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9.
燕驚雨一行人被大雪攔在城外數日,傍晚時分大雪終于停了,但泗水的城門依舊未開,燕驚雨終于是等不下去,讓宮一幫忙拖着他大哥,轉頭就翻了城牆。
大雪封城的第一日,燕驚雨就收到了季無鳴讓木鳥帶來的紙條,安撫好他的焦躁不安,這才讓他得以安穩的待着,但是大雪連綿不見停歇,天地間到處都是茫茫然的一片白。
老頭做的木鳥固然方便,卻到底不如真鳥,這樣的天氣,将它往外一放,不出兩息就又自己飛回來了,根本無法送信。而且因為天氣過冷,它飛行的時候沾了雪沒來的清理,化成了水沁進了腹腔,經過一夜打霜,機關直接廢了。
燕驚雨只會暴力拆卸,不會修,其他人更是才知道還有這樣的小玩意兒,稀奇的很,比他還不如呢。
如此數天,他雖然沒有說什麽,但眉宇間積攢的戾氣,讓向來好交友的南宮晟都對他退避三舍。
泗水畢竟只是兖州的一座小城,城門的守兵看管不嚴,燕驚雨又擅長隐秘身法之術,很輕松的溜進了城,沒有引起動亂。
他直奔季無鳴下榻的客棧而去。
沒想到來的時間不巧,季無鳴正打算沐浴,他一驚,就不由得洩露出兩分動靜。
和楊添學相關的楊家村、昌儀侯府相繼出事,季無鳴深思着到底是巧合還是有關聯,本來有些走神,突然感覺到房間裏多出一絲氣息,眼底一寒。
他單手攏起衣領,另一只手猛地抽出埋在衣服下的剔骨刀。
不過一須臾,寒光出鞘,殺意裹挾着勁風當面掃來。
真的會死。
燕驚雨瞳孔微縮,還來不及回神,身體已經先做出了反應,他匆匆往後退了幾步,反手抽出短刀,刀鋒相撞,“铿锵”一聲,擦着錯開,帶出一片火光四濺。
冰涼如水的月光從窗縫洩露進來,寒風微微卷起他散開的衣擺,男人披散着一頭綢緞般的黑發,敞開的衣領露出他平坦的胸口,那雙桃花眼攬着月色,浮起一層水霧,讓人分辨不明裏面的情緒。
季無鳴愣了一下,才看清楚對面那有些灰頭土臉頗為狼狽的青衣少年的面孔,他有些驚訝,“燕驚雨?”
Advertisement
“嗯。”燕驚雨松了口氣,繃緊的身體因對方收斂起來的殺意,也逐漸放松下來。
他将短刀收起來,瞥到一邊還在往外冒熱氣的水,低頭掩飾臉上莫名的羞郝,悶悶的道,“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更衣。”
他說着擡頭看了季無鳴一眼,似乎是怕他生氣,見他只看着自己不說胡,眼神有些慌亂,游移了一會,抿緊唇又憋出一句,“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喜歡,我可以出去。”他說着扭頭就要爬窗離開。
季無鳴好笑的喊住他,問道,“今日未開城門,又是這個時辰——你莫非是翻城牆過來的?”
燕驚雨頓時埋了頭,跟被抓住犯錯了的小孩一樣,悶不吭聲的站在那裏。
季無鳴看了看他髒了的衣服和臉,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而重新披好外套越過屏風往外走去。
“瞧你這灰頭土臉的,趕緊洗洗。”他一個眼神将要跟上的燕驚雨釘在原地,結果後者不僅不領情,反而鳳眼一耷拉,嘴唇往下撇,一副被抛棄了的表情。
季無鳴好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這是什麽表情?我特意把水讓出來讓你先收拾收拾自己,不樂意?”
“……”燕驚雨眉眼耷拉的看着他,語氣郁悶,“沒有。”
“滿臉都寫着有。”季無鳴逼近他,桃花眼半彎,裏頭水光潋滟倒映着少年兇悍的眉眼,半是玩笑的道,“怎麽?總不會是不要我走吧?”
