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潮湧動(三)

“好好好,不鬧了。”

齊殁見嚴律鐵了心要撐面子,放了手,雙手舉到耳側以示誠意。

還覺得不夠,又擺出一副委屈樣,低頭看着腳尖,鞋底摳地,心裏碎碎叨叨故意念給嚴律聽:

“怎麽三年不見脾氣長這麽多,以前多麽善解人意啊。怎的現在連碰個手都要氣?這是與我生分了,可見這人性薄涼啊,我這一片丹心啊…”

嚴律滿臉黑線。這磨人的勁兒可怎麽好?

齊殁站在原地聚精會神的刨了個溜圓的坑,不知哪戶人家的小狗跑出來玩,見有人在刨坑,估摸着是以為有寶貝,卧在原地死盯着。

等了半晌,也沒見一個骨頭渣子,汪了一聲,原地擡腿撒了泡尿,滿眼鄙視的跑走了。

莫名其妙被刨坑吸引注意力的齊殁這才回過神,呆愣愣的看着坐在旁邊矮樹樁上的嚴律,弱弱的心上問道:“那狗,是不是在罵我…?”

“殁兄,你是不是燒壞腦子了?回去讓古君長細細幫你瞧瞧吧,他畢生以救治疑難雜症為己任,定能将你醫好。”

嚴律憋笑說罷,起身往客棧方向走。

齊殁正欲跟上,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一戶人家院外有人正藏身陰影中,一身黑衣黑布蒙面,思緒一轉,追上嚴律,雙手搭在他肩上,鄭重其事的沉着臉看着嚴律,心道:

“律兄,我有一事自知不妥,但無論如何都想與你說…”

“……何事?”嚴律喉嚨一緊。

“我,對你…”齊殁的手微微抓緊了一些,緊抿着嘴唇,做了個深深的呼吸,似是在做何種艱難的抉擇。

“對、我…?”嚴律也被他這樣子稍微懾住,瞳孔微顫,身子下意識繃緊。

“對你…”齊殁猛地擡腳湊近:“對你釀的桂花酒想的緊!律兄給我取點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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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律嘴角猛抽兩下,眼底泛起一絲殺意,只見他單腿後撤,一記漂亮的馬步紮穩,“咻”無影一拳如鐵錘,結結實實砸在齊殁腹上。

随後整理衣衫,拂袖揚塵而去,身影如冬日裏暖陽下一株附着白雪的枯枝,冷漠決絕。

齊殁捂着肚子趴在地上,猛烈嗆咳,眼角泛淚:不要這麽狠吧…

“這次真的是你活該。”那黑衣蒙面人拍拍齊殁的後背,幸災樂禍道。

“殁哥哥,節哀…”

齊殁有些發虛,吹了兩下口哨只吹出兩縷白煙兒,翻手,掌心一小人兒落座:“有事兒快說…他說的。”

“這位仙君,那漂亮哥哥已經一去不返了,你再着急也沒用了。呸…”阿陌摘下面罩,開始嗑瓜子。

“你|他|媽的…哪來這麽多瓜子…他說的。”齊殁氣的眼皮直跳:“操…他怕是想把我打廢吧!疼死老子了…他說的。”

“殁哥哥,你錯了。”阿離随手掏出一包花生原地扒起皮來:“漂亮哥哥是想打死你的,他到最後收了靈氣,不然你可能已經爆體了,四分五裂的那種。”

“………”齊殁青筋蹦跶,笑眯眯的看着吃的歡的兩兄妹:“你倆…怕是活夠了…他說的。”

“這位仙君,切勿急躁…”阿陌在齊殁的死亡笑顏下,悠悠然的從暗袋裏拿出一個黑紋繡紅錦囊:

“魯術全死了。阿離廢了些力氣,在他腦中搜尋到了一些細枝末節。找到了這個東西,這是魯術全特意囑咐過家人的重要物件,說是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先護着,走到哪都要帶着。”

