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楚君一鳴(四)

蕭家的安明城與蕭君長本人的心性很像,随意自在的生活,人潮中,每個人都帶有一種潇灑意味。

齊殁走在其中反而顯得突兀些,似無意間散發出被束縛般急于掙脫的狂亂。

低頭看了眼身上有些破爛的黑漆漆的衣衫,心裏感嘆道:“還是做乞丐舒服啊…”,漫無目的轉了一會兒,進了一家裁縫店,再出來後便換了一身衣裝。

長發如墨披散身後,煙灰色長衣紅邊寬袖披于肩上,腰間帶歪歪的挂在腰間,淺墨色裏衣交疊,領口松松垮垮敞開,露出如脂肌膚,赤褐色黑桑花招搖顯眼。

兩條長腿在長衣下,随着動作若隐若現,神情懶散似散仙。

随便找了一家酒攤,買了壺酒,飛身攀上房檐,揚脖喝了兩大口,竟然覺得難以下咽,齊殁砸吧砸吧嘴巴,心中嘆道:“世間唯有桂花醇啊…”,放下手中酒壺便不再碰了。

當晚,衆君界以澤坤君長為首,除楚一鳴外,七家君長齊聚臨水宮,宮門關了五日整,期間無一人進出。

五日後,宮門開,一場遍布憫生界的除瘡計劃悄無聲息開始了。

僅僅兩月,各家域內有牽扯的權勢大戶全部被抓進衆君界審判堂,并予以懲罰。

楚家域內由蕭易代管,嚴律協助,十多年間有異常的案子全部重審,楚一鳴的罪責暴露無疑,鐵證如山,令人乍舌。

可就在勢頭大好之時,衆君界卻始終抓不到楚一鳴。

……

圉界內。

“主。”阿陌拱手見禮。

“找到了嗎?…他說滴。”齊殁負手浮于燒的正旺的屍坡上,衣袂翩翩,手中業火烈烈。

“找到了,阿離正監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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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齊殁翻手一揮,業火空中化出一字,随後消散。阿陌雙手結印開結界門,二人眨眼間,出現在楚一鳴身後,阿陌無聲隐入陰影中。

“楚君長,許久不見,可還好?…他說的。”齊殁單手抽出五根琴弦,在空中編織成繩,朝楚一鳴飛去。

楚一鳴正躲在憫生界極為偏僻的林深處,蹲在一顆大石頭後面,一邊查看腰間玉墜,一邊大口大口喘粗氣,肥碩的鼻頭泛着油光,灰頭土臉。

突然聽到身後出現小孩子的聲音,龐大的身體猛的轉了過來,警惕的看着來人,沒來的及躲開,便被齊殁的琴弦綁個結實,滿身肥肉一層一層的擠了出來。

“哼,區區一介乞丐,如今也穿的人模人樣!”楚一鳴暗自與那琴弦較勁,嘴上依然不饒人。

“我是人模人樣的,可楚君長怎麽越來越沒人樣了?…他說的。”齊殁走近擡腿朝楚一鳴膝蓋輕輕絆了一下,楚一鳴像個球一樣滾了半圈,倒地上起不來了。

齊殁蹲下細細端詳楚一鳴的臉,衆君界查了兩個月,齊殁便讓阿離通過夢境折磨了他兩個月。

可這個老家夥最近突然不睡覺,行蹤隐秘的更好。

齊殁不得已才讓阿陌親自上憫生界找了他十餘日。

近兩月的噩夢以及十餘日的無眠,即便是修為了得的楚一鳴顯然也撐不住。

臉上難掩的疲憊,與眼中的狂躁,完全一副精神已經被逼到了絕境的模樣。

“楚君長,最近為何不睡覺了?你看看你這臉皮,可是越來越松了啊!…他說的。”

“你說什麽?!!”楚一鳴瞪着紅彤彤的眼睛看着齊殁。

“不知這兩個月的夢可還合心意?…他說的。”

“竟然是你?你如何做到的?!夢魇之術早就封禁了才對!你為什麽要折磨我!你究竟是何人?!”

“楚君長真會說笑,我一個破衣乞丐,哪裏會那麽難的術法?當然是假手他人嘛!…他說的。”齊殁憐憫的拍了拍楚一鳴的肥臉。

“假手他人?你在說什麽?”

齊殁朝身後勾勾手指,身後憑空出現三個人。

猩紅雙眸直勾勾盯着楚一鳴:“楚君長,可還認得他們?…他說的。”

楚一鳴看向那三人,三人背光而立,模樣看不清晰,只是其中兩人紫瞳極亮,一人紅瞳似血。

楚一鳴看了半晌,仍舊一臉茫然,直到那紅瞳主人開口:“楚君長,十五年前魯術全是如何與你勾結,你又是如何将我與我的弟弟妹妹趕盡殺絕,你可還記得?”

“……”楚一鳴幹巴巴的張了張嘴,他不記得,他怎麽可能記得。他從來都不會費心記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能讓他上心的只有自己的錢財和自己的性命。

“阿水姐姐,你莫要為難楚君長。貴人多忘事,怎會記得呢?”齊殁摸了摸楚一鳴耳朵,低下身去,小靈童學着齊殁陰狠的說道:“沒關系,忘了再想起來就是了…他說的。”

楚一鳴只覺得自己的頭頂被一雙冰冷的手抓住,一股陰怨的氣息直沖沖的打入腦中,眼前齊殁的臉被一幕幕過往替代,僅僅一瞬間,他想起來了所有事,詫異的看着齊殁身後的三個人:

“竟、竟然是你們?!你們怎麽會還活着?!”

