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月24日,2:30pm
“哦。”吳笑慈點了點頭。
現代人都有輕微的社交恐懼症,尤其是伴随着互聯網長大的一代,大多習慣隔着屏幕交流,一旦沒有了那道電波,即使是相熟的兩個人也會覺得不自在。更何況吳笑慈還是第一次和這位“白主編”見面,而且還是在比肩接踵的公交車上。
“呃,那個......白主編。”
“白朗。”男人開口。
“哦好,白朗。”吳笑慈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
男人比她高一個頭,她說話的時候需要半仰起腦袋,“您看明天我們訂什麽時候的車票比較合适?”
“不用訂票,我開車。”白朗看着窗外,眼鏡片上是車輛和樹木在不斷倒退,“去萬溪村要火車轉汽車,進山還要租當地人的黑車,太麻煩,而且不安全。”
吳笑慈眨眨眼:“您去過那兒啊,怎麽感覺這流程這麽熟練呢?”
男人握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突出,讓她失神了一秒。
從聲音聽,眼前這位“白主編”應該是個沉穩仔細的。吳笑慈暗自慶幸,這樣的人和自己一起,這次采訪任務看來能順利完成。
“那窮鄉僻壤的地兒,誰去啊。”
下一秒,吳笑慈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這熟練的兒化音和玩世不恭的挑眉,和“沉穩”“仔細”二字沾邊?
一定是車上太擠了,自己聽錯了他的語氣。吳笑慈這麽催眠自己。
她勉強扯扯嘴角,說:“不會吧,我查到那個萬溪村還是個旅游景點來着,而且還有宋春生這麽個名人效應,想脫貧應該也很容易吧?”
“指望着外人帶來財富,活該他們一輩子窮。”白朗臉上雲淡風輕,嘴上卻一點情面都不留,“明明有景點卻不利用,這麽多年就想着怎麽裝窮騙國家的扶貧基金,越裝越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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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笑慈:“......這樣說不好吧,那個地方地形确實不太方便人進出,可能有旅游資源也不好開發。”
白朗低頭,一臉好笑地看着她。
“吳笑慈,你什麽時候開始工作的?”
吳笑慈不自覺地挺了挺胸:“16年。”
“怪不得。”白朗收回眼神,繼續看向前方。
吳笑慈憋了一口氣,很想問問他這三個字是什麽意思,但她隐約有種預感,答案可能是自己不想聽的,于是猶豫再三,話好幾次到嘴邊,都被她忍了回去。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一直無話,吳笑慈低頭玩手機,白朗也戴上耳機,把自己和車上的紛擾隔離。
直到下車,兩個人也再無交流。
= =
“爸媽,我回來了。”
吳笑慈進門,喊了一聲,沒人回應。
她打開燈,走進客廳,彎腰撿起茶幾上壓的字條。
【小慈,我和你爸去北京看小義,兩周後回來。周末趙阿姨兒子從美國回來,你們一起吃個飯,順便把桌上紙袋子裏的東西捎給趙阿姨。】
吳笑慈拿起紙袋子打開看了看,裏面是本織毛衣的針法書。這些書她記得是上個月她母親和趙阿姨一起結伴買的,一人一本。
她掃過“兒子”兩個字,扯了扯嘴角——醉翁之意不在酒。
走進卧室,彎腰從床下面找出旅行包打開,一邊往裏面扔東西,一邊掏出手機。
“趙阿姨嗎?我是小慈。”
“我媽去北京了,給我留了張字條,說有本書讓我捎給您,但是我下周要出差沒時間,不如您把地址發給我,我給您快遞過去。”
“呃,不着急嗎?”
吳笑慈費勁從衣櫥最下面抽出壓箱底的沖鋒衣,坐在床上微喘。
這個粉色是不是太裝嫩了?
“那要不等我媽從北京回來,咱們再一起約着吃個飯吧。”
“好,那趙阿姨再見。”
手機随手一扔,吳笑慈也跟着一頭紮進被子中。
不想相親不想上班不想出差不想去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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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她背着自己碩大的旅行包,帶着遮陽帽,穿着沖鋒衣出現在和白朗約定的路口。
一輛黑色的越野從她面前開過,行出五十米又倒了回來,停在她面前。
白朗打開門走到她面前,站定。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裏面是普通白T恤,同品牌運動褲,球鞋。金邊眼鏡依舊架在鼻梁上。
他從頭看她到腳。
“你是哪個夕陽紅旅行團的大媽?我記得你的資料上好像寫得是25歲。”
他的語氣沒有絲毫嘲諷,反而像是在認真的質疑她的裝扮,“要不要再給你面國旗拿着?”