齊殁接過那錦囊,倒出裏面的物件,兩指撿起,對着光細細查看。

那物件不過指甲大小,色澤溫潤,是塊上好的美玉,日光透過,璀璨奪目。

仔細分辨那玉上的模樣,先看以為是鈴铛,再細辯竟是一做工極其細致的扁圓鐘,可謂是镂冰雕瓊,心手雙絕。

“這等絕品…”齊殁瞬間意識到了什麽,眼底閃過一抹狡邪,嘴角帶笑道:“他的?…他說的。”

阿陌阿離不語,點點頭。

“好極了…”齊殁收好錦囊,抽出一根弦單指輕彈,空中化出一只螢,掌心輕推,那螢朝空中飛去。

而後齊殁轉頭對阿陌道:“你去接應,阿離随我一道,夜半動手…他說的。”

“是!”二人齊聲應下,悄無聲息隐了身形。

齊殁估摸着還需要些時間,便趕忙往客棧趕,那嚴三公子被自己耍了一道,正氣的冒煙,該認錯還是要乖乖認錯的。

想好了各種道歉的姿勢的齊殁,腳下生風飛回客棧,不是正餐的時辰,一樓沒什麽人,掃了一眼沒看到誰頭頂生煙,腳尖一點,速度飛上二樓。

在嚴律房門前頓了頓,揉揉臉,捏出一副從醜阿娘那學來的陪笑臉。

敲敲門,腳下像踩了火盆,蹦跶兩下,耐心等了會兒,見無人應,貓着腰輕輕推門伸頭進去。

轉了一圈腦袋發現房內确實沒有嚴律的身影,一時沒了主意,幹脆腦袋頂着門,蹲在那胡亂琢磨:

難不成離家出走了?

不,不能,如此禮數周到的嚴三公子怎麽可能一聲不吭就走。

不對…

他本身不就是假借閉關,偷偷從嚴家跑出來的嗎?

完了完了,真走了啊?莫不是又回去閉關了吧?

我不就是找他要兩壺桂花酒喝嗎?

至于這麽小氣,打我一拳還不解氣啊?

說走就走這習慣可不好,這不憑着讓人挂心嗎?

不對不對…

他一大男人,我有什麽可挂心的?

身材是高挑了些,身上的桂花香是好聞了些,長的是好看了些,尤其是那桃花唇,偶爾是讓我想入非非了些…

“——!!!”

齊殁陷入自己的旋渦中,沒注意到身後來人,脖頸突然被一只溫涼的手掐住,驚了一身冷汗,只聽那人聲音如寒冰刺骨,毫無感情道:

“想入非非?誰?對誰?”

齊殁眉心一凜,硬着脖子轉過頭,只見那嚴律冷若冰霜的臉,面無表情的俯看着他,手裏還提着兩壺桂花酒。

心頭某處像是突然被冰尖兒撩了一下,被激的打了冷顫,可那涼氣漸漸被心頭熱度融合,又尋它不見。

齊殁下意識摸了摸那個位置,方才那一剎那的亂撞似乎是錯覺。

回了神趕忙站起身,陪笑:“嚴三公子~~你回來啦~~”

“……”嚴律看了他半晌,淡淡嘆口氣,眼神瞥向齊殁肚子,語氣恢複以往,問道:“你肚子…還好吧?”

齊殁蹬鼻子上臉,一把奪過桂花酒壺,掌風起,開門,将酒托送至屋內桌子上。

單手将嚴律拽進屋內,手臂一彎,用腿将嚴律雙腿分至兩側,嚴律毫無防備的被抵在門上,滿臉詫異,大睜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日照西沉,青天淺黃,屋內蠟燭未點,灰灰暗暗。

樓下的食客也結了單早早離去,整個客棧陷入一片靜谧。

屋內兩人,呼吸隔空交纏,身形相疊。

被觸碰的肢體,延伸至脊髓,後腦真實的痙攣感,無一不挑戰着嚴律的神經,以至于嚴律有些狼狽。

不行,我得離開這兒。

嘗試逃離的嚴律,被齊殁的腿擋着分毫動彈不得,他幾乎快要吼出來了,話語就在他的喉間,他只得緊咬牙關。

簡直太折磨人了!

