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到底也沒按照林紀一的規定在醫院住滿四十八小時,林酌光和顧忱景第二天一早就相攜出了院。
回到莫氏,林酌光處理着自己去海邊花天酒地這五天所遺留的工作。
林紀一看到工作态度莫名其妙積極多了的林酌光,考慮着到底是因為傷到了頭轉了性子,還是因為确實欠揍。
可能受點傷是好事?如果再揍一頓,有沒有幾率直接打通任督二脈,讓林酌光順從長輩,熱愛工作,實現個人在行為認知上的質的飛躍?
林酌光感受不到自己表哥邏輯缜密的小心思。
處理完遺留工作,林酌光列席參與董事長工作會議,林酌光提出了打通石英石全産業鏈的可行性議題。
在白板前和財務部的負責人讨論成本核算的問題時,林酌光放在會議桌上關了靜音的手機亮起來。
敏感地看到了手機的變化,示意財務部負責人暫停,林酌光走過去拿起手機,“小獅子”三個字在屏幕上顯示。
林酌光說:“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
林紀一目瞪口呆地看着中止會議走出去的林酌光,他想,可能林酌光确實還得再捱幾頓揍。
認真盤算着時間,林紀一計劃着是不是每周擠出兩個小時去學學自由搏擊或者跆拳道。
以備不時之需嘛。
林酌光感受不到自己表哥因勢利導的小盤算。他走出會議室,按下電話接聽鍵:“小獅子,怎麽了?”
“我媽說頭上摔傷的地方痛,我請了假,但是今天有馬拉松賽,我打不到車。”
林酌光說:“停車場我的車你都能用。鑰匙在我辦公桌左側第一個抽屜裏,你先去,我開完會和你聯系。”
顧忱景急急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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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酌光想起出院時顧忱景怕影響手的靈活,央着護士把他右手嚴嚴實實的包裹去了,僅僅敷了一塊大紗布,又擔心的說:“要不我送你吧,你的手……”
“不用,不影響。”顧忱景挂了電話。
顧忱景争分奪秒地從公司前坪一路奔跑到了林酌光的辦公室,急匆匆想要拿了車鑰匙就走的顧忱景拉開抽屜時,愣住了。
林酌光一直開的小奶黃鑰匙不在其中。裏面有七把鑰匙,依次排開。
顧忱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其中兩把鑰匙他自己家也有過。根據經驗,從七把鑰匙裏迅速過濾掉了六把,顧忱景拿了價值最低的雷克薩斯。
到B1停車場,顧忱景才發現那輛雷克薩斯就是停車場左邊最角落處那一輛有些陳舊的黑色車。
解鎖車子,檢查并記好汽油的餘量,顧忱景一腳油門開向醫院。
醫生給出的檢查結果并無大礙,但顧忱景的媽媽堅持要留院觀察。
沒有醫療保險和商業保險,辦住院手續時,顧忱景快速心算着自己夠交幾天住院費,行政部謝經理忽然打來電話。
謝經理是莫氏的老員工,脾氣特別好,也願意照顧人,非正式場合大家都不太叫他經理,而更願意叫他“謝伯伯”。
“謝經理。”顧忱景接通電話說,“你好。”
“小顧啊。”謝經理的聲音帶着真切的戰戰兢兢,他問抖抖索索地問顧忱景,“你是不是,開了B1,停車場的那輛,黑色的,雷克薩斯,出去了?”
“是。”顧忱景如實回答,“這輛車有問題嗎?”
“小顧啊!”謝經理的聲音從戰戰兢兢變成了可憐兮兮,“你怎麽拿到,車鑰匙的?那是,莫先生的車。”
莫先生?顧忱景問:“董事長?”
