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合一 (1)
30.
“什麽……不會?”季無鳴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反問。
“我不會。”燕驚雨重複回答,更加委屈了,藥效令少年聲音喑啞,因為不得章法而發出難耐的悶哼,“為什麽,我用內力壓制,反而更難受了……這個藥,到底應該,怎麽解?”
季無鳴看着房間裏影影綽綽,恍惚了一下,頭一回覺得一個問題這麽難答。
他吶吶半晌,不自在的摸了摸發燙的耳根,“就,纾解慰籍一番,然後等平複便、便好了吧。”
一句并不長的話被他說的結結巴巴頗為混亂。
燕驚雨尚未聽懂,悶聲問,“怎麽纾解?”
“就、你解開衣裳,然後……跟着你的想法去做便是。”季無鳴難得有這種尴尬的時侯,他低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将聲線往下壓低了一些,垂眸看着腳下,盡量讓聲音洩露出不合時宜的情緒,以免将本就有些微妙的氣氛弄得更突兀。
所幸燕驚雨雖未通人事,但男人在這方面總有些天份,只要找到開口,便能找到些關竅,至多技巧生疏些,卻總能纾解一番。
不一會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間或夾雜着少年低低難耐的悶響。
這動靜不大,燕驚雨知道他在外面,不敢發出太過分的聲音,可他不知道越是欲蓋彌彰,越是引人遐想。
半遮半掩才魂牽夢萦。
他耳力太好,連他時而清淺時而糖的呼吸都聽的清二楚。
季無鳴沒有過女人,但二十四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他再冷淡自持也是自我亵渎過的,自然知道裏面在幹什麽,更別說還是他親自指導了一二。
無論怎麽在心裏說服自己,都讓他有種帶小孩幹了壞事的感覺。面皮經不住陣陣發熱,不由得想到南宮晟總是随身帶着扇子,也許他也該弄一把,這樣這種尴尬又走不開的時候,就能擋上一擋,免得一張老臉平白叫看笑話。
燕驚雨還坐在桌前,只是墨色大氅下的衣服已是半開,他低着頭牙齒咬住嘴唇,眼尾燒紅一片,初時不得章法,手上沒輕沒重的,反而更難受,嘴唇都咬出了牙印子,脖子染上一片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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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便逐漸得了樂,情至深處,難耐的仰起頭發出細細的悶聲,鳳眸半阖,臉色酡紅,少年不算清亮的聲音更沉更悶了一些,卻傻羽毛拂過手心無端令人心癢。
季無鳴又住邊上退開了一些,整個人都快退到樓梯口了,若不是還記着下藥之人應當就在附近,擔心有情況不能及時處理,他定然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以前也不是沒聽過這些動靜,他殺季遠的時候,對方也是剛辦完事,衣不蔽體的。
但季無鳴就是莫名有些煎熬。
他抽出幾分心神,喊住了樓下打着哈欠走出來的小二,正是先前給他提熱水的那位。
“再準備一些熱水,一刻鐘……還是半個時辰後送上來吧。”
小二笑着點頭,“冬天冷寒,後廚時刻備了熱水,姑娘什麽時候想要,喊我一聲就是。”
“多謝。”季無鳴想到那壺加了料的茶,不動聲色的看了他兩眼,“先前我發現房裏的茶水是熱的,不知是誰換的?”
小二想了想,“應該是吳小四,我剛與他接班。季姑娘突然問起是找他有事嗎?——難道是丢了什麽貴重東西?可要我通知掌櫃的?”