而就在此時,一直不動的齊殁忽然牽起他的手,放在了肚子上,自己打到的那個位置。

一雙黑眸在昏暗中明亮如星辰,齊殁歪頭淺笑:“疼~”。

一時間嚴律慌神,仿佛回到了那個幽香暧昧的夜。

那時的他也是這樣笑的,他滾燙的身體抱着自己,好看的眉眼看着自己,舔着唇瓣意猶未盡,心念:“真香~”。

是了,有過,只是我還記得,他卻忘了。

嚴律頭皮麻的幾乎沒了知覺,僵在原地。

什麽表情都做不出來,臉好像也麻了。

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嘴唇好像也麻了。

任由那少年牽着自己的手,任由那滾燙的體溫傳進自己的掌心。

齊殁本是想逗嚴律玩玩,沒想到嚴律直接傻掉了,有些尴尬的撓撓頭,放開嚴律十分乖巧的後退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指戳戳嚴律的肩膀。

戳了兩下,嚴律便動了。

只見他無視眼前的齊殁,徑直走到桌前,抓起酒壺猛灌下去,兩壺酒被嚴律三口五口喝的一滴不剩。

齊殁大張着嘴巴,滿臉惋惜的看着空蕩蕩的酒壺,心在咆哮:

“律兄!這酒不是給我的嘛?!!”

嚴律猛地伸手抓着齊殁的衣領,本就略帶清愁的眉眼此時加重了許多悲涼,似笑非笑的唇緩緩開啓,混着身上的桂花香,嗓音沙啞,帶着從未有過的寒意:

“滾。”

齊殁終于笑不出來了,蠢笨如他也終于發現嚴律的失常。

掌心化出靈童扔到桌子上,雙手與嚴律抓着自己領子的手較勁,那雙手似乎比以往更冰了:

“律兄,你松手…他說的。”

那靈童的語氣闡釋不出齊殁心中焦慮的一成,齊殁從未如此急迫想要開口說話,用自己的聲音,用自己的喉嚨,自己的嘴巴:

“律兄,你喝的太猛了,醉了…他說的。”

你|他|媽給我把那三個字去掉!

靈童被莫名其妙濺了一身血,委屈的不得了,雙眼含淚。

嚴律手背骨節分明,青色經脈根根暴起,似是壓制怒氣,手不由自主的顫抖,緊閉雙唇。

只是盯着齊殁,眼底通紅,狠狠的,像要把他揉碎般陰狠絕厲。

齊殁費了半天力氣竟沒法将嚴律的手松開,只得試着先将嚴律叫醒。

于是将那靈童放到嚴律肩上,雙手捧起嚴律的臉,稍微拉近,近到眼中只看得到彼此,耳邊小靈童囔囔的哭音說道:

“嚴律,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不知心裏念了多久,天已經徹底暗了,小靈童已經說的累了。

齊殁感覺拽着自己的力道松了,眼前人眼中的悲涼淡了。

齊殁暗自松了半口氣,但依舊捧着嚴律的臉,望着那對眸子,微微皺眉,淡淡笑着,心道:“律兄?”

“嗯。”嚴律輕輕應了一聲,緩緩閉了閉眼,睜開後掙開齊殁的手,轉身在床上躺下,背對着齊殁。

齊殁雙手維持着捧起的動作,緩緩心道:“明日,回衆君界。”

嚴律許久未出聲,齊殁輕手輕腳的打開房門正欲離去,身後傳來嚴律嘶啞的話語:“對不起。”

齊殁站在房門外,呆呆的看着自己手心殘留的冰涼的液體,他捧了嚴律多久,嚴律就哭了多久。

領口褶皺還在,可齊殁不知這并不僅僅因為憤怒。

靈童還在,可齊殁不知對于嚴律來說唯有他。

齊殁只知道,這個人哭的時候,自己好像也在哭,說的每句我錯了都是帶着淚的。

齊殁,這個傻子,終于有心自問:将一個男子,如此端在心上,究竟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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