“不是,是莫先生,董事長的兒子,小林少爺的爸爸。”謝經理話都快說不清楚了,“莫先生去世前啊,和林少爺說,以後車給林少爺。”
在謝經理抖抖索索戰戰兢兢可憐兮兮的話裏,顧忱景終于理清楚了頭緒。
這輛雷克薩斯是林酌光爸爸攜妻出走時賺錢買的。車禍之後,莫振川把這輛車轉到了自己名下,停在B1停車場,專人精心維護,随時保持可以行駛的狀态。
在林酌光心裏它就是寶物。莫振川只要用收回這輛車威脅他,就一定能成功。
全公司都知道,從旁邊經過的時候動作大一點,林酌光都會害怕攪動的空氣造成肉眼不可見的傷害。
保安部例行巡視時發現這輛車不見了,立刻拉響一級警報,報行政部謝經理,調停車場監控。
監控調出來,是顧忱景徑直奔向那輛車,解鎖,開走,行雲流水,留下瞪着顯示器的謝經理萬念俱灰。
“小顧啊,你趕緊的啊,把車小心再小心,弄回來啊,然後趕快去和小林少爺負荊請罪。”謝經理帶出了哭腔,“我就要退休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晚節不保……我就該給那輛車取消出場識別……但是誰知道小林少爺什麽時候會開……”
“謝經理,不好意思,你放心,我就回去。”顧忱景挂了電話。
辦好住院手續,給媽媽留了五百塊現金,沒來及去加油站把用掉的油加回去,顧忱景小心翼翼又盡最快速度地開着那輛林酌光的寶貝,回到莫氏。
謝經理和保安部的負責人正焦急地站在B1停車場裏互相演示彼此的悲傷和無奈,遙遙看到雷克薩斯開回來了,兩人心有靈犀地拔腿就跑過來,跟着車子奔跑。
這個畫面又悲傷又好笑,顧忱景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松開油門,用怠速前進,生怕兵荒馬亂中兩位年過半百的經理忙中出錯會受傷。
“對對,打方向盤,左,左,再左……好!停!”
保安部負責人繃緊神經本能地指揮顧忱景倒車。顧忱景乖乖聽從他的指令,希望能安撫一點他驚惶的情緒。
停好車,解開安全帶,顧忱景邁出駕駛室,謝經理沖上來,用極度小心的力道,關上了駕駛室的門。
“小顧啊……”他一張臉扭曲得稀爛,“小顧啊……小林少爺還不知道……”
“放心,我負責,一定不給兩位添麻煩。”
簡單地給兩位經理以安撫,顧忱景快步走向電梯。
林酌光的辦公室門半敞開着,秦珍珠正在辦公室裏和林酌光彙報着什麽。
顧忱景禮貌地敲響半開的門,秦珍珠轉過身,林酌光擡起頭,兩個人都對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行了,你繼續推進。”對秦珍珠揮揮手,林酌光放松了身體,靠在辦公椅背上。
秦珍珠小碎步跑到顧忱景面前:“忱忱,加班嗎?一起吃晚飯吧?人家好久沒有和你傾訴心事了。”
“他不加,也不吃。”林酌光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示意秦珍珠收斂點,“你有傾訴不完的心事,是不是因為工作量不飽和?”
“boss byebye,忱忱我們再約!”秦珍珠飛也似地跑出林酌光的辦公室。
“她這求生技能練得越來越熟練了。”林酌光示意顧忱景坐,關切地問,“你媽媽怎麽樣?住院了嗎?”
“住院了。謝謝你。”顧忱景走近林酌光辦公桌,把手裏緊握着的車鑰匙放在桌面,慢慢推到林酌光面前,“對不起。”
林酌光看了眼車鑰匙上明顯的logo,擡頭看顧忱景:“對不起什麽?”
