“請。”
顧忱景從來沒有來過酒吧,他對這種光線昏暗,酒氣彌漫的嘈雜的環境強制制造出的刺激與熱鬧心生厭惡。
但此刻,他必須得在這糜爛的人工催化出混着太多渣滓的腎上腺素多巴胺的環境裏,找到林酌光。
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