這小二是客棧老板的遠房親戚,在客棧也待了挺久的,善察言觀色,品出不對勁來,頓時有些緊張,但話還是利索的。
季無鳴看他前後神色正常,不似作假,也不預打草驚蛇,只道,“不是什麽大事,暫時不要驚動其他人,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想問問他,且勞煩你幫我将他叫來。
白日才剛從昌儀侯府回來,知道專采男子的采花大盜一事,沒想到晚上就落到他身上了。
不過究竟是采花大盜還是有人借名行事,還要先找到人再說。
若真是他作案,他應該就在這附近待着等藥效發作。
“客官您稍等,吳小四應當就在後院裏,我現在就去叫他。”小二立刻就返身去了後院。
然而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季無鳴就聽到一聲細微的異動。
他二話不說的沖進房間,正好燕驚雨半攏着衣衫,鳳眸冷冷的看着頂上,張口無聲的道,“上面有人!”
“我去。”季無鳴從窗口上了屋頂。
就見一跑堂打扮面容普普通通的男子正趴在屋頂,準備揭開瓦片,看到一人突然翻身上來,愣了一下。
“是你?”他一眼就認出了季無鳴的臉,張嘴卻是吐出與容貌不符的尖細嗓音。
像是個女人的聲音,驚訝道,“你竟然沒有中藥!?難道你真是個女的?”
他下的那藥只對男性有用,他向來看人準,先前一面之緣他覺得這人骨相可不像個男人,特意來碰碰運氣。
不對啊!那下面中藥的是誰?他一直躲在這附近觀察,都聽見了!
那人恍然間差點以為自己撞了鬼。
季無鳴翻身上來,意外他說的話,不免就擡頭仔細看去,透過月色一眼就看清了對面那張臉,他也是一怔。
——無他,只因為這張平平無奇的臉,正是之前在楊家村之時,他從阿醜奴臉上揭下來的□□!
意識到可能又是一招陰謀,季無鳴冷了臉,猛地抽出剔骨刀逼近過去,他身形很快,屋頂的瓦片輕響,刀影已經近在眼前。
“好快!”那人吓了一跳,往後一仰避開一刀,飛快後撤。
季無鳴用刀式封鎖他所有的退路,刀鋒裹挾着殺意直往他臉上去。
那人身姿輕盈,顯然不是第一次做梁上君子,幾次都險險避開。雖不如南宮晟和燕驚雨,卻也算是個高手,要不是碰上季無鳴這種的,可能還真給他逃走了。
“什麽仇什麽怨,打架便打架,做甚刮我的臉!”他微微有些惱怒,聲音更加尖細了,語調高揚,不是那種太監掐着嗓子發出的刺耳聲音,反而圓潤清澈,聽着像個正常女子的聲音,且還是個美人。
再看他身形,有着跟男子不同的過分纖細,隐有香風拂面。
“這到底是你的臉,還是別人的臉。”季無鳴聲音沉悶,冷笑了一聲。
那人一怔,眼神瞬間驚悚,似乎是沒想到會被這麽問。
佯裝鎮定回答,“自然是我的。”
季無鳴越發認定“他”的身份有異,本來還試探的刀招徒然兇狠起來。
那人躲閃的不輕松,卻還開口裝無辜,試圖将自己從裏面摘除,“兄臺,狹路相逢,不打不相識,有話好好說,何必置人于死地呢!”
季無鳴一刀劈去,神色發冷。
那人見勢不妙,掏出一對霹靂球!