“車子……我停回原位了。”
“哦。好。”林酌光一點也沒有讓顧忱景感覺到有被人動了他了不得的寶貝的波動,輕描淡寫地說,“下班後,我去醫院看看你媽媽。”
“我開了你這輛車。”顧忱景指向車鑰匙,重複着強調。
林酌光拿起車鑰匙,在手裏颠了颠:“車就是開的。哎,別轉移話題,讓我去探病啊。”
“不用。”顧忱景本能的拒絕。
“小獅子……”
林酌光那一臉硬生生演出來的可憐兮兮顧忱景再熟悉不過,但瞥了眼林酌光手裏的車鑰匙,顧忱景猶豫着,還是勉強地點了頭。
“這醫院條件不行。”林酌光人還未到,聲音已經穿透到21號病房裏,“還是換到康怡綜合醫院去,康怡的腦外科打遍天下無敵手。我給林紀一打電話。”
“不用。”顧忱景用眼神壓住林酌光的自說自話,禮貌地敲病房門。
敲完三下,等了三秒,顧忱景推開門走進去,林酌光也跟着走了進去。
這是間公立醫院普通的三人病房,左右兩邊床位應該都有人,但都沒在病房裏,顧忱景對中間床位上的人打了個招呼:“媽。”
林酌光越過顧忱景的肩膀,看向躺在中間床位上的女人。
即使在醫院她也畫着精致的妝,看上去沒有病弱的氣息,身上的睡衣看得出質地良好,蓋着的毯子也不是公立醫院藍白條紋的大路貨。
她優雅地伸出手,讓顧忱景扶着她坐起來,帶着打量的意味笑着看林酌光。
“我同學,林酌光。”顧忱景小聲介紹,“他來看看你。”
“寶寶的同學啊?那也是康樂畢業的?”顧忱景的媽媽的聲音很軟糯,“我說不定認識你家長。”
把只被顧忱景允許的一束花和一個果籃的探訪禮物放下,林酌光禮貌回答:“阿姨好,我爺爺是……”
林酌光話沒說完就被顧忱景打斷了,他松開扶着他媽媽的手,從床邊的櫃子拿起一個一次性紙杯遞給林酌光:“麻煩你幫我去走廊轉角的茶水間倒杯水。”
愣了愣,林酌光接過水杯,給顧忱景一個乖乖聽話的笑:“遵命。”
打好水走回21號病房前,林酌光聽到病房裏顧忱景壓低的聲音:“媽,他是我朋友。”
“我是要害你朋友嗎?”顧忱景媽媽說,“這個項目有百分之三百的回報,我是帶着他發財。”
“他不需要發財。”顧忱景幾乎是一字一字咬着牙,“你适可而止。”
顧忱景媽媽嬌軟的笑了:“讀康樂的,家裏能沒發財嗎?我聽到他說能安排我去住康怡,家裏肯定有底子。既然家裏有錢,随便投資給朋友一點,有什麽不應該的嗎?”
“不應該。”
冷冰冰硬邦邦的三個字,讓林酌光聽出來顧忱景真的生氣了。
他舉着水杯,考慮自己是進去打個圓場,還是留在外面,給顧忱景留出空間。
“媽,你能不能醒醒。”顧忱景的聲音壓得更低,恨鐵不成鋼的憤恨也更深,“承認我們回不去了,踏踏實實過日子,不行嗎?”
“你行?”
顧忱景說:“為什麽不行?”
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不都是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嗎?沒有一夜暴富的妄想,沒有入魔般什麽代價都看不見的偏執,好好和家人一起經營每一天,為什麽他的媽媽就是不能接受呢?
“我不行。”顧忱景的媽媽笑起來,“寶寶,我天生就是有錢人,我一定能回到我們以前的生活的。”
“回得去嗎?”顧忱景冷冷說,“媽媽,有些坎攔住你了,就是跨不過去。從雲端掉下來,就是掉下來了。很殘酷,但這是事實,也是現實。”
這是顧忱景從不逃避的現實。他不妄想,并不是因為他認了輸。
而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即使用盡全力也無能為力,他敢直視現實,會用盡全力争取他能獲得的最好的生存環境,但他不會無所不用其極,不會虛妄地偏執如媽媽一般,沉在過往的浮光裏。
顧忱景直視着媽媽的眼睛,看到那裏面翻湧的不甘、憤怒和欲望,他說:“媽媽,我知道你又借了錢。你沒生病,你只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我能付的住院費最多支撐五天。躲過這五天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你同學……”
“我同學不會來了。”顧忱景向病房門口走,“我也要走了。”
站在病房門口,他微微側身,卻不回頭:“你提前出院的話,結餘的住院費就拿着。”
顧忱景的影子從病房半敞開的門裏投射到門外,和坐在病房外塑料長椅上的林酌光被走廊的燈光拉長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彼此都為對方保持着隐秘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