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祠堂

20.

季無鳴和燕驚雨分頭快速的将楊家村內外看了一遍,當真沒尋到一個人影。

季無鳴皺眉,神色更加冷凝,聲音往下沉了一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便是叱羅婵傷重到需要一整個楊家村人口的血,也不該是現在這般。”

只見房屋起落,屋內陳設分明是有人常住,卻不聞一人,只有陰風陣陣,鬼氣森森。

季無鳴從不信鬼神。

“掘地三尺,繼續找!”他沉聲道。

兩人這回搜尋的仔細,不多時還真在楊家祠堂內,發現了一些東西,不過同叱羅婵無關。

季無鳴看着祠堂正中央挂着的那副畫像,畫像中是個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紫色官服,眉眼滄桑笑容平和慈悲。

此畫像一丈二尺,繪在白鹿紙上——那是大周宮廷禦用紙張,裝裱的畫軸更是渡了一層金,還蓋了宣帝私章。

季無鳴不認得畫中之人,卻在看到宣帝印章下的小楷題字時,恍然擡眼将此畫再次掃視了一遍,“原來這便是傳說中的楊家村。”

燕驚雨不知他為何突然說出廢話,神色茫然的看他。

季無鳴扯了扯嘴角,壓下手心的癢意,卻是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你可還記得,先前南宮晟曾說過的一番對話本的見解?”

當時南宮晟說:“話本本就是編的,有趣便好,遑論真假與否?且說《無盡崖》這出已經算不錯了,先前有編排天家的本子,那才是真的胡編亂造。”

因得這番話,林月知背地裏罵了好幾次,看到這風流倜傥的公子哥就翻白眼,對他不滿到了極點。要不是還有查叱羅婵的正事要做,她極有可能要帶人将南宮晟套麻袋狠狠揍一頓,出口惡氣。

燕驚雨果斷搖頭:他連南宮晟的模樣都沒記住,又怎會記得他說過什麽話。

季無鳴一眼就看出他面無表情之下的意思,短促的笑了一聲,提醒他,“當時淮陽城水一方中,有客人因《圍攻無盡崖》的本子被停而怨怼……”

提起這個,燕驚雨倒是記得了,點了點頭,忽而幹巴巴的插話:“我與林——左護法的想法是一樣的。”

他頓了一下,沒有想起林月知的名字。

對上青衣少年認真專注的眼神,季無鳴再次忍俊不禁,終于順從內心的伸出手,燕驚雨甚至主動低頭,将腦袋湊到他手心。

燕驚雨這人外貌瞧着十足不好相與,頭發卻又黑又亮,觸手像是在摸動物的皮毛一樣,讓人摸了一次就想摸第二次。

季無鳴很快就克制的縮回來,燕驚雨抿了抿唇,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逝,很快又恢複正常。

他不笨,只是對于跟自己無關的事不甚關心。

現在季無鳴提一嘴,他便聽明白了,“編排天家,與楊家村有關?”

“是。”季無鳴點頭。

楊家村是泗水,乃至整個兖州地界來說,最小的一個村莊,人口不足百戶,良田卻有千頃。

蓋因祖墳裏埋了一位載入史冊的能人,名喚楊添學,此人被稱為大周第一宦官。

啓帝晚年,青年楊添學入宮,六年任總領太監,先後侍奉兩位帝王。啓帝南巡時心疾猝死,楊添學以遺旨名義,擁立啓帝年歲尚小的幼子登基,既是宣帝。宣帝十二掌政,楊添學為護幼主被刺客毒殺,死時方不過四十出頭。

坊間盛傳楊添學是秦時趙高之流,他武功高強身負異域血統,欲挾幼主號令天下諸侯,才被成長起來的宣帝秘密賜死,所謂護住而亡,不過是宣帝感念相伴之恩在粉飾太平罷了。

宣帝殡天之後,楊添學之事忽而被編纂成話本在市井廣為流傳,各種版本衆說紛纭,季無鳴在雲山頂閉門不出都隐有耳聞。

直到今上嚴懲了一批人,流言才止住,被推上臺面的楊家村村民皆諱莫如深,甚至閉村許久,不準外人出入。

種種傳聞是真是假無人證實,也沒人想到曾甚嚣塵上的楊添學所在的楊家村,竟然就在兖州境內,這麽一塊不起眼的地方。

燕驚雨沉默片刻,“這是楊添學?”

季無鳴看着畫上帝王私印下,小楷寫就兩行不全的七言詩——十年風雨洛陽城,孤冢榮光還故裏。

宣帝十年,正好是楊添學死的那年。

他不置可否,“是與不是,只有畫作本人清楚。但這幅畫既然挂在這裏,必定與楊添學有關。”

燕驚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食指指骨。

一聲鬼鳴般的哀嚎被陰風吹進來,窗外不遠處飄起一縷青煙。

“有人!”