沒人不知道天玄門霹靂球的威力。
前朝末帝時期,國家分裂、諸侯叛亂、起義不絕,還有蠻夷各族來犯,劫掠邊關百姓,屠戮無辜民衆,一度打到洛陽,逼得朝廷遷都南下,坑殺中原百姓何止百萬。氣的不少綠林好漢投身軍隊戰場,明明是自衛反擊,卻反被當做反賊鎮壓。
由內至外腐敗了的朝廷沒有半點血性,向蠻夷割地賠款俯首稱臣年年歲貢。但這種和平假象也沒有維持多久,蠻夷很快露出了他們的獠牙,國家徹底亂了。
亂世出英雄,霹靂球是當時的天玄門祖/師爺公孫颉做出一種炸/藥,威力巨大無比,憑借此物,天玄門這個研究機關術的江湖另類因此穩坐一流大門派之席。
可惜亂世未平公孫颉就被親朋出賣亡于蠻夷鐵蹄,大周開國之君還悔恨失了一代武器大師,金口玉言稱公孫颉為賽諸葛,這也是天玄門自稱諸葛後人的原因。
歷史是輪回,按照發展,大周建國至今正是強大興盛之時,幾任皇帝都注重軍事,少府設立軍器監,但人才難再尋,快百年了,天玄門沒能再誕生一個公孫颉。
公孫颉已死,霹靂球收歸國有,不準私人制造,一經查到重罪論處。但江湖中亡命之徒不少,自是有私藏私造的。
季無鳴當然知道霹靂球的威力,他身形一頓,條件反射的退開。
卻見霹靂球砸過來,沒有爆炸,只“呲——”的一聲冒出嗆人的濃煙。
季無鳴及時屏住呼吸,也被刺激的眼圈一紅,本就水潤的桃花眼泛出淚來,眼前模糊不清,他趕緊用袖子捂住口鼻。
哪知道比他反應更大的居然是丢這玩意兒的主人。
“咳咳咳這什麽東西咳咳咳為什麽這麽嗆啊咳咳咳咳得趕緊走,走啊——”
徒然一聲尖叫,就見白煙中一人影踩空,直接從屋頂滾了三圈然後摔了下去。
“彭”的一聲巨響。
一人躺在院子的地上,疼得臉色一陣扭曲,他看着屋頂上伫立的人影,就想爬起來跑。
“吳小四!你原來在這裏!”聽見動靜出來的小二看到那人驚了一下,“有客人找你問話,你站住!”
他頗為惱怒的要追過去。
一把剔骨刀“咻”的一下飛射而來,力道之大直接紮穿“吳小四”的肩膀,将本來已經爬起來的他釘回地上。
“啊!”他短促的叫了一聲,痛苦的蜷縮起來。
季無鳴站在屋頂居高臨下,語調和緩的讓人發冷,“讓你站住,沒聽見嗎?”
31.
泗水的客棧沒有水一方的大,一共只有上下兩層,中廳擺了桌椅白天做酒菜營生,它們這物美價廉客流還是不錯,都要拖到閉市才關門。晚上值夜的跑堂将兩張桌子一拼合就是睡覺的地方。
客棧空房間不多,老頭就算付雙倍錢,也只勻出來兩間上房,林月知住在了最好的那間,李陽這個坑蒙拐騙的道士還是有些閑錢,住了隔壁,只有莫古通這個和尚窮的丁兒啷當響,扣扣搜搜半天就摸出三個銅板。也是老板好心,才沒将他趕出去,收拾了間柴房給他住,還添了一床被子給他蓋。
茶裏下藥這事,季無鳴沒有宣揚,燕驚雨臉皮薄,因此樓下并不清楚。
這回屋頂的動靜太大,叫人沒法忽視,除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頭外,其他人都驚了出來。
林月知本來在運功療傷,聽見外面的動靜眼神一厲,拎着流星錘一步跨三步的急奔出來,李陽住她隔壁,腿腳有點不利索,慢了她一步出來。
正好就見寒光一閃,一把剔骨刀從上頭飛來将爬起欲跑的人釘回地上。
“讓你站住,沒聽見嗎?”低低的輕緩的聲音沒什麽情緒,卻格外讓人心底打怵。
就見屋頂俯瞰的人背對着月光,周身渡了一層銀白光圈,往日裏自含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漾着層層紅光——那是被霹靂球熏出來的——幽冷的光讓她本該絕豔的五官霎時銳利了起來。
玉面垂首,便宛如修羅。
小二一個哆嗦,吓得當場昏厥過去。
莫古通摸着大腦袋一臉困意的從柴房轉出,月色慘白映着那汪鮮血都如同水窪,等聞到腥氣才瞬間頭腦清明。
“阿彌陀佛,這怎麽還大開殺戒了?”莫古通那個角度只看到了有個人生死不知的躺在那裏。
“吳小四”抽搐了兩下,李陽呲牙怼道,“就說你眼神不好,讓我給你瞧瞧,你不願意花錢,之前還只是分不清男女,現在連死活都分不清了。”
莫古通嘴硬不承認,“牛鼻子老道,你休要逮着機會坑我!”
