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人

17.

季無鳴和燕驚雨趕着出城之時,林月知正在同官渡鴻——或者說是宮一交換情報。

官渡鴻确實如他說的一樣,十六七歲便有秀才功名傍身,他也确實是孤兒,且時運不濟,唯一有出入的便是他一開始是在洛陽謀生,幫戲班寫折子戲,再折算銀錢與班主學了幾年東西。

他基礎不牢,其他都學的一般,唯有女兒家的妝面術與口技學的精。後因種種原因轉至安陽城,被林月知以高價月銀收為己用,成了一名探子。

邪宮出事的時候,官渡鴻在安陽城郊那棟宅子裏滿打滿算也就待了六個月,若非人手緊張,林月知也不會這麽快就重用他。

所幸官渡鴻倒是真的好用。

“同叱羅婵在淮陽城外交手之人有眉目了,是兩個人,一個是狂道人李陽,一個是邪僧莫古通。”

林月知聽到這兩名字愣了下,随即冷笑出聲,“一個天玄門掌門逆徒,一個少林殺師叛寺的賊寇,這兩人倒是惺惺相惜湊到一塊兒去了。”

官渡鴻看她這麽讨厭叛徒,将他們詳細的消息吞回去,轉而道,“季蠻大人同燕驚雨出城了,往泗水方向去了,走的陸路。”

林月知一目十行的翻看手裏的消息條子,毫不意外的點了點下巴,“嗯,應當是去追叱羅婵。”

官渡鴻訝然,“季蠻姑娘重傷未愈,怕不是叱羅婵的對手。”

“怕什麽,她叱羅婵現在也是只病貓罷了。”

邪宮能有自己的消息通道,幽冥教自然也有。

叱羅婵沒見到季無鳴的屍體,必定會假設他還活着,從清州到兖州,她一路都走的很低調,顯然是想隐瞞行蹤,卻突然發瘋殺了那麽多人,除了重傷不作他想。

趁她病要她命,機會難得,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林月知樂的看叱羅婵倒黴。

官渡鴻瞧她高興,便試探着問了句,“大人不擔心嗎?”

“就我現在這身體擔心又能如何?跟着去才是拖後腿。”林月知說是這麽說,到底憤憤,半晌不甘心的嘟囔一句,“能讓叱羅婵重傷,不管使了什麽手段,那兩叛徒都有點真本事。”

官渡鴻見此,立刻就将先前咽下的消息吐了出來,“李陽被逐出天玄門後在兖州已經待了有一年了,常以天玄門之名在淮陽、泗水、臨沂三城行走,會接平常百姓家驅鬼算卦的活計賺點小錢,但從來不接達官顯貴之人的生意,在兖州倒也頗有名氣。”

林月知笑了,“被逐出師門還敢打着師門的旗號招搖撞騙,他倒也敢。”

天玄門在兖州和冀州交界處,與五岳劍派中的泰山派就隔着一個山頭,一個受兖州州府紀南城管轄,一個則是歸于隔壁兩州邊界的耀月城。

雖然耀月和臨沂隔了兩座城,但都是在兖州境內,總會有點什麽消息傳到天玄門去。

李陽這厮倒是真敢。林月知又問,“莫古通又是怎麽回事?”

官渡鴻:“他當初被師門追殺逃到南疆去了,受邀來的淮陽城,同李陽一見如故。”

……

等林月知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老頭收拾好了行囊,垮着一張陰沉詭異的臉坐在樓下。

他一見林月知進來,當即就站了起來,“走。”

林月知一撩衣擺有些粗魯的坐下,随意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才道,“城門早已經關了,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還是上去睡一覺養精蓄銳吧。”

話分兩頭。

這邊季無鳴兩人連夜趕路,終于在天還黑的時候到了亂葬崗,那是一片荒山野林,還有野狼嚎叫。

季無鳴查看了下亂葬崗的屍體,發現多出的幾具新鮮屍體,顯然是附近的百姓,再看泥地上的車轅痕跡,都是往下去的。

“看來就在楊家村內。”季無鳴說道。

亂葬崗在淮陽城到楊家村的中間,便是加急趕路也至少下午才能到,既然已經确定人在那裏,也就不必急在這一時了。

“休息一下吃點東西,不用特意找什麽,就吃幹糧。”季無鳴知道燕驚雨随身帶着火折子和幹糧。

燕驚雨将兩匹馬牽到水窪邊拴好,道:“我去弄點柴火來。”

這荒山野林,別的沒有,倒是不擔心柴火,到處都是枯樹葉子和枯樹枝,随便撿撿就能用好一會兒了。

季無鳴也就沒攔着他,點了點頭,“嗯。”

季無鳴走到水窪邊拍了拍馬脖子,調整了下缰繩,突然瞥見馬鞍上的空癟的行囊袋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伸手一摸,摸出半袋沒吃完的烙餅來。

——這還是進城那日清晨,燕驚雨溫好了塞給他的。

這餅是胡餅的一種,又大又經放還容易飽腹,特別适合做幹糧帶着趕路,就是味道不如平常的胡餅好,還噎得不行,兩口水灌一口餅。

季無鳴吃了幾口實在被噎的脾氣上來了,北方物資匮乏,他沒有浪費糧食的習慣,随手收起來塞進行囊袋裏。

沒想到還成了意外之喜。

季無鳴忍不住翹了翹唇角,正巧燕驚雨抱着柴火回來了,他将吃了一半的餅從袋子裏拿出來在燕驚雨眼前晃了晃。

“可還記得這是什麽?”

