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裝神弄鬼

18.

季無鳴壓低的冷笑一出,那風中斷斷續續飄蕩的鬼魅聲音忽而一頓。

有個略微沙啞幹澀的中年男聲帶別扭的異域口音,語氣遲疑,“是個男子?”

“什麽男子,你瞧那衣服上的磷光,這麽黑都閃着人,那分明是最近興起的脂粉!”另一個有些高亢的中年男音倒是純正地道的兖州本地口音。

“可這聲音明明是男子!”異域口音辯駁。

“哪個男子穿這樣?”那兖州口音的冷笑一聲,道,“就說你在大草原待久了,耳聾眼瞎的,讓我給你瞧瞧你還不肯,分明是諱疾忌醫!”

“你那分明是打劫!你當我不知道尋常大夫看診什麽價格?且聽你個牛鼻子老道胡謅!整日裏只知道裝神弄鬼坑蒙拐騙的,我是真發癫了才找你!我有那個錢,去找你說的那個神醫豈不快哉!”

這話可捅了馬蜂窩了,就見一人跳開,刷的一揚手,像是佛塵的東西就抽在另一人臉上,把對方臉都打偏了。

月光下,人影晃動中,季無鳴瞧見一個是道士打扮,一個是和尚裝扮。

那突然出手的道士并出兩指怒氣沖沖的啐道,“嘚!你個孽障!不知好歹,也配我師父出手?”

“嘶——娘希匹!老衲今兒個就送你上西天!”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突然蹦出一口吳語,捏起胸前碩大的珠串就迎了上去。

方才還聊得好好的兩人,轉眼就在墳山打成一團。

季無鳴:“……”

貌似是事件起始的季宮主抽了抽嘴角,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燕驚雨倒沒那麽多心思,他一握住武器就進入了備戰狀态,眼神始終追着兩人,悄無聲息的接近,等到一個破綻,立刻就一刀劈去!

兩人被刀光被迫分開。

燕驚雨最會伺機而動,他轉瞬變招,幾乎是沒有半點猶豫,就運起輕功朝着黑暗中閃着光的那顆頭逼近。他招招淩厲致命,須臾之間便将那沒準備的和尚逼的滾下了墳山。

那道士瞥見這一眼,頓時撫掌大笑起來,“哈哈,你個瘋和尚也有今天!被個毛頭小子打的節節敗退,你這一世威名完咯!完咯!”

季無鳴聽着這幸災樂禍的話,不知怎麽的總覺得過于熟悉,連帶着看那道士的身形都像是刻着誰的影子。

和尚雖然不知為何身形有些遲緩,武功卻并不弱,交戰經驗也顯然比燕驚雨豐富。先前猝不及防打了一套,當機立斷滾下墳山雖然模樣狼狽,亦給了他喘息之機。

等燕驚雨欺身過去,和尚已經在三招中站了起來,失了先機的燕驚雨與其僵持,再不能欺近半步。

聽了道士的話,和尚氣的金剛怒目瞪圓了眼睛,昏暗的月光下似乎都能瞧見裏頭的憤怒。

“牛鼻子老道,還不來幫我!”他聲若洪鐘,沉悶又嗡鳴。

“不幫!”道士嘻嘻笑,“那小子身法可古怪的很,我傷還沒好呢。”

和尚眼睛都快燒起來了,“老東西,你當我就好了?!等老衲脫身了,定要你——”

“……”

對陣中,對手還有閑心與人攀談放狠話,這無疑是一種蔑視。

燕驚雨眉眼沉了沉,面上表情不變,卻是突然發難。他手腕一轉,短刀從砍變橫劈,一把将和尚躲閃不及的袖子撕下一截,險些在他手上留下道傷口。

和尚再度被逼退兩步,他看了眼燕驚雨兇戾發狠的表情,那黑憧憧的瞳仁在沉冷的月光下,好似泛着幽光。

像極了他在南疆大草原上無意碰見的那個女人養大的那群孩子。

“小狼崽子!”他摸着鼻子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道士掏了掏耳朵,解下腰間的葫蘆,搖頭晃腦的裝自己不曾存在。

一直在旁邊觀察的季無鳴心思微動。

原來是受傷了,難怪身形動作如此僵硬,跟表現出來的經驗武功有出入。

季無鳴觀察了會那和尚的出招,沒有盡全力,掌法間看似兇狠,實則并無多少內力,反而有刻意喂招之嫌。

“小友~”刻意壓細的聲音令季無鳴有些不适。

他轉過視線,就見那道士走下墳山,一張本說得上清俊的臉因為谄媚的表情,瞧起來十分猥瑣。

老道視線在兩匹馬的行囊袋上掃視,腆着笑臉道,“小友,我先前瞧着你們帶了幹糧和水,不知……有沒有酒啊?”

