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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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信!來信!”那木鳥張開木喙,吐出的聲音低沉嘶啞,因為發聲機關裝在腹中又是木頭,微有些變調,但仔細一分辨就聽出是老頭的聲音。
衆人驚詫萬分,不過南宮晟等人驚異的是這精湛駭人從未見過的技藝,季無鳴意外于老頭不知什麽時候重新做出來并收錄了聲音。
燕驚雨在谷中待再多年也不會對那些外面不曾有的東西投入太多興趣,他甚至都不會表現的太驚訝,因為于他而言,将精力放在這些東西上沒有意義,從小在微雨樓的經歷讓他早已養成了不聽不聞不問的無欲無求。
季無鳴不一樣。他幼時身體不好不能習武便以看書打發時間,後來為改善體質習武報仇更是不知翻閱過多少奇書,連江湖流傳的轶聞都不放過,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能算奇門遁甲通曉八卦五行,估計現在還被困在天機谷的密室裏,不是被餓死就是被叱羅婵找到弄死。
自從老頭能裝弩機的大木鳶在他這裏露眼之後,季無鳴就想辦法拆了谷裏的好些東西,木牛流馬未研究透,那大水車倒是原理簡單,季無鳴很快就摸清楚了,只是有個細小的零件找不着,花了好長一陣才将它還原。
這麽大的動靜,連每日埋頭練功的燕驚雨都知道,老頭在谷裏設了那麽多機關,怎麽可能一點都不清楚。
他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見季無鳴月餘還興趣不減,故意拿出一些報廢的小玩意兒在院子裏拆解,其中就有那只會發聲的木鳥。
“無甚稀奇,只是在裏頭裝了幾個刻盤罷了。”老頭當時說的輕輕松松好似喝水吃飯般簡單,季無鳴看過那刻盤,沒有巴掌大的東西,上面卻鑿有上百個刻度,一句話可能就需要三四個刻度盤,時間耗費嚴重。
如果叱羅婵不打來的話,季無鳴大抵會在谷中休養到傷好,到時或許老頭寶貝的不行的木鳶也能看個幾成。
正是因為對這些機關有了解,季無鳴才知道制作起來有多耗時,沒想到老頭這麽快就複刻了一只。
他想到對方到了淮陽城後就一直閉關不出,也不見拿新藥來慫恿人試毒,應當就是在做這些吧。
“這破東西怎麽亂飛一氣!”林月知顯然是早知道這木鳥,上前一步要将鳥取下來。
那木鳥卻像是有靈性一般,撲簌簌的飛到季無鳴另一邊肩膀站着,歪頭張嘴,“來信!來信!”
“你給我過來!”林月知故意伸手去逮他,這鳥避着她飛想換到另一邊,被早就防着的它的林月知一把抓獲。
“阿蠻,救我,要鳥命了!阿蠻,救我,要鳥命了!”這鳥蒲扇着木翅膀,叫聲無比凄厲,這古怪的音調讓人恍惚間以為林月知掐的是老頭。
老頭哼了一聲,滿臉的疤痕扭曲成一團,叫人不知他心裏想着什麽。
“我來。”季無鳴将這凄慘尖叫的鳥接了過去,也是奇怪,這聒噪的鳥一到他手裏便安靜了下來,又重複着“來信!來信!”這句。
季無鳴肯定老頭給這鳥改了點東西,讓它能夠認出自己,也許跟他衣服上熏的香有關。
他這般想着,面上沒有變化,動作熟練的扭了兩下木鳥的翅膀,只聽見“咔噠”的機關輕響,他再在腹部一按,那隔板立刻彈了出來。
纖長的手指在裏頭夾出一張紙來,展開一看。
雖然已經預感是林月知安插的探子,可看到末尾特意以漠北語落筆的官渡鴻三字,還是頗有些意外。
他還記得這個能變換聲音的書生,只知他武功不濟,未曾想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也難怪林月知會重用他。
“淮陽城縣官将此事報給了上頭的知州。”季無鳴簡單陳述。
“他們消息倒靈通。”林月知嘲諷了一句,拿過紙條一看,呵笑道,“我道這縣官怎麽突然發難了,原是與泗水城蹴鞠沒踢過,惱羞成怒方才把這事捅了上去,逼泗水城縣官就犯啊。”
林月知難得用詞委婉,在場衆人卻聽出了其中蘊含的深意。
魔功現世殺人,死了不少村民和衙役,這責任不小,說不準要掉腦袋,淮陽城縣官不敢扛,泗水縣官又裝聾作啞,最後又聽說兇犯去楊家村,怕是人命案又要增加受害人,淮陽縣官一合計幹脆一不作二不休,将事捅上去,逼泗水縣官接爛攤子。
兖州知州知府尚且未收到消息,泗水縣官得知已坐不住了,趕緊派人行動,好在東窗事發後能将功折罪。
剛好是林月知他們前腳離開淮陽,後腳衙役們就登上了去泗水的船,季無鳴擊退黑袍人的時候,怕是泗水的官兵已經集結完畢,要出城而來了。
這信正是在泗水城寫的。
林月知想起昨兒個回客棧前,跟官渡鴻說過,讓他将邪宮的教衆們聚起來,如果叱羅婵真的在楊家村,估計有一場硬仗要打。
結果教衆一個都沒見着,反而馬上就要見一群官兵了。林月知嚴重懷疑,這就是官渡鴻出的主意。
她将紙條和懷疑都壓在了心裏,只問季無鳴,“是在此等官兵來,還是先進城?”
