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打蛇打七寸
顧承禮覺得這個問題得好好回答:“那天當着我的面,她都敢罵你狐貍精,我不在跟前,她指不定罵的多難聽。”說着面向沈如意。
沈如意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顧承禮的表情越發不自然:“我一想到這些,就覺得沒臉見你們娘幾個,打死自己的心都有。”
“你确實挺欠的。”
顧承禮的呼吸一窒,“如意……對不起。”
“算了,不知者無罪。”沈如意很大度的說,“以後對他們好點。”
顧承禮連忙點頭,“還有你。明天想吃什麽?”
沈如意肚子裏的饞蟲想吃大肥肉,上輩子最讨厭的食物之一。可她一想這個月還沒過半,油也不見得能撐到月底:“買些魚蝦吧,易消化,比肉有營養。”
娘四個都需要補,顧承禮也是這麽想的,一聽沈如意跟他想一塊去了,不由地露出笑意:“行,聽你的,睡吧,快熄燈了。”
沈如意以前在電視裏看過,部隊按時熄燈,沒想到家屬區也一樣。
第一天不知道,燈突然滅了,她還在心裏罵一句,什麽垃圾電燈。
顧承禮告訴她,以免電不夠用,統一拉閘。她才知道燈滅前那嗚嗚嗚的聲音,并非軍營的集合哨,而是熄燈號。
沈如意移到床上,“你也去睡吧。”看到門關上,再次拿起針線筐,直到燈突然滅掉。
然而,這個點睡覺對她來說依然很早。
翌日,軍營的起床號一響,沈如意就自然醒了。
雖說現在不差錢,也不能整天買饅頭,一來沒自己做的好吃,其次很貴,最重要一點,他們有三個孩子。
孩子上大學的時候,即使國家還不收學費,他們當父母的總要出生活費。男孩子飯量大,再談個對象,這麽點錢可不夠仨孩子用的。
沈如意以前和面都是用酵母,現如今沒那玩意,只能做死面餅。
顧承禮給兒子洗好臉,看到沈如意在和死面,下意識想說,放着我來。餘光看到大兒子:“回頭我去老吳家看看有沒有面引子。”
沈如意沾滿面粉的手指指一下西邊。
“不是。”顧承禮小聲說,“咱們西邊是鄒副師長,我那個政委在鄒師長西邊。”
沈如意道:“按理說你學歷比他高,為啥不是你是政委,他是團長?”
“我入伍那年缺的是副連長。”顧承禮道,“後來上面有想過讓我跟老吳換換,可老吳比我大十來歲,思想工作搞了二十多年,學歷不高覺悟高,林師長就讓我跟老吳搭班子。說我雖然年輕,憑學歷高這點也能服衆。”
沈如意從原主的記憶中得知顧承禮不是團政委而是團長,還很納悶,不是說部隊缺人才嗎,怎麽不讓他幹政委工作,“怪不得。你去買菜吧。”
“小顧,又是你買菜?”
顧承禮聽到熟悉的聲音,轉身一看果然是熟人,吳政委的愛人楊紅梅:“嫂子也去買菜?”
“是呀。”楊紅梅朝顧承禮走去,經過顧家門口忍不住往裏面看一眼,啥也沒看到,頗為失望,“你愛人還沒起?”
顧承禮:“起了,在和面烙餅。嫂子,你家的老面借給我們用用,如意想蒸饅頭。”
“啥借不借的,回頭我給你掰一半。”楊紅梅一邊走一邊勾着頭問:“小顧這下高興了吧?”
顧承禮笑笑,“我一直挺高興的。”
“哧,這話也就騙騙別人,我還不知道你啊。”楊紅梅一副“懶得揭穿你的模樣,“你高興了,文工團的小白可就高興不起來了。”
顧承禮皺眉:“跟她有什麽關系?”
“啥關系你自個知道。”楊紅梅一看副食廠快到了,“別讓你家小沈知道就行了。買啥?要不要我幫你挑?”
顧承禮下意識說:“買些魚蝦,給他們娘幾個補補。”
由于廁所在外面,沈如意和幾個孩子不想出來,每天也得出來兩三次,楊紅梅因此見過沈如意幾次:“你愛人是得補補,快瘦成紙片人了。昨晚老吳還說,回頭要是刮臺風,一陣風就能把她刮走。買條鲅魚吧。”
顧承禮會做飯,僅限家常菜,“這魚怎麽吃?”
