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林酌光發出一聲很像撒嬌又很像失望的嗚咽:“喂……”
顧忱景轉身走向“廚房”,架上了水壺燒水。
“小獅子,你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個字,就是‘不’。”林酌光在他身後低落地說,“我要怎麽做,你才能接受?”
顧忱景依然沉默,一直站在那裏,看火苗跳躍不定。
林酌光從背後看着顧忱景,從他白皙的後頸,緊繃的肩線,挺拔的脊背,看到精瘦的腰,修長的腿,他想,不知道還能這樣看顧忱景多久,這個認知讓他心裏的酸楚和壺裏逐漸沸騰的水一樣翻滾。
狹窄的空間裏安靜橫亘在兩人之間,水壺裏發出的沸水翻滾的咕嚕聲更頑固地凸顯了這份安靜的巨大壓力。
顧忱景像是終于回過神一般關了火,拿出兩個一次性的紙杯,倒了兩杯白開水。
端着回到茶幾邊,他把其中一杯遞給林酌光:“我家也沒有待客的杯子。”
不僅沒有待客的杯子,連顧忱景自己都沒有準備杯子。林酌光心裏又一酸:這是時刻就能拔腿離開的姿态。
顧忱景沒去管林酌光心裏複雜細膩的少男情愫。他抿了一口還滾熱的水,在舌尖含了一會兒,才吞咽下去:“我接受。”
林酌光沒聽真切這“接受”的意義,也不敢第一時間就為這“接受”下定義,他迷惘又祈盼的看顧忱景,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顧忱景垂着頭,舌尖還留着水的滾燙熱度:“石英石全産業鏈的項目,我參與。”
“真的?”林酌光手一抖,端在手裏的杯子跟着晃蕩,水潑出來一點,燙在虎口和手背,他恍然不覺,追問顧忱景,“真的嗎?”
顧忱景皺着眉拿走林酌光手裏的紙杯,又去洗手間拿了那條藏藍色的浴巾,遞給林酌光。
林酌光接過浴巾,顧忱景又從茶幾下方拿出一條燙傷膏:“擦藥。”
那條燙傷膏林酌光眼熟,是自己上次給顧忱景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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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酌光擠出點藥膏,在虎口上随随便便擦了擦:“你說項目你會參與?”
“嗯。”顧忱景像照顧小朋友一樣,拉過林酌光的手,把他塗得亂七八糟的藥膏仔細撫平,“我參與項目。”
彩虹,流星,煙花雨,林酌光的少男心裏過起了轟烈的情人節。
“但是……”顧忱景放開了林酌光的手,收好燙傷膏,“我們只能是工作時的同事,私人時間的……好朋友。”
他異常認真的看林酌光:“你不要再說喜歡我了。去找個合适的人照顧你。”
“不。”雖然顧忱景答應參與項目已經足夠讓林酌光高興,但如果是用和顧忱景切斷感情這條線來換,林酌光絕對不幹。
他壓住心頭的酸楚,一字一句都是倔強:“我做不到。”
“如果不行,那項目我也不會參與。”顧忱景寸步不讓。
林酌光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握緊了拳頭,但這握緊的拳頭他又沒有辦法揮舞出去,只能反向用力,指尖掐進掌心,刺痛持續傳導到心髒。
哀大于痛。
林酌光慢慢松開握成拳的手:“你不能讓我看到我最想要的世界,然後把我推出來。”
“沒有什麽唯一和絕對,你的世界本來就很好。”顧忱景說。
“我的世界不好。但再不好,以前也只是空虛,不是痛——現在,是你讓我痛的。可是你為什麽會讓我痛呢?你的心……”林酌光伸出手,貼上顧忱景的心口,“你的心,不是最希望我快樂幸福的地方嗎?”
顧忱景推開林酌光的手,閉上了眼睛。
“我現在挺矯情的吧?是真的挺矯情的。我都覺得不太像自己。”林酌光自嘲地笑,“我變了。沒有你,我大概還是無所謂的混吃等地過日子。我會一直消沉,逃避責任和義務。但是現在我敢想辦法去争取,我想要在你面前有驕傲和自尊,我想配得上你。小獅子,請你給我這個機會。”
顧忱景避開林酌光的眼神:“不需要我,你也能做到。”
“沒有你?我為什麽要做?”林酌光搖搖頭,停住時又靠近顧忱景,側頭看着他的眼睛,不讓他逃避地解讀自己眼裏的情緒,“小獅子,你在害怕?”
林酌光喃喃:“你為什麽害怕?”
為什麽害怕?顧忱景不回答。
他确實一直都在害怕。
怕林酌光不過是一時貪新鮮,怕他多年的暗戀在現實的狗血中變得污糟醜陋,怕并不完全見容于社會的感情讓林酌光變成別人的談資笑柄,怕傷害林酌光的家人,怕他那道光變得暗淡,最終消散。
他不懦弱,但牽涉到林酌光,他也沒法勇敢。
林酌光輕聲說:“小獅子,我也害怕。”
顧忱景愣住了。
“我怕你放棄我,怕你不在我身邊。”林酌光說,“但是我們害怕的,應該是同一個結果。如果我們都害怕同一個結果,那又有什麽好害怕的?”
“我沒有安全感。我爺爺,莫氏,都沒有辦法給我安全感。我的安全感在你身上。你答應過,不會放棄我的,你答應過我的,小獅子,你騙了我嗎?”