季無鳴也是久不見他,沒成想他會翻城牆進來,心情有些莫名,又見他這樣一副好欺負的呆呆樣子,就忍不住逗他幾句。
沒想到燕驚雨嘴角用力一抿,直直盯着他的眼神躲閃了一下,一臉被說中的表情。
季無鳴:“……”
他說不出是什麽心情,略微有些錯愕的看了他一會,“你——”
青衣少年始終安靜的看着他,那雙黑憧憧的眸子盯得他莫名心慌。
季無鳴頓住,定了定神,移開視線重新勾唇笑了起來,匆匆帶過了這個話題,“你趕緊洗吧,我找人給你送套衣服上來。”
他一共說了三次洗,難道我很髒嗎?這些天在外面,天寒地坼的,湖面都結了冰,晚上睡覺都需要用運行內力暖身,沒有機會也沒有地方能洗澡。
燕驚雨目送着季無鳴頭也不回的離開房間,才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轉身看了看水面倒映着的自己。
确實灰頭土臉的,髒。
他飛快的扒下自己的衣服跨進浴桶裏。
季無鳴本來是要找小二去尋一件衣服上來,不過這麽晚了,成衣鋪子早就關門了,尋常人家大冬日能有一件冬衣就算日子還不錯的了,他去找夥計,估計也只能拿出一些粗布麻衫來。
燕驚雨的衣服雖然少,且都洗到泛白,但至少是實打實的上等布料。
而一般,他們的衣服和大件物品都是放在馬車上的。
季無鳴想了想,就轉而去敲了老頭的房門。
裏頭昏暗的光影映着一道長長的扭曲的影子,老頭不知道在裏頭搗鼓什麽,悉悉窣窣的動靜讓人發毛,被季無鳴刻意壓重的敲門聲惱到,語氣很沖的在裏頭喊,“都給我滾!”
“是我。”
季無鳴話音未落,門就被打開了,開門的卻不是老頭,而是一只木頭做的雕刻非常粗糙的手。
房間裏所有家具都堆在了一起,老頭也不知道怎麽上去的,盤腿坐在上面,周邊還散落着一些木零件,數根竹篾連接着絲線被老頭拽在手裏,他手指一動,那只木頭手便從眼前移開。
老頭見季無鳴視線跟着那木頭手移動,頗為得意的展示了一下,木頭手在他的操縱下,一會兒捏成個蘭花指,一會兒變換觀音手,靈活的不可思議。
單看着,有點像盛行一時的木偶戲。
不過有天機谷中的木牛流馬鳶鳥珠玉在前,這樣還需要手動操控的木頭手顯然很難讓季無鳴多注意。
老頭郁卒的哼了一聲。
木頭手打開一個箱子,從裏面亂七八糟的東西裏精準的抓出燕驚雨的行囊,直接丢到季無鳴懷裏。
“滾滾滾,和小雀兒一樣,一點見識都沒有!”他憤恨的将人轟了出去。
季無鳴回房間的時候,燕驚雨已經洗的差不多了,他找了燕驚雨常穿的一套衣服挂在屏風上。等燕驚雨穿好衣服出來,他看着少年單薄的衣着,忍不住皺了皺眉,轉而拿起那件黑色的大氅,不由分說的給他裹好。
“冬日還長着呢。”他說着又道,“正好林月知約了成衣鋪的老板做衣服,明日拿貨,我帶你一道兒去看看,各自添幾件衣服。”
說是各自添幾件,但其實季無鳴根本不缺衣服,老頭錢多,每到一個地方,包裹裏的衣服就換一批,有些甚至都不等季無鳴穿就再也沒見過。所以季無鳴這話就是為了燕驚雨說的。
少年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單薄,并不畏寒,頭一回被人這樣委婉的關心,只覺得心底也如同洗了熱水澡一樣。
他墨色的眼瞳映着燭火一瞬流光溢彩,鄭重地點頭。
季無鳴忍不住勾起唇,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這麽點東西就讓你這樣滿足?那我打算讓林月知撥給你二十兩銀子用,你豈非要無以為報,以身相許?”
燕驚雨難得有些激動,急急抓住他的手,“是,要我了嗎?”
他早先想要拜入邪宮,卻別季無鳴岔開話題,再未提及此事。
季無鳴被他這話弄得一怔,随即笑起來對他眨了眨眼,“暫時。能否留下,就看你今後表現了。”
“好。”燕驚雨眉眼肉眼可見的染上開心,甚至還倒了兩杯茶壓驚。
袅袅的白煙騰起,季無鳴這才發現桌上的茶換了新的,他看了看綠色的茶水,疑惑道,“什麽時候來換的茶?”
“我沐浴的時候。”燕驚雨一飲而盡,舔了舔嘴唇,覺得這茶味道不同其他,有些清甜,于是他又喝了兩杯。
兩人說了一刻鐘話,燕驚雨幾乎将半壺茶喝完。
季無鳴一開始只以為他是口渴,直到少年眼尾暈起一片紅才覺出不對。
他猛地奪過空了不少的茶壺,将茫然看着他的少年按住,“有人下藥,你現在覺得如何?”
燕驚雨也覺出了不對勁,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催動內力想要把藥逼出來,結果就覺得從腹中騰起燥熱,将他整張臉都熏紅了。
他恍然之間意識到自己中了什麽藥,有些慌亂的擡起頭。季無鳴頓時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去找老頭,燕驚雨抓都抓不住。
老頭還以為是什麽劇毒,結果鼻子一聳就聞出來了,臉色扭曲的道,“一點□□,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你幫他解決!”
他怒氣沖沖的走了。
季無鳴已經看到了少年的反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退出房間關好門。
半天,裏頭靜悄悄的。
季無鳴沒忍住,低聲問,“好了嗎?”
“……”燕驚雨被折騰的夠嗆,聲音委屈極了,吐出三個字:“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