李陽白眼一翻,啐了他一聲。
“看着他,別讓他死了。”季無鳴丢下一句,便順着原路又重新翻回自己的房間。
“糟了,前輩沒有出來!”李陽擔心老頭,臉色一變也匆匆返回。
莫古通摸着自己的大光頭,總覺得自己這個好友好像過分在意那老頭了,難道是兩個人都是瘸子,所以同病相憐惺惺相惜?
和尚沉思了一瞬,又很快将這事抛在腦後。
林月知莫名覺得這人眼熟的很,上前先是用力的将釘死的剔骨刀拔出,才将人翻了過來,就見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吳小四”已經沒有了意識,還因為失血過多而哆嗦着,林月知不能讓他死,給他點了兩個穴位先止了血。
林月知對這張臉很陌生,又莫名覺得哪裏有說不上來的熟悉,她擰起眉不得其意,莫古通突然“咦”了一聲,湊近看了許久,才不确定的道,“這,這是不是季蠻姑娘帶回來的那張□□上的臉?”
季無鳴離開楊家村的時候,帶回來一張被削下來的一半的□□,叫他們都去辨認過是誰,可那張臉皮過于平平無奇,且揭下後軟趴趴沒有戴在臉上立體,叫人難以辨認。
被這麽一提醒,林月知仔細看了一下,發現還真有那麽點像。
但是她伸手在臉邊緣摸了一陣,沒有找到縫隙。
“所以這是他自己的臉?”一無所獲的林月知皺眉。
莫古通想了想,“可能是我們沒找到正确的方法,不如先将他關起來再作詢問。”
“嗯,也只能如此。”林月知點了點頭,以防萬一,讓莫古通将人扛着去找老頭吊命。
那邊季無鳴發現燕驚雨沒有跟上來,肯定是有狀況,他翻回自己房間,果然見少年難受的趴在桌子上,低低的抽着冷氣,被黑色大氅蓋住的身體微微發顫,情況似乎比之前還不好了。
燕驚雨聽見動靜擡頭看過來,他額頭冷汗密布,眼尾逼紅,眼神潰散,花了一會才看清來的人是誰,他下意識要起來,卻又悶哼一聲跌坐在地,大氅散開露出裏面淩亂的衣服。
燕驚雨卻顧不得自己,他抓在桌子邊沿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臉上的紅也一寸寸褪去,死死盯着季無鳴,“眼睛……”
季無鳴下意識的擡手擋了一下,“沒什麽,只是嗆紅了。”
“讓我,看看。”燕驚雨往前傾身。
“別動。”季無鳴喝止他,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頗為無奈的責備道,“明知道動用內力會适得其反,你還亂來。”
燕驚雨恍若未聞,他用手指想要摸季無鳴的眼睛,被後者一把抓住。
“我沒事,過一會就好了,你先顧好自己。”
燕驚雨抿緊了唇,眉頭下壓,暈紅的鳳目冷光鋒銳,嘶啞的開口,“是誰?”
