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谷
04.
季無鳴将火折子湊近了些,仔細看了看這塊大岩石,曲起手指在周圍敲了敲,又在心裏算了一遍,點頭道,“應當就是這裏了。”
“果真?”老頭從後面探出頭來,小聲道,“可莫又弄錯了,再來一次機關,老頭子等不到出去,就得折在這裏了。”
“那要怪誰?”季無鳴看着他唇角勾出一個陰森的弧度,眯着眼咬牙切齒的笑道,“此陣術是你設下的,你卻半點都不記得,不如前輩你來,再指教一二?”
他們在這暗不見天光的地方被困了三日,随手帶進來的蠟燭早就燃燒到丁點不剩,好在燕驚雨随身帶了火折子,才沒讓他們兩眼一摸瞎。
老頭是指望不上了,季無鳴只能翻出曾經讀過的書本知識,盡力上了,反正總比坐着等死來的好。季無鳴根據書中記錄的奇門算法推算了兩次,兩次都出了錯,所幸沒踩到死門,吃了機關之後三人又被推回原地。
雖算錯兩次,也給了季無鳴不少信息,第三次他算的快了很多,有八成的把握。
老頭被他眼神一刺,立刻識相的改口,“不了不了,其實錯了也無事,左右不過一條命,老頭子也活得夠本了。”
“前輩莫胡說,蠻今年方二十四,還不想和前輩一起入土。”季無鳴起身讓開,沖黑暗中喊了一聲,“驚雨,你過來,将這塊岩石推開吧。”
燕驚雨上前。
他先前已經做過兩回,輕車熟路的擡手按在岩石上,感覺到掌中堅硬的觸感,抿了抿唇,心中隐有所感。
他氣沉丹田,運起內力,嚴嚴實實卡在洞口的大岩石頓時松動了。
“哎呀!有光!是這裏了!”老頭看着從縫隙裏漏進來的光線,撫掌高興的大叫道。
燕驚雨猛地一用力,那比他人還高的滾圓岩石便直接被蜂湧的內力炸開。
細碎的石塊塵埃在昏黃的夕陽中飛揚,季無鳴不适應的眯了眯眼,終于露出了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
清州到兖州除了一條官道之外,還有兩條路,一條自安陽城通向淮陽城,常有商客和江湖人行走;一條卻是從漠北跨越雲山通往安陽城再到淮陽。
那條道靠近沙漠,十分偏僻,一月下來也不定有幾個人走,悅來客棧就是這條路上唯一的一間客棧,店內上下也只有老板一家三口張羅。
今日傍晚,這間偏僻的客棧卻一下來了三個客人。
一面貌醜陋的跛腳老者、一穿着樸素的高瘦少年,及一個身量高挑容貌美豔的女人。
三人皆是灰頭土臉的,若不是女人身上的衣服樣式不像普通人家的,定讓人以為,是哪個犄角旮瘩鑽出來的窮要飯。
老板娘只以為那兩人是女人的仆從,對着女人露出笑問,“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自然是住店!”出乎意料,開口的是那個醜的驚人的老者,他出手也是驚人,直接摸出三四兩碎銀丢在櫃臺上,“三間上房,備好熱水和飯菜——哦,對,還有準備一套我們能穿的衣服送上來。”
老者補充一句,又丢下二兩銀錢。
這客棧地處偏僻,一年客人都沒有十個,外面看着破裏面比外面還破,自然是沒什麽上房下房的。
不過有錢是大爺,老板娘眼疾手快的将銀子攏起,看他們三人的視線火熱的如同看待宰的羔羊,滿臉堆笑,“好嘞!客官樓上請!”
“小春,趕緊出來将客人帶到‘上房’去!”老板娘高聲喊道。
樓上鑽出來一紮着大辮子的女孩,女孩圓臉微胖,先是疑惑的看了老板娘一眼,轉瞬又被季無鳴吸引了注意。
她目光牢牢的落在季無鳴臉上,貪婪的一寸寸描摹,面上卻十分腼腆的笑着,小聲說,“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嗎?長得可真好看,我好喜歡你,特別是你的眼睛,像星辰一樣明亮,我真的好喜歡啊!”
季無鳴皺了皺眉,莫名對她過分的熱情覺得不舒服,冷淡的沒應聲。
小春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第一個給他提了熱水,還給他拿了一件做工不錯的衣服。
她悄聲說,“這是我娘親壓在箱子底下的衣服,去年從一個中原女人身上得來的,那可是個富家小姐,一身的金銀細軟,長得也好看,我喜歡她的眼睛,不過她的眼睛沒有姐姐你的好看,我現在最喜歡你的眼睛了。”
“娘親得手後,很喜歡這件衣服,都不舍得穿呢。”小春吐了吐舌頭,紅着臉俏皮的說,“不過衣服嘛,就是用來穿的,所以我拿來給姐姐穿。”
“……多謝。”季無鳴接過衣服關上門,将女孩過于炙熱的視線阻擋在門外。
浴桶裏的熱水蒸騰着霧氣,三天在陣法裏摸爬滾打,季無鳴覺得渾身都發癢,很想進去好好洗一洗,但小春還站在他門口并沒有離去。
正在他煩悶之時,樓下響起老板娘的聲音,“小春,讓你送些熱水和衣服,怎麽半天不下來?蹲在客人門口做甚?別看了,小心給人吓跑了,有你好看的!趕緊下來幹活!”