“哈哈!楚君長又說笑了!小女子早就死透透的了!”阿水嬌媚容顏浮上狠戾之色。

“你們、你們就竟要幹什麽?!臭乞丐!你勾結圉界罪人,罪責滔天,不怕被衆君界知道嗎?!”楚一鳴趴在地上,瞪圓了眼睛,活像只肥老鼠。

齊殁被楚一鳴逗笑了:“楚君長,你現在自身難保還擔心我做什麽?…他說的。”

“你把我抓回去,就不怕我把你們的勾當說出去嗎?!”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我也是被迫的呀!誰讓我打不過他們三個…他說的。”小靈童噓聲說道,像是怕被別人聽到一樣。

身後那三人靜靜看着齊殁耍戲。

楚一鳴走投無路,真話假話全都信,噓着聲音與齊殁認真商讨:“這樣好不好,你偷偷給我松綁,然後你我二人聯手,逃走!”

“可衆君界天羅地網,萬一你還是被抓到了,我豈不是還是很危險?…他說的。”

“你既與我有恩,我自然會替你保守秘密!”

齊殁似是真心有意接納楚一鳴的提議,認真沉思許久,楚一鳴還真就滿眼期許的等齊殁給他松綁。

但齊殁并未合他心意:“嘿嘿,我有一個兩全的辦法!…他說的。”

“什麽辦…”

這是楚一鳴最後一次開口講話。

自此之後,他的靈識沉淪在無限循環的噩夢裏,阿水為他精心繪制了一副煉獄圖,楚一鳴将在其中永生。

而就在齊殁四人離去不久,衆君界便通過喚鈴找到了神情呆滞,靈核破碎的楚一鳴。

古弼雖精通醫術,卻也解不開這怨念極深的詛咒。

于是,三個月後,華清宮內傳出消息,楚一鳴亡故。

至此,楚一鳴為首,涉及整個憫生界駭人聽聞的食人事件就此了結。

楚一鳴沒有入室弟子,出事後弟子又四散離去,于是一名門外的門外的再門外的殘留弟子臨時接下了君長之位,八家之一楚家就此沒落。

紅楓林周邊村子裏挖出的定陣錐被重新封禁,天陽地陰陣與齊弘業之事被再次封禁,不許任何人談起。

各家君長也都開始忙于安撫各自域內的民衆,仿佛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除了一件事,出乎所有人意料,就這麽猖狂的發生了,宛如嘲笑這漏洞百出的衆君界以及污穢不堪的世間。

——某夜,楓香村全村村民重新出現在村子中,除了失去了記憶,無一人受傷。

……

衆君界,古家,莫啼宮。

蝴蝶雙雙飛紫菀,時當半夏賞絲瓜。

滿園玉果金錢草,荷葉浮萍映日斜。

古弼島上的山水花草全是寶貝,看到葉子随手一摘便是一味藥材,進了古弼的莫啼宮直沖鼻腔的便是濃郁的藥味。

估計就是天天泡在藥房裏的緣故,古弼整個人都被熏的透透的,凡是他久留之地,半月間便不會出現蟲鼠,許是這個緣故他自制的驅蟲錦囊在憫生界極為受歡迎。

嚴律與齊殁自客棧分離之日算起,已滿五月,衆君界無四季,但約莫算下來應該已是憫生界的臘月了。

齊殁五整月,杳無音訊,未給嚴律送過一封信,未傳過一句話,嚴律的世界絕望般的寂靜。

說不氣是假的,說不介懷是假的,只因寂寞太過真切,足以掩蓋其他。

無論齊殁究竟瞞了自己多少事,嚴律都暗下決定不再糾纏,況且有一件更為挂心的事非要弄清楚才行。

此時的嚴律,換上一身若雪白衣身背簍筐,正往莫啼宮不遠處的山間采藥材。

古弼正在做些分發給憫生界驅寒的藥,有味藥引子用光了,剛好嚴律剛從藏書樓回來,便指使他去了。

嚴律主動找古弼學醫已約一月有餘,但這一月間,嚴律前來聽學的日子少之又少,反而常常埋頭在藏書樓。

那是自然,他本就另有他意,嚴律為了自己所查之事,翻遍了嚴家的藏書竟然一無所獲。

而要說哪裏的醫書最全面,自然是代代研習醫術的古家,想着他便來了。

可眼看古家藏書樓也要翻個底朝天,想找的卻還是一點兒影子都沒看到。

“這樣下去就只能去闖中島的禁|書閣了…”嚴律面色寡淡微微嘆口氣,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胸前偏左的位置。

往日,每次與齊殁褪去衣衫相見都是在無比混亂的狀況,心緒不穩未曾注意過,可那日,紅楓林中,嚴律看的真真切切。

齊殁與他,在同一處,有着同一模樣的,花痣。

作者有話要說: 蝴蝶雙雙飛紫菀,時當半夏賞絲瓜。

滿園玉果金錢草,荷葉浮萍映日斜。

——中藥詩《小園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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