告訴我,我去殺了他。燕驚雨眼中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
季無鳴看着少年自己一身狼狽,還要幫他報仇,又好氣又好笑。
“好,我等你幫我報仇。”季無鳴說着直接将人打橫抱了起來,輕輕松松幾乎沒用什麽力氣。
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燕驚雨很瘦,那突出的肩胛骨咯的人心口發慌,等到真正抱在手裏,才知道他其實比他想的還要瘦一些。
十八、九歲的少年,身高八尺有餘,也就比最嬌小的林月知重一些,手碰到哪裏都像是摸到了骨頭,不像個習武之人,像是病弱的窮書生。
就這樣還想跟人拼命。
季無鳴因為少年的一腔赤誠心底發軟,微不可聞的輕嘆了口氣。
燕驚雨突然被人抱起,神色呆滞了一下,眼尾的紅肉眼可見的向四周綿延。
他慌張不已,“不……”
“趕緊好起來,不是還要給我報仇,這樣可怎麽行?”季無鳴低笑了一聲,帶着幾分調侃。
燕驚雨微微頓住,就已經被放在床上了。
他耳根發燙,眉眼聳拉,一副委屈的樣子,氣悶的嗫喏出一句:“我,盡力了……”
季無鳴沉思片刻,“可能是藥效比較強,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總能全解了。”
“……不行。”燕驚雨卻道。
季無鳴眯起眼,“什麽不行?”
燕驚雨躲躲閃閃,小小聲的吐出一個“疼”字。
季無鳴愣了一下。
就見少年把頭埋進被子裏,破罐子破摔的悶聲補充,“破皮了。”
季無鳴:“……怎麽弄的?”
燕驚雨悶悶回答,“方才,我着急。”
季無鳴翻身上了屋頂,燕驚雨下意識的就要跟上,結果內力一運轉,體內沒被完全解決的虎狼之藥突然兇猛極了,讓他連站都站不穩。這藥十分奇怪,居然還帶有比軟筋散更強的令人身體綿軟無力的作用。
燕驚雨着急想要快點解決,動作就發了狠,一個不注意便……本想忍着弄完,半途就疼得不行了,趴在桌子上抽氣。
“……”燕驚雨雖然沒有明說,但季無鳴也能大概猜出來前因後果。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詢問出了那句,“要不,我看看?”
燕驚雨沉默半晌,沒有應聲。
季無鳴半是尴尬半是窘迫的伸出了手。
……
季無鳴又叫人先後送了兩次水,先是讓昏昏欲睡的燕驚雨重新收拾了一遍,自己也去沐浴更衣。
燕驚雨那小孩對自己太狠了,季無鳴不敢再放他自己來,偏偏少年又等不及,只能自己動手了。
本來是心無旁骛的,可他到底是正常男人,所以到了後頭,也有些不對勁起來。
只是幫忙解藥罷了。
季無鳴閉起眼泡在浴桶裏,運行起內力,血液裏得到滋養的蠱蟲鼓噪興奮起來,隐秘的疼痛席卷全身,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拉回。
艱難的運行了三個大周天,水已經冷了。
等季無鳴穿好衣服烘幹頭發出來時,燕驚雨已經埋在被子裏睡着了。
少年即便已經精疲力竭,也還是很警覺,聽到動靜立刻撐開眼皮兇狠的看來,只是那雙鳳眼失了焦,看着有些呆呆愣愣的。
“睡吧。”季無鳴捂住他的眼睛,聲音放的很輕。
他感覺燕驚雨眨了眨眼,睫毛在掌心輕輕掃過,有些發癢。
少年無意識的呢喃了聲他的名字,便順從的睡了過去。
季無鳴看着他眼尾未散的那抹紅,像是被燙了一樣,恍然縮回了手。
他起身匆匆離開,還不忘将腳步放到最輕,沒有吵醒酣睡中的少年。
院子裏動靜那麽大,哪個客人不知道,只是怕牽連自己,躲着不敢出來。
只有老板差人來問了句可要報官。
“多謝老板,只是先前你也瞧見了,我們與官府有些嫌隙,且此事似乎是私人恩怨,我們想先問清楚,以免鬧上公堂卻沒有應對。”
說是問清楚,其實就是要動私刑了。
江湖人多是這樣,老板也不想摻和其中,便全裝不知道了。
林月知塞了幾兩銀子給他,“院子和房屋怕是要修繕打掃一番。”
老板也就沒有再推辭。
林月知帶着扛着人的莫古通一路暢通無阻的沖上樓,就見李陽在老頭門口,被一只木頭手拿着碗口大的木棍攆的抱頭鼠竄好不狼狽。
林月知一腳踹開礙事的李陽沖進去,“老頭,快來救人。”
老頭撩起眼皮,一眼就看到了“吳小四”肩上那道致命傷,冷漠道,“死了拉倒,不救。”
“不行,這人暫時不能死。”林月知也不耐煩,“快點!”