季無鳴和燕驚雨對視一眼,反應迅速,一前一後出了祠堂,兩人正要往那青煙處去,兩人又齊齊一頓,擡頭,眼神銳利的往祠堂大院外的屋頂刺去。

剔骨刀“咻”的一聲,在空中盤旋出殘影!

“給我滾下來!”

季無鳴冷哼的話音一落,就聽兩聲令人牙酸的碰撞聲,有一隐蔽的黑影從屋頂滾落牆外。

燕驚雨人如殘影,就這麽須臾,已經翻上了祠堂大院裏的高牆,季無鳴緊随其後,只見燕驚雨追着一黑袍人幾個起落間消失在複雜的村道上。

季無鳴莫名覺得那黑袍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他跳下院牆,腳尖一挑,剔骨刀重回手中,卻見刀柄上沾了血跡。

看着那黑紅的血跡,季無鳴眉頭一皺,他轉眸一望,找到一處地上那黑袍人滴落的血跡。

他蹲下盯着那黑血看了一會。突然一刀劃開掌心,封內止血,又并出兩指按在手腕青色的筋脈上,用內力一逼,果然就見筋脈一鼓一漲,似乎有什麽在裏面挪動,而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多。

體內被他用內力壓制的蠱蟲,因為他強行封內,又借以內力逼迫而活躍起來。

季無鳴經過多月修養之下,原本已經紅潤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燕驚雨無功而返的時候,就見這一幕,他瞳孔一縮,腳步猛地就是一重,快速跑動起來,一瞬就到了季無鳴面前。

他頗為慌亂,伸手要抓住季無鳴的手,“你——”

筋脈裏蠱蟲啃噬的感覺十分難受,季無鳴聲音卻冷靜,将燕驚雨不知所措的情緒頃刻壓下。

“拿匕首,對準我掌心,聽我命令。”

“……”燕驚雨沉默的從靴子裏抽出匕首。

“準備好。”季無鳴提醒了一句,從頭到尾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就見他兩指往一鼓起上用力一按,猛地催動體內的內力,将封住的穴位一一沖開,把其他蠱蟲重新壓制下去,指雖意動,壓住唯一的那一只猛地往掌心推去。

蒼白的掌心那道傷口,後知後覺的湧出刺目的紅。

“就現在!”

季無鳴話音一落,燕驚雨眼疾手快匕首就直接往下一紮一挑,寒光如同殘影一晃而過,那團指甲蓋大小的血就這麽落在他刀尖,竟像是有實物一樣凝在刀尖不散,隐隐還能見到它如同有生命一般似乎還在挪動。

燕驚雨的注意力卻不在這詭異的一幕上,季無鳴全身穴位沖開,血争先恐後的從掌心傷口湧出。

“刺啦”一聲,燕驚雨直接撕開衣服一角,一手穩穩端着匕首,一手将布條摁在季無鳴掌中,然後快速的點了他兩處止血的穴位,再伸手在懷中一摸,卻是頓住,臉上浮現懊惱之色。

出谷那日,他與叱羅婵短暫的鬥了一場,被困奇門遁甲中,随身攜帶的藥就被用完了,匆匆離了谷,沒怎麽正經出過手,帶着老頭這個醫術毒術雙全的人,他又囊中羞澀,就沒再添置藥品。

燕驚雨嘴唇抿緊,垂下的眼睫遮擋了那雙兇狠泛紅的鳳眼。

季無鳴被他一氣呵成的動作弄得都沒反應過來,見他這樣出言安撫道,“傷口不深,很快就結痂了。”

“……嗯。”燕驚雨看着被染紅的泛白青布,聲音沉悶陰郁。

季無鳴按着傷口起身,手往袖子裏縮了縮,不讓他看,退開兩步道,“你将它放到那黑血上。”

燕驚雨如言照做,就見那在刀尖上還活躍的一團,一入那黑血中就跟死了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果然。”季無鳴毫不意外,開口道,“此為苗寨血蠱,對血液極為敏感,在血液環境中,幾乎是號令其他蠱蟲的存在,但極其厭惡非寄養者的蠱血,如果落入這種環境,它會選擇裝死。”

南疆的養蠱之術本傳承自南蠻苗族一脈,只是南蠻苗族比起養蠱更喜歡養毒蟲,他們的醫蠱之術本是為救人而存。

季無鳴當初引了不少蠱蟲入體,這些蠱蟲在他體內為戰,差點養出蠱王來,最後花大價錢請白微雨出山,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弄來了一對血蠱,被他引進體內,輔以他的內力壓制體內暴動的蠱蟲。

苗族的各種詭異秘術都源自蠱,連湘城苗寨的馭屍術也不例外。

“方才那黑袍人應當是幽冥奴。”幽冥奴是叱羅婵以血魔功煉制的人形傀儡奴隸。

燕驚雨聞言,眉眼沉了沉,“我沒追到。”

那黑袍人對這裏的路十分熟悉,左進右竄很快就沒了蹤影。

季無鳴搖了搖頭,道,“幽冥奴既然現身,證明操控他的人也在附近。”

這裏一定有隐秘的讓人難以發現的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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