“剁餃子餡。”楊紅梅不待他開口,給他挑一條,一看還有八爪魚,“再來幾個八爪魚。”
這次沒容顧承禮問,賣魚的售貨員就說:“顧團,這東西蔥燒着好吃。”
“我們家只有小蔥。”顧承禮看着那些滑不溜秋的爪子不想要。
楊紅梅覺得這東西好,就挑幾個她認為極好的:“我們家有大蔥,回頭給你薅一把。”說着,一頓,“你家有不少空地吧?打算種啥?我那裏還有不少菜籽呢。”
顧承禮頓時顧不上八爪魚,“嫂子都有什麽?”
“你要啥有啥。”楊紅梅想也沒想,“我一塊給你送過去,先買菜。”
“好,好。”顧承禮把菜買齊,就迫不及待回去告訴沈如意。
沈如意眉頭緊皺。
顧承禮小心翼翼地問:“這些空地,你另有打算?”
“不是。”沈如意下意識搖頭,看到他滿眼擔憂,一時猶豫起來。
顧承禮心裏開始打鼓,“不好說?”
“也不是。”沈如意指着菜盆,“你,怎麽買了條死魚啊?”
顧承禮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啞然失笑,“鲅魚打上來就是死的。”
“這是鲅魚?”沈如意前世吃過鲅魚餃子,也做過,但那時的魚肉都是別人收拾好的。完整的鲅魚還是第一次見,“怎麽跟我以前見過的不一樣。”
顧承禮:“有很多種。回頭等嫂子過來,你問嫂子怎麽做,她會做。”
“我也會做。”沈家一直有廚娘,沈如意就半真半假道:“廚娘跟我說過。”
沈家廚娘的廚藝極好,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她都會做。顧承禮信以為真,“那就按照廚娘教你的做。缺什麽就去副食廠或商店,平時用的都能買到。”說着把洗好的青菜遞給她沈如意把青菜倒鍋裏打個滾,變了顏色就盛出來。
顧承禮端着鋼筋鍋去堂屋。
死面餅,米湯,炒青菜,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一頓飯,一家五口吃的津津有味。
沈如意吃的是舒心,顧承禮吃的是暖心,三個孩子吃的是放心——不會再有人嫌他們吃的多,然後罵罵咧咧的奪走他們的碗筷。
飯畢,顧承禮說話算話,鍋碗瓢盆刷幹淨就去收拾魚。
閑着沒事幹的沈如意拎着板凳過去,前面多出個顧小牛:“跑這麽快幹嘛去?”
“我渴了啊。”顧小牛說的理所當然,抱着壓水井出水口就喝。
顧承禮愣住。
“還愣着幹什麽?別壓了,趕緊把他拉過來。”沈如意忙說。
顧承禮陡然清醒,拽過小孩:“渴了也不能喝井水。”
“開水熱。”小孩抹一把嘴,掙開他的手就往屋裏跑。
沈如意連忙放下板凳:“顧小牛,給我站住。”
“幹啥?”小孩扭頭問。
沈如意噎了一下,“暖瓶沒水?”
小孩點頭:“有啊。可是太熱,等水涼了,我就要渴死了。”
“你——”沈如意張了張口,咬牙道:“我現在就去給你倒水,倒一瓢,再敢喝井水,我揍得你屁股開花。”
小孩哼一聲,沖她扭扭屁股,“才不會開花。”
“你給我等着。”沈如意點一下他的額頭,把兩個搪瓷缸子倒滿,看到二兒子和三兒子,“不準跟他學,否則我揍你們。”
顧小貓使勁搖頭,“不學。娘,我想吃糖。”
沈如意給他拿兩個,小孩還給沈如意一個,把一顆糖咬三半,給哥哥一點,往弟弟嘴裏塞一點。
沈如意一看糖上全是口水,心裏的那點怒氣頓時只剩無語,“你們倒是不嫌棄彼此。”
“嫌棄啥呀?”顧小貓好奇地問。
沈如意道:“沒什麽。在屋裏別亂跑,我跟你爹說點事。”
“什麽事?”顧承禮一邊給魚開膛破肚一邊問。
沈如意扭頭往北看一眼:“我瞧着咱家的平房是澆築頂,沒看錯吧?”