莫古通眼瞅着這兩惹不起的怕是要打起來,趕緊将人一丢,說了句“老衲去找季蠻姑娘”,就麻溜的跑了。
結果老頭罵罵咧咧剛和林月知吵了兩句,他又火燒屁股般更加倉皇的跑了回來。
“你幹嘛呢?”林月知不悅的掃他一眼。
莫古通一張老臉漲的通紅,看着他們半晌沒說話,先打了個哆嗦。
32.
季無鳴到老頭房裏的時候,發現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有些詭異,也只有老頭在堆滿木零件的床上擺弄着他的木頭手。
季無鳴眉心一跳,想起自己房中才平息不久的事情,桃花眼半眯起,不動聲色的扯了扯嘴角,一派平靜的問,“怎麽了?”
莫古通不怎麽會看人臉色,率先鼓起勇氣開口,“你——嗷!魔女,你幹甚踢老衲!?”
“看你不順眼!”林月知惡狠狠的瞪他一眼,眼裏明晃晃的寫着“你想死可別帶上我”。
季無鳴似笑非笑的瞥她,“你們想說什麽?”
李陽光是聽這聲音就頭皮發麻,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自己不在場。
林月知立刻搖了搖頭,連說“沒什麽”,指着被丢在角落裏的重傷人士轉移話題,“已經喂了藥,還沒醒。這人的臉似乎不是□□。”
季無鳴意識到了什麽,卻沒有多說,順勢被這個話題拉走了注意。
“不是□□?”
他皺着眉上前蹲下,一把掐住對方的下颌左右看了看,确實沒有看到空隙。
再好的畫皮之術也做不到完全服帖,而且季無鳴直覺告訴他,這張臉絕對不是對方的真實容貌。
他皺眉沉思,收攏手指,突然感覺到指腹的觸感有些不對,他低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沾了一層薄薄的細粉。
這些粉觸之滑膩,帶有馨香。
林月知手上也有,她恍然了一下,猛地上前,手指在“吳小四”臉上用力一擦。
“是脂粉!”林月知肯定道,“難怪叫人看不出端倪,原來是直接将臉畫在了自己的皮上!”
林月知話音一落,“吳小四”眼皮彈了一下。
季無鳴眉梢一挑,與林月知交換一個眼神,突然問道,“他什麽時候能醒?”
“快則一盞茶,慢則一柱香。”老頭冷哼了一聲,語調還是陰陽怪氣的。
林月知明白自己被耍了,瞪着還在裝死的人,連連呵笑了兩聲,轉頭就大步流星出去下到院子裏,不過須臾提上來一桶現打的井水。
水裏還漂着浮冰,光看着就刺骨寒涼。
“咦!果然不愧是魔女!”莫古通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季無鳴默默退開兩步。
“既然醒不來,那我幫幫忙好了。”林月知涼涼的說着,直接将這桶冰涼的井水潑了過去。
“吳小四”驚覺怕是要糟,趕緊裝作醒了睜開眼,然後
嘩啦!