先前瞧着?季無鳴眯了眯眼,這兩人看來是早就在這墳山了,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看了遍。

季無鳴心中沉思,面上絲毫不顯,只道:“沒有。”

老道一開始不相信,“北方如此寒冷,怎麽可能不帶酒暖暖身子。”

“沒有便是沒有。”季無鳴道。

北方寒冷,每到冬天家家戶戶都會備點黃酒用以暖身,邪宮在雲山頂上,更是冷徹,自有一龐大的地下酒窖,足以供給教中每人每日三斤半,職位高的還能額外領到一些有年份的好酒。

江绮自中原回來後便貪酒,三天兩頭呼朋喚友就要來醉上一場。偏偏不是所有人酒品都如他一樣好,冬日裏,邪宮處理的最多的事居然是內部教衆的發酒瘋問題。

林月知本是奉命懲治帶頭醉酒的江绮,卻反而被帶成了酒瘋子。

最後還是季無鳴出手,重罰了帶頭的左膀右臂,又加了不準過量飲酒的教規,這才肅清了酒鬼。

林月知馬失前蹄,懊惱的戒了一整年酒,現在也只在節日時,那如海的酒量才會露出端倪。

季無鳴血液裏有一蠱蟲,對酒反應很敏感,沾之即醉,且會發瘋,一旦他飲酒,體內的蠱蟲就會暴動。

如非必要,季無鳴基本不喝酒。

燕驚雨則是年紀尚小,又在谷裏與世隔絕,還身無分文,買個包子都要斟酌再三。

他兩是最不可能帶酒的。

老道還是不信,他表情一垮,嘴裏的話就花了起來,“墨子老祖諸葛在上,好姑娘,好女俠,貧道瞧你這般翩若游龍、婉若驚鴻的好相貌,心底也定是如菩薩一般。你瞧瞧我這般可憐,一孤苦伶仃的老道士,餓着肚子趕路,怕夜裏凍死,才向姑娘讨碗酒喝。姑娘打發一下吧?”

“……”季無鳴看着他,那雙半眯的桃花眼潋滟之下是刺冷冷的光,手已經悄然按在了大氅下的剔骨刀上。

老道卻誤以為他軟下了态度,眼珠子一轉,不要錢的漂亮話一個個往外蹦,專門挑撿誇好樣貌的說,一口一個“姑娘”“女俠”。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尋常姑娘家被這麽一頓誇,便是林月知,都不好大發脾氣了。

季無鳴的臉色卻越來越冷。

終于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抽出了剔骨刀,一把架在了老道脖子上,寒冷的利刃貼着脖子,老道喋喋不休的話戛然而止,“咕咚”一聲全咽了回去。

“嚯!牛鼻子老道,早就同你說過了,不是所有女人都吃你這套!大草原上在白微雨身上栽了跟頭,還不知悔改,活該!”

和尚眉開眼笑,一點都不為同伴的處境感到擔憂,要不是還在交戰中,他鐵定第一個鼓掌歡慶。

“白微雨”這個名字一出,季無鳴和燕驚雨動作一齊停住。

……

馬兒飲水的水窪邊,一老道和一和尚被迫乖巧的跪坐在地。

老道自稱李陽,道號一陽道人,是兖州本地人,據說名氣還不小;和尚自稱莫古通,本是舊吳國人——也就是荊州揚州交界的那一帶,在南疆流亡數年。

若是林月知在這,立刻就知道這正是那臭名昭著的兩大叛徒。

可惜季無鳴和燕驚雨兩個都是對中原武林不甚關心的。

李陽早先看他們對自己和莫古通的樣貌都沒什麽反應,就判定這兩個小家夥應當都是關外人,再一看連名字都沒反應,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眼珠子一轉,讪笑着,試圖将脖子上的刀先挪開,“大家都是過路人,何苦相互為難。”

季無鳴挑眉,倏然一笑顧盼生輝,“前輩此話差矣,若非我兩身懷武功,只怕此刻跪在這裏求饒的,便是我們了吧?”

李陽眼神一飄,“怎、怎麽會呵呵呵……”

然而莫古通直接掀了他老底,抱怨道,“早便說半路打劫不靠譜,倒不如趕路去你說的楊家村,那村長常年找你驅鬼,如今又出怪事,定然願意,你非要吃飽了再上路。”

“你瞧,現在得當個餓死鬼了!”他手一攤,看着莽撞,其實将所有責任都推到了李陽身上。

可給李陽氣着了,他白眼一翻,也道,“還不是你非要吃烈酒,還激我!半路找一厲害的打了一架,還沒打贏,落下一重傷,都不知怎麽跑這亂葬崗睡到如今!若不是餓的厲害,我至于出這主意?”

兩人說着,怒目相視。

“……”季無鳴聽着這瘋子一般的理由,沉默了片刻,幹脆收刀,示意道,“你們打吧。”

兩人果真打了起來。

季無鳴和燕驚雨牽了馬要走。

“那小狼崽子你等等!”莫古通甩開李陽湊上來,不解也不甘的問燕驚雨,“方才我二人,你為何偏挑我?莫非是我瞧着比那牛鼻子老道弱?”

燕驚雨默默的垂眸,視線落在他沒有結疤光滑瓦亮能映出人臉的腦袋上。

“……不。”是你太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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