“我……”顧忱景苦笑一下,說,“我答應過你嗎?”
“你……”林酌光愣住了,他在腦海裏翻檢回憶的片段,半晌才苦澀回答,“你沒答應過我。”
每次,每一次,他提起的“不要離開”“不要放棄”“我喜歡你”,都被顧忱景避過了,他确确實實沒有承諾過林酌光什麽。
“小獅子,你的小爪子……原來都是撓在我心上的嗎。”林酌光疲憊地閉上眼睛。
沉默仍然是顧忱景給他的唯一回答。
呼吸聲在沉默中交錯,距離不遠,卻無法靠近。
過了很久,久到林酌光的眼淚已經快要壓不住了,顧忱景仍然和他僵持着,不開啓希望。
林酌光深深吸了口氣:“好,我走,我們到此為止。”
他向那扇簡陋的木門走去。空氣透明的凝固着,巨大的張力把他籠罩其中,哪怕移動一分的距離,也用盡氣力。
走到門口,林酌光咬着唇打開門,帶着黯淡的期待忍不住再問一句:“小獅子,你不留我嗎?”
是不見了最心愛的玩具的孩子,委屈,氣惱,話語裏滿含哭意,又無可奈何。
顧忱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看着林酌光,不說話,不妥協。
門外是深沉的、層疊着層疊着看不到終點的深黑色,靜寂得不同尋常。走廊裏還沒有亮起燈,只有林酌光的呼吸聲,帶着幹燥的觸感,用尖銳的小小的棱角,仿佛把時間都拉長。
顧忱景像是在這樣的沉重黑暗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那個自己,在對自己冷笑着。
林酌光擡起頭閉上眼,逼住鼻腔的酸。他終于走了出去。
木門帶着陳舊的聲響,向着關閉的方向轉動,在給一生中最不可替代的珍貴畫下一個倉促的句點。
顧忱景閉上眼睛,他不想承受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宣判的輕響。
下一個瞬間,門鏽蝕的軸忽然響起被急促推開的聲響。
顧忱景驀地睜開眼,看到門被推開一條大大的縫。
林酌光正從那條縫裏慢慢慢慢地蹭進來。
“小獅子,我收回‘到此為止’。”蹭進門裏卻又只敢站在門邊的林酌光可憐兮兮又小心翼翼,“我就做你的朋友。就隔着這個距離看着你,在你希望的安全距離的範圍裏跟着你。我保證不讓你為難,只要能看到你就行。”
其實林酌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要能看到顧忱景在身邊就行。但說出“到此為止”時,蔓延出的對和顧忱景就此再不相幹的恐懼瞬間就把林酌光的心壓碎了,他确認自己受不了。
至少能看到顧忱景,能知道他好不好,能偶爾得到他一點哪怕是源自于朋友角度的關心,也比再無關聯好。
對顧忱景示弱,林酌光并不覺得有什麽不應該的,他願意顧忱景看到他的全部。
但顧忱景仍然像尊沉默的雕像,似乎他最開始給林酌光的“做朋友就可以”的機會都打算收回。
林酌光靠在牆壁上,慢慢滑坐。他終于還是沒壓住心裏泛濫的酸,眼淚落了下來。
他把頭埋在手臂上,不想讓顧忱景看見他的軟弱。
顧忱景定定地看着林酌光,看他蜷坐着抱住自己。顧忱景想,是什麽讓他殘忍的定在原地,不敢上去擁抱林酌光?
是愛吧。
還是,自以為是的愛?
林酌光一直都小心翼翼,怕傷到他的自尊心。但顧忱景知道,他并沒有林酌光以為的堅強,他其實很軟弱。
他害怕林酌光看出他的軟弱,更害怕林酌光會因為他的軟弱而為他去做并不喜歡的事情。
“林酌光。”顧忱景沉聲說,“你認真的想過未來嗎?”
“發現喜歡你以前,我沒想過。現在你不讓我想,我也不敢想了。”林酌光的臉壓在手臂上,鼻音裏帶着慘淡,“小獅子,你說過,我爺爺他沒有多少時間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的時間,也不是無限的。”
顧忱景一怔。
林酌光擡起頭,淚雖然被擦掉,掩不住的濕潤卻還牢牢浸在眼睛裏:“小獅子,我們,并沒有一百年。”
顧忱景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控制住不讓自己發抖。
“小獅子,你別咬自己,行嗎?”林酌光小心翼翼地說,“我心疼。真的,很心疼。”
顧忱景松開了已經被自己咬出齒印的下唇,也松開了一直堅持的沉默。
他沉聲說:“林酌光,我們,試試吧。”
“什麽?”
林酌光瞬間從蜷坐的姿勢跳了起來。
“你小心點……”顧忱景看着一個晃眼就站在了自己面前的林酌光。
林酌光更靠近顧忱景:“你剛說什麽試試?試試什麽?試試和我做朋友,還是試試和我在一起?”
“我……”顧忱景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麽去表達。
“告訴我,試試什麽?”
林酌光再靠近顧忱景,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想環抱住他,卻像觸電一般又收回了手,還小心翼翼倒退了兩步。
“我沒突破安全距離吧?我沒違規吧?”他緊張地盯着顧忱景的臉,“不管試試什麽,我沒違規,你就不能反悔。”
顧忱景瞬間感覺,林酌光那又倔強又小心翼翼的模樣,還是很中二。
又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