刺骨的水迎面兜頭潑過來,直接澆了個透心涼。
“吳小四”猛地彈坐起來,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
“喲,醒了?”林月知将木桶一丢,抱胸好整以暇的上下掃量他兩眼,“看來還挺有成效。”
“吳小四”伸出手指哆嗦的指着他,話沒說出半句,反而牽動了肩膀的傷口,用力咳了起來。
林月知可不管這些,拿了順手帶上來的抹布就往他臉上擦。
“吳小四”驚恐的搖頭,卻拗不過林月知,被一把掐住肩膀上的傷口,疼得嘴唇一抖,冷汗直往外冒,最終只能躺在那裏憤恨的任人施為。
林月知拿的抹布其實還挺幹淨的,就是洗了後放在院子裏凍的很硬很粗糙,擦在臉上生痛。偏偏林月知還生怕擦的不夠幹淨,用了很大的力氣。
無力反抗的“吳小四”只能抽着冷氣悶聲控述:“嘶!輕點!你輕點!這是我的臉不是桌子!”
“姑奶奶管你是什麽!”林月知擦完後,這人臉上一道紅一道青,甚至還擦破了皮。
不過雖然凄慘,确實不再是那張平平無奇的臉。
眉如黛,杏眼圓潤明亮,鼻子小而挺翹,嘴唇凍的發白,形狀卻是含珠飽滿。雖不是季無鳴那種明豔絕塵驚豔四方的長相,卻也當得美人之名,豔而不俗,又帶着一種書香門第熏陶出來的氣質。
“嚯!”莫古通頭一回看大變活人,還是将一個平平無奇的變成個美人,不免有些大驚小怪。
這卸了妝後的“吳小四”杏眼一瞪,沒好氣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大家閨秀!”
“你是女的?”莫古通剛還想着這賊子怎麽一副娘們長相,聞言驚奇不已的上下看了她好幾眼。
林月知本來覺得這張臉怎麽看着比先前那張還要眼熟,聽她聲音,心念一動,拿抹布遮了她半張臉,認了出來,“你是紅袖招的蘇三娘?”
當時昌儀侯府與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蘇三娘有一面之緣,林月知還誇過她寵辱不驚見過大世面。
沒想到何止是見過大世面,這根本就是她作的惡啊!
季無鳴都忍不住恍然了一下。
蘇三娘見身份暴露,也懶得掙紮了,躺在那裏一副随便處置的樣子。
李陽震驚無比的掏出懷裏那本《江湖名人錄》,今晚上他點燈将其仔仔細細翻看了一遍,還是覺得多半為百曉生臆想不可盡信。
比如這裏面還說那專采男子後門的采花大盜是個女的,他就覺得是胡說八道。女子哪裏需要這些,指定是個斷袖之癖的男人。
李陽萬萬沒想到,竟然真是個女的。
他雙手捧着那本《江湖名人錄》,覺得自己捧着的是一整個江湖的秘密。
林月知只知道采男子的采花大盜,不知道也是專走後門的。
有些奇怪道,“你既然是紅袖招的花魁,想要男人招招手不就來了?犯得着這樣?還是你就喜歡這種偷偷摸摸弄到手的?”
蘇三娘白了她一眼,“客人是來作踐你的,又哪裏會放下身段讓你作弄?而且我可挑的狠,不是什麽人都瞧得上的。與其伺候肥豬,不如和楚館的小倌們玩玩。”
林月知受到了沖擊,怔然片刻,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天生的?”
“大抵不是。”蘇三娘想到什麽,笑了笑,“以前我也有個情哥哥,可惜情哥哥是個爛人,用溫柔的表現哄着我,騙我家中錢財,奪我秘籍劍譜揚名天下,轉而還将我賣入青樓……不過若不是在青樓,我也遇不到我第二位情郎,那是個楚館的小倌,十六七歲被家人賣入樓裏,吃了不少苦頭。他喜歡的是女子,身體卻被改造的很好,只能與男子承歡,我有了錢後将他贖了出來……”
她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平靜極了。
李陽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哪有什麽後來。你以為從青樓楚館出來的男人女人能有什麽好下場?”蘇三娘嗤笑,“他染了病,散盡家財也沒救回來,死了。”
李陽“啊”了一聲,吶吶說不出話。
蘇三娘卻看到他手裏捧着的那冊書,揚了揚眉頭,“那是百曉生的書吧?先前我剛到紅袖招,他就來找我,付了我大筆錢要聽我的故事,我都與他說了,他沒有寫進書裏嗎?”