“沒有。”顧承禮看向她:“擔心漏水?”
“漏水倒不擔心,大不了在上面鋪一層瓦。真是澆築頂,我想在上面種菜。”
顧承禮皺眉,“這邊風大,即便不是臺風,也能把菜連根拔起。”
這一點沈如意想到了:“種些小青菜,還有貼着地爬的南瓜或冬瓜。”
“南瓜可以。”
門“吱呀”一聲,進來一位四十來歲的女子,女人皮膚黝黑,一米六三的樣子,眼睛不大,圓圓的臉,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模樣。
沈如意轉向顧承禮,這人誰呀,進來怎麽也不敲門。
顧承禮道:“嫂子來了。”随即說,“這是我愛人沈如意,你喊她小沈或如意都行。如意,這位就是老吳的愛人。”
女人不是旁人,正是早上幫顧承禮買菜的楊紅梅:“小沈,我叫楊紅梅,你喊我嫂子或老楊都行。”走到跟前,一看顧承禮在收拾魚,眼中閃過些許意外,“小顧殺魚?”
沈如意想問殺魚怎麽了。一想這裏是部隊,軍人在外保家衛國,軍屬在後操持家務,連忙解釋,“他說我太瘦,怕我累出病來,過些日子吃胖點再讓我做。”
顧承禮不禁說:“家裏的很多事我都不懂,也只能幫她洗洗菜。”
“還是小顧會疼人。”楊紅梅不想承認,也有些心酸羨慕,“這是你們要的東西。”
沈如意看過去:“是菜籽吧?剛剛顧承禮還跟我說你特厲害,家裏什麽樣的菜籽都有。”
“又不是什麽精貴的東西。”楊紅梅說着把東西遞過去。
沈如意注意到她的手指粗糙,一看就是幹慣了農活,估計這些菜籽是她自己種出來的:“謝謝嫂子,回頭種出來,我再——”
“不用,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客氣。”楊紅梅打斷她的話,“家裏還有。要是不夠,直接去找我。”指着西邊,“咱們兩家就隔一家,你在門口喊一聲,我就出來了。”
沈如意不知道這裏的軍屬都是這麽熱心腸,還是獨獨她如此,但也沒把人家的好意當成理所應該,把板凳遞給她,“嫂子歇會兒。”
“不歇了,家裏的鍋碗瓢盆還沒刷。”楊紅梅擺擺手,“聽你說要在樓頂上種菜,高過四周圍牆的東西都不能種,其他的都能種。”
沈如意笑着說:“謝謝嫂子提醒。”
楊紅梅見過不少知識分子,像沈如意這麽張嘴閉嘴道謝的還是頭一個,頓時有些不自在,她不過送一點菜籽,搞得像是給顧家送了一車菜似的。
楊紅梅道:“謝啥啊。這事我不講,小顧也知道。小顧,想好去哪兒弄土了沒?”
“還沒來得及想。”顧承禮是真不願看到沈如意這麽忙。
楊紅梅指着西邊,“去山邊拉一車,也把你們院裏墊高點。”
沈如意看一下被顧承禮收拾的非常平坦的院子,“還要墊土?”