“那當然是進城了!”莫古通高聲朗道,“老衲可不願與那些個官兵打交道,一個個泥腿子出身卻蠻橫的不行,瞅人的眼神讓人不得勁。我跟他們一照面怕是得打起來。牛鼻子老道,你說是不是?”
李陽神色莫名,沒有回話。
莫古通一時沒得到回應,很是奇怪的看他。
“進城。”季無鳴聲音平淡。
燕驚雨沒有任何異議,二話不說的跟在他身後。
燕歸天恍然想起林月知的身份,心頭一驚,要喊住他,“驚雨——”
燕驚雨頓住,回頭看他。
“你,你與我一道兒。”燕歸天不預拆穿林月知的身份,斟酌着道,“總得有人留下來與官兵說明情況,你與阿蠻姑娘一起來的,發生什麽事我們并不清楚,你與我一起見過官兵再進城吧。”
燕驚雨有些猶豫。
林月知似笑非笑的道,“燕大俠,我們進城也是要去縣衙裏報案的,無甚不一樣。”
燕歸天很堅持,還打出了親情牌,“驚雨,小弟。我們三年多未見,一路上不曾說過什麽話,我和娘都很關心你。”
燕驚雨面無表情的開口,“我過得很好。”
停了一下,又補充一句,“不用擔心。”
“你離家多年,至親手足兄弟,如何能不擔心?”燕歸天又轉而換了一種口吻,“娘終日念你,我知你不是善言的性子,何不如今與我多說些,待回了家中,我說給娘聽?”
“驚雨,便是半日時間也不願分與大哥?”燕歸天語氣急急連敲帶打,雖話中理由都說得過去,卻無端讓人覺得怪異。
季無鳴心念一動,再看了看神色頗為譏諷的林月知,就知道大概是身份暴露了。
燕驚雨抿緊嘴唇,無名指在食指指骨上來回摩擦,擰起的兇悍眉眼有些為難。
兄弟對視間,氣氛沉悶。
季無鳴伸手在燕驚雨後腦勺摸了摸,打破沉默道,“你兄弟二人多年未見,相處一番正好。”
燕驚雨聞言回頭,眼中流露出幾分被委屈,眉眼往下耷拉,明明兇神惡煞,卻無端像只被抛棄的大狗。
燕驚雨确實覺得自己要被抛棄了,他還記得以前季無鳴說過的話,說若是收他下回打上無盡崖的不是燕歸天而是燕南行。
他總覺得季無鳴是趁機跟他劃清界限。
再看過燕南行寫的那封信後,燕驚雨已經知道自己回不了燕家了,哪怕去了南寧,他也只是一個過客。他不能回微雨樓,三年前燕南行和兄長能将他從微雨樓帶出,三年後也可以。在他不夠強大之前,他只能先找一個強大的避風港,一個能在他去了南寧燕家之後,能将他從燕家帶回來的人。
燕驚雨很幸運,一早就遇上了這個人。
燕驚雨敏銳的發現燕歸天的态度不對,無聲的抗拒,卻沒想到季無鳴先同意了。
他一瞬就難過起來。
季無鳴讀懂小孩兇悍外表下的種種情緒,心中微軟,唇角勾起弧度,桃花眼潋滟出湖光春色,語氣稱得上溫柔的道,“我在城裏等你,明日未時你還未進城,我便來尋你。”
“那時,我帶你回無盡崖。”最後這一句,季無鳴壓低了聲音,用內力傳音入耳。
燕驚雨定定看了他一會,沒有問真與假。
他點頭:“好。”
“去吧,你兄長在等你。”季無鳴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林月知輕嗤了一聲,快步跟上去,莫古通立刻大喊,“林——林女俠,且等我!”
他倒還算有點眼色。
老頭又被落在後頭,一瘸一拐暴跳如雷,“未見老頭我腿瘸了嗎?走慢點!都給老頭子慢點!”
李陽不知什麽時候摸了過去,有些殷勤的伸手要去扶他,“前輩”兩字還沒出口,就見莫古通一個回頭,橫沖直撞過來,一把将老頭扛了起來。
“嘿,讓老衲來助你!”莫古通大笑,他嘴唇還黑着,邁腿就狂奔起來。
老頭的喝罵散在風裏。
南宮晟看着衆人遠去,語氣悠悠的道,“燕兄,林姑娘年歲尚小向來心直口快,你又何必計較。”
燕驚雨看着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