李陽搖頭。
蘇三娘嘆氣道,“原來江湖上不只雞鳴狗盜之徒,還是有憐香惜玉的男人的,可惜了。”
“你見過百曉生?他長什麽樣?”李陽又問。
蘇三娘擠了擠眼睛,“還能什麽樣,一個鼻子一張嘴,兩只眼睛三條腿。”
“人哪來的三條腿?莫非他也是個瘸子?”莫古通心想,這世道瘸子也太多了吧,他這才從漠北回來不久,就要碰到第三個瘸子了。
蘇三娘“噗呲”一笑,道,“三條腿的男人多了去了,兩條腿的男人都在宮裏。”
莫古通反應過來這是在開葷腔,滿臉橫肉的大和尚鬧了個大紅臉。
“明白了?”蘇三娘還不放過他。
“明白什麽!老衲清清白白一和尚,你可莫玷污我!”莫古通反應頗大。
他看了看屋裏三個面不改色的女人,實在待不下去了,還把不情不願的李陽一道兒扯跑了。
蘇三娘大笑起來,笑的牽動傷口,悶悶咳嗽。完了又看向神色平靜的季無鳴,上下掃量他好幾眼,道,“你是男的吧。”
她語氣肯定,“你相貌确實好,比那盛傳的第一美人林音音可驚豔多了,但我看人從沒錯過,你是個男子,就是不知為何沒有中我的合歡散。”
季無鳴沒反應,他本來也就沒想當個女人,連掩飾都懶得掩飾,說話也用的本音。
反而是老頭不悅的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滿。
不過他低頭搗鼓着手上的東西,什麽也沒說。
“你莫是在躲避什麽仇家這才男扮女裝?”蘇三娘好奇的問。
林月知冷冷看了她一眼,“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蘇三娘笑,“難道我不是必死無疑嗎?”
“之前不是,現在就不一定了。”林月知哼了兩聲。
蘇三娘卻聽出了其他意思,“看來是可以将功折罪,你們将我留着,是想要問什麽?”
季無鳴直截了當,“你之前那張臉是誰的?”
“原來是他!”蘇三娘黛眉一擰,道,“我瞧着滿街都是他們的通緝令就覺着不好,沒想到還是被牽連了。”
她說,是前段時間,有一滿身環佩首飾的異族公子帶着一醜奴找上門來,給了她一大筆錢和一張人皮,讓她在上面畫臉。
“那可是人皮!我害怕極了,不敢不從。”蘇三娘如是說道。
季無鳴可不信,“你知道不好,還用那張臉作案?”
蘇三娘讪讪,“這不是用習慣了,懶得換。且就算事發,也好推诿到他們身上,我哪知道剛好撞你手裏。”
“你若不幸,盡管去問,我當真沒騙你。”
季無鳴不置可否,問他,“他們現在在哪兒?”
“這我哪裏知道,我不過就是一個收錢幫忙的。”
林月知生澀的耍了耍那把還沾着血的剔骨刀,威脅的看她,“當真不知道?”
蘇三娘白了臉,立刻道,“我是不知道,只是聽那公子說到了洛陽,好像是要找什麽東西,還叫那醜奴拖住什麽人……”
季無鳴挑了挑眉,桃花眼半眯起,裏頭斂着暗沉的光,也不知在想什麽。蘇三娘悄悄用餘光看他,卻被季無鳴當場逮住,讪笑着收回了視線。
林月知不怎麽信任的看着她,“你剛才還說不知道,現在交代的可不少,也不曉得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又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