燕驚雨利索的架好了柴火,掏出火折子疑惑的看着他。

季無鳴提醒了一句,“先前我們急着進城,你給我塞的幹糧。”

燕驚雨一愣,“你沒吃?”

他說完,表情還是那般模樣,眼神卻莫名透出幾分委屈和沮喪來,呆呆的看着他問道,“我弄得不好吃?”

季無鳴忍不住“噗”的笑起來,那雙桃花眼中潋滟一水漣漪,倒映着一個人的身影,仿佛帶了許多深情一般。

他伸手摸了摸燕驚雨的頭,含笑道,“這餅味道本來就一般,便是再翻炒也硬的噎人,我只是逗逗你,怎麽還當真了呢。”

燕驚雨愣愣的看着那雙春光潋滟的漂亮眸子,看着裏面自己的倒影,莫名有些臉紅。

他忙低頭吹亮火折子用枯葉做引将柴火點燃。

“幹糧在火上烤一烤會軟一些。”他說着用兩根樹枝在火上搭了個簡單的放置架,将袋子裏的幹糧都放了上去,還說,“這袋幹糧不多,你不喜歡給我就行,我行囊袋裏有饅頭。”

季無鳴聞言去拿,果然從行囊袋裏拿出油紙包着的饅頭,看着應該買了不久。

“早上去買的?”他們只有那段時間沒在一起。

燕驚雨就點點頭,“聽說那家面食做的好。”

“那怎麽不買包子?還有餡兒。”季無鳴直接拿出兩個大饅頭挨着胡餅放火上,随口道,“一人一個,剩下的下頓吃。”

燕驚雨對他的安排沒有異議,倒是因為他的問題略有些窘迫。

他緊了緊手,還是誠實的回答,“饅頭一文錢兩個,豬肉餡包子兩文錢一個,現在冬天,白菜餡最貴,五文錢只能買兩個。”

他頓了頓,憋出兩字,“太貴。”

買東西從來沒自己出過錢的季無鳴:“……”

這似乎是個令人感覺到悲傷的原因,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想笑。

季宮主以手掩唇,将唇角壓不下的弧度遮擋,“老頭那麽多錢,你怎麽不找他要?”

“他的錢都是從入谷的病人身上搜刮的,包括我。”最後三個字說出來的時候,燕驚雨嘴角下撇,眼尾耷拉着。

“……”噗。

季無鳴用力按着嘴角,才沒讓自己笑出聲。

坐在火邊的青衣少年表面上看着兇戾陰沉,火光映着他黑憧憧的眸子,殺意幾乎要噴湧而出,然而實際上卻是小孩告狀越說越委屈。

太可愛了。

季無鳴眉眼彎了彎,清了清嗓子,含着明顯的笑意道,“你也已經十九了,出門在外總要有銀錢傍身,等林月知趕上來了,我讓她從我的私銀裏撥一份給你。”

邪宮雖然在偏僻的雲山無盡崖,但并不窮,季無鳴手中有田有宅子有商鋪有産業,清州幾大城區內大半的産業都有邪宮的影子。上一任宮主季無鳴的小叔季遠在任的時候,欺壓耕民嚴重,不僅向城內的商鋪索取“平安稅”,還裝作沙匪打劫從清州過路的商隊……其所作所為,最遠的嶺南都有聽聞。

季遠憑一己之力讓本來為中立門派的斜陽宮,直接成為了萬惡不赦人人誅之的邪宮。

季無鳴最落魄的時候是流落南疆,他那時确實身無分文。同季正寒私交好的教衆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打壓,林月知、江绮這兩位舉重若輕,雖然沒被削弱職權,卻也是将一個看在身邊,一個丢去了中原,讓他們騰不出手。

但季無鳴那時候恰巧遇到了收養孤兒的白微雨。

季無鳴上任後廢除了“平安稅”,也重修教規重罰違規教衆,約束他們從沙匪重新轉成俠客,原本有人抱怨他繼位後教中收益縮水,季無鳴幹脆就直接找叱羅婵來“填補”了。

邪宮每年從幽冥教手裏得到的錢都不止紋銀萬兩,這麽多年,季無鳴在雲山深居簡出的,私庫早就填滿了。

所以說,季無鳴雖然人生兩番大起大落,卻從來沒擔心過錢。

就這麽敲定了燕驚雨的零花錢,兩人吃飽後就打算連夜趕路。

忽而夜風沙沙,野狼嘯月中,隐有兩人影站在墳山巅,風中破碎的聲音似梵音道語似鬼泣鳴鳴。

燕驚雨直接彈出短刀,繃緊的臉上殺意溢散。

季無鳴眯着眼一聲冷笑,“什麽人在此裝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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