楊紅梅點頭,“要的。你們院裏比外面低,趕明兒大雨,水都得往你們院裏流。”
沈如意上輩子去過農村,也是去郊區的農家樂玩兒,還真不知道這些,不禁看向顧承禮。
顧承禮擡頭看一眼天,“天晴十來天了,過幾天該下雨了。周末休息我就去拉土。”
“我叫老吳給你搭把手。”楊紅梅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沈如意連忙跟上去。
楊紅梅越發不好意思,“留步,弟妹,不用這麽客氣。”
沈如意覺得禮多人不怪:“應該的。”舉起手裏的東西。
楊紅梅笑笑,沖她揮揮手,到家見吳政委還在,就忍不住感慨,“小顧這個媳婦真不錯。”
“老顧看上的人錯不了。”吳政務夾着煙,老神在在地說。
楊紅梅最見不得他裝深沉,“當初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當初我又不知道她是黑是白。”
楊紅梅一聽這話,小聲問:“小顧都跟你說什麽了?也說給我聽聽。”
吳政委很是嫌棄的瞥她一眼,“沒你不想知道的。”
“呵!”楊紅梅氣笑了,“不說是不是?我現在就去告訴小沈,你說她——”
吳政委連忙拉住她,“我說,我說。老顧什麽也沒說,我看出來的。”
楊紅梅沒聽明白。
吳政委又很嫌棄的看她一眼,“沒發現?老顧比早些天年輕了三歲不止,走路都帶風。”
顧承禮跟楊紅梅太熟,楊紅梅來的時候顧承禮就沒起來招呼:“我這幾天又沒見過他走路。”
“早上跟他一起買菜的人不是你?”吳政委瞥她一眼。
楊紅梅恍然大悟:“我還說小顧看起來特高興。現在想想哪是高興,分明是,是什麽風——”
“春風得意。還什麽風?”吳政委越發嫌棄,“真笨,這麽簡單的成語都不知道。”
楊紅梅噎了一下,“你知道?你知道連一二三四五的詩都不會背。”
吳政委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
這事說起來還跟顧承禮有關,有一年春節,一群單身漢在吳政委這個有家有院的人家裏過年,部隊又不能打牌賭博,閑着太無聊,有人就讓顧承禮給他們講故事。
講真講着不知怎麽扯到詩詞上面,吳政委一臉嫌棄地說那玩意繞口燒腦,讓顧承禮講別的。
顧承禮表示也有不繞口的。
有人就讓顧承禮說說。
顧承禮就把古代詩人邵雍的《山村詠懷》說給他們聽。
吳政委一聽,“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就覺得是顧承禮胡謅的。接着又聽他說,“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越發确定顧承禮糊弄他。
早幾年大學裏亂,這邊的部隊離學校近,顧承禮帶兵去維持秩序的時候撿到幾本古詩詞,當時就去辦公室翻出一本,證明他的清白。
此事不但惹得在場的人大笑不止,還被楊紅梅傳出去,結果就傳到領導耳朵裏。為此部隊特意辦一期幹部文化學習班,主講老師就是顧承禮。
傷疤再次被解開,吳政委惱羞成怒,“你個老娘們懂個屁。”
“我啥也不懂。”楊紅梅也是個厲害的,她要是不厲害,在老家的那些年也撐不下去,“你懂,中午飯你做!”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
吳政委的七寸就是不會做飯,又餓不得。因早些年餓怕了,一頓不吃飽都覺得心慌,“我做飯要你個老娘們做啥。”
楊紅梅:“你要我個老娘們,就是給你做飯的?”扯掉圍裙,“老娘們不伺候了!”朝吳政委臉上一甩,下意識去廚房刷碗,轉過身猛地停下,随即往外走。
“幹啥去?”吳政委下意識問。
楊紅梅理也不理,悶頭往外走。
出了大門,楊紅梅卻不知該往何處去。
年輕的媳婦,楊紅梅跟人家沒話聊,跟她年齡差不多的,要麽有工作,要麽在家帶孫子孫女。
楊紅梅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不想再幫人帶孩子,猶豫片刻,嘆了口氣。
“咋不走了?在這兒幹啥呢?”
吳政委的聲音傳出來。
楊紅梅轉過身,看到他穿戴齊整,打算去部隊,“想幹啥幹啥,反正不做飯。”
吳政委哼笑一聲,慢悠悠往軍營去。移到顧家門口,看到顧承禮,停下來,“老顧,還不走?”
“這就來。”顧承禮趿拉着鞋,拎着軍裝出來。
楊紅梅眼中一亮,掉頭回屋。
吳政委的餘光看到這一幕,輕笑一聲,你不是離家出走,有能耐走啊。
楊紅梅把面引子一掰為二,鎖上大門往四周看了看,空無一人,她家和顧家中間的鄒副師長家也沒人,頓時放心下來,大搖大擺去顧家。
沈如意聽到開門聲,不禁問:“你怎麽又回——咦,嫂子?”
“這個東西忘了。”楊紅梅把老面遞給她,“會和發面吧?”
白面太精貴,沈如意一點不敢糟蹋:“不是很熟練。”
“我教你。”楊紅梅道。
沈如意不禁問:“你家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