“知道了娘親,這就來。”少女郁悶的應了一聲,門口的人影伴随着樓梯“吱呀”的聲響逐漸遠去。
季無鳴松了口氣,脫了衣服跨進浴桶裏,他仰頭靠在桶邊,聽着下面的動靜,忍不住皺了皺眉。
也許是小春對他異常的關注,他對這個客棧也莫名的感覺到不舒服,還有那兩人的話……總叫人忍不住多想。
小春拿來的衣服如她所說是大家閨秀穿的,裙擺很長,分為三層,走動間像水波一樣蕩開,對習武之人來說并不方便。
但有的穿總比沒得穿好。
季無鳴洗完澡天已經黑了,他出了房門打算下樓,正巧和老板娘迎面撞上,老板娘瞪圓了眼睛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半天沒挪開眼。
小春捧着飯碗從後廚蹦蹦跳跳的出來,看到季無鳴先是開心,還沒開口就被老板娘狠狠一瞪,頓時心虛的縮了縮脖子。
季無鳴被堵在二樓樓梯口,本想直接從扶手翻下去,手在上面一搭,才恍然想起自己體內就剩那麽一點內力,雖然不至于讓他連個樓梯都翻不了,但用了就是浪費。
老頭絕對在他身上下了藥。季無鳴寒着臉下了定論。
他心中不爽,卻也沒有遷怒別人的習慣,還算好聲好氣的道,“麻煩讓一下。”
“诶诶,客官請,客官請。”老板娘立刻側身讓行。
季無鳴早就餓了,下來就是等飯菜的,看到小春開飯,便問了一句,“飯菜好了嗎?”
“尚未,我們家開飯晚,客人先吃我們再吃。這只是小孩子嘴饞,先讓她吃點墊墊肚子,客官再等等吧,我相公在後廚弄呢。”老板娘說道。
季無鳴皺了皺眉。
燕驚雨剛巧從樓上下來,聽到對話,直接挽起袖子,在老板娘的驚呼聲中沉默的去了後廚。
季無鳴瞥她一眼,老板娘立刻收斂表情讪讪發笑,只道,“君子遠庖廚……”
“不勞費心。”季無鳴語氣不冷不淡,老板娘“哎”了兩聲埋頭打算盤。
片刻後,燕驚雨端出兩碗剛下好的湯面,将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
“多謝。”季無鳴真心實意的道。
燕驚雨沒出聲,只是從腰間掏出一粒藥丸遞給他,悶聲道,“老頭給你的。”
季無鳴隐有猜測,卻還是問道,“什麽?”
“解藥。”燕驚雨吐出兩個字,埋頭開始吃面。
果然是在他身上下了藥!季無鳴咬了咬牙,将解藥吞下。
二人吃了面,小春泡了熱茶端上來,燕驚雨将空碗拿回後廚,季無鳴就聽見老板娘道,“哎喲,今兒個是什麽好日子?竟然還有客人來。”
外面馬聲嘶鳴,有個略微耳熟的清朗聲音喊道,“趕緊備好飯菜,我們還要趕路,吃了就走!”
說着,一背着劍的白衣俠客與一執扇的藍衣公子,一前一後的走進來。
季無鳴眼中暗芒一閃而過,手中茶杯攥緊:竟是燕歸天和南宮晟!
圍攻邪宮的除了八門十一派外,還有一些散人,其中佼佼者,便是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的天意劍主燕歸天,和他的至交好友摘星散人南宮晟。
季無鳴一個月前方才領教過燕歸天的劍,同時也見識了南宮晟的卓絕輕功,自然是忘了誰也不會忘了這二人。
他冷着神色調動身體裏為數不多的內力,想着:解藥在半刻鐘前才服下,沒有那麽快奏效,等會三人照面開打的時候,他或許應該先趁其不備一擊殺了南宮晟,再同燕歸天周旋。
然而季無鳴料想的仇人見面并未發生,兩人神色匆匆的從他身邊掠過,看着滿懷心事并未留意到周遭。
季無鳴指尖一頓。
女孩軟軟的聲音從旁邊插進來,“姐姐,你怎麽了?不開心嗎?”
季無鳴瞥了眼小春,恍然想起,他先前都是戴面具的,而且現在穿着一身女裝……
“……”季無鳴喝了口茶水掩飾尴尬。
二人在他後面的空桌坐下,南宮晟給燕歸天倒了杯茶水,看着他緊繃的神色,寬慰道,“燕兄莫急,那谷中機關盡毀,并未從廢墟中翻找出屍首,令弟想必是無事的。”
“我知道,家弟雖才十九,然師承白……一位前輩,武功并不弱,父親将他送入谷中,也只是為了磨去他身上的戾氣。那現場雖然狼藉,也有兩三具屍體,卻并無交戰痕跡。顯然是有密道,或是事前已提前出谷了。”
燕歸天将茶盞擱在桌上,沉聲道,“我只是不知,那些人大張旗鼓的攻入谷中,是為何事?”
“我也猜不透。”南宮晟說,“不過我瞧那些人穿的衣服,應當是漠北的教派。明日入了安陽城,我尋人去微雨樓打聽一番,他們那些刺客同樣做情報買賣,消息必是靈通的。”
燕歸天嘆了口氣,“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交談暫時告了。
季無鳴垂眸:機關、被圍攻、漠北教派……如此巧合之下,二人所言之地除了天機谷不作他想。
燕驚雨是燕歸天弟弟?季無鳴擡眸,看着從後廚走出來的燕驚雨若有所思。
燕驚雨也看到了大廳中多出的兩人,但他視線也只是一掠而過,便在季無鳴對面坐下了,捧着茶眼觀鼻鼻觀心。
難道猜錯了?季無鳴眼中一片疑惑。
這時,老頭終于從樓上下來,突然“哎喲”了一聲,拍着扶手道,“這不是大雀兒嗎?三年不見,你這是也被老雀兒發配出來了?”
“——前輩?!”燕歸天“噌”的一下,滿臉震驚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