吳笑慈知道自己現在粉色沖鋒衣旅行包袋子還捆在腰間的打扮确實有些怪異,但被這樣一個男性如此直白地嘲笑自己的打扮,還是覺得心情有些不爽。
“我平時不太穿運動衣,這件外套還是大學時候買的。”她把自己的旅行包放進男人的後車廂,然後爬上副駕駛座。
“白....呃,白老師。”吳笑慈想了想,還是沒辦法直呼男人的名字,“我今早發給您的采訪提綱您看了嗎?”
“還沒有。”
白朗把眼鏡換成墨鏡,拉下遮光板,啓動車子。
吳笑慈點頭:“那我念給你聽,您看有沒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吧。”
“先不急。”
白朗目視前方,“雖然不想打擊你,但有件事還是要說。”他頓了一下,“你準備的采訪提綱可能用不上了。”
吳笑慈一愣:“為什麽?”
“豐野新聞的記者上周去萬溪村采訪,但是被宋春生當面拒絕。”
吳笑慈“啊”了一聲,有些懊悔:“居然還是被人搶先了。”
“宋春生拒絕給他提供住宿,也不允許村裏的其他人收留他,他在村口的破房子裏對付了堅持了三天,最後還是铩羽而歸。”
白朗看向女孩,她手裏的采訪提綱很厚,他掃了一眼,粗略估計應該有二十幾頁。
一晚上做到這個程度,估計是熬了個通宵。
“這麽不近人情嗎?”吳笑慈再看向自己的采訪提綱的時候,最初滿滿的信心也開始一點點消退。
“采訪她難免要涉及十一年前的案子,雖然她自己不說,但不一定希望別人提起。”白朗說。
“唔。”
這涉及到稍複雜的心理問題,吳笑慈突然意識到自己即将采訪的這個對象,确實應該在這方面更加注意。
“所以,我們可能會有一場硬仗要打。”男人的聲音比剛才微微下壓,“車程大約四小時,趁這段時間補個覺比較現實。”
出師未捷身先死,吳笑慈哪還有心思休息?
白朗回頭看女孩,發現她不知道時候拿出了電腦,正悶着頭修改自己的采訪提綱。
男人表情未變,收回眼神繼續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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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停了三次服務區,一共四個半小時,黑色越野車終于駛入大山。
吳笑慈靠着車窗看外面,那險峻的盤山公路讓她忍不住有點腿軟。
“這裏好危險啊。”她忍不住感嘆,“我看山腳下也有空地,為什麽不搬下去呢?”
她看過很多萬溪村的資料,發現除了十一年前的那個案子,除了每年固定出現在貧困村的名單上,關于這個村子的其他報道竟然少的可憐。
如果不是這次宋春生重新在網絡上火了一把,萬溪村可能還會繼續沉寂下去。
白朗打開了車窗,微涼的風吹進來,把吳笑慈的劉海吹得亂七八糟。
過了盤山公路,還有一段山路,吳笑慈在颠簸中咬着牙發誓,這次采訪一定要采訪到宋春生,否則都對不起她這份折騰。
下午兩點半,兩人終于看到了寫着“萬溪村前方300m”的廣告牌。
懸在半空中的廣告牌從山壁上伸出來,多年的風吹日曬已經讓海報上的字褪色變形,鐵架上也布滿斑斑鏽跡。
小村在半山腰,看到房子之後車子就不好再繼續開進去,于是兩人背着包下了車,白朗看上去還算神清氣爽,但眼下也有幾分疲憊,吳笑慈則是一張臉煞白,活像是只剩半條命。
這村子不大,大部分都是老式磚瓦房,村民們的穿着也十分簡單,手上或是拿着農具,或是三三兩兩坐在門口。兩人走過的時候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這兩天怎麽來了這麽多外人?”
吳笑慈聽見一個中年婦女操着濃重的口音和身邊的人抱怨,“都是那個宋家閨女帶來的,一輛輛小汽車停在門口,還讓不讓人出去了。”
她聞言和身邊的男人對視一眼,然後放慢腳步走上前,問那位中年婦女。
“您好,請問宋春生的家是幾號啊?”
那個中年婦女似乎被吓了一跳,剛才頗有些潑辣的語氣也收了收,臉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她現在應該不在家裏。你們順着往前走,看到一個紅色的小樓,那是我們村委會的辦公室,她在那上班。”
吳笑慈微笑道謝。
兩人順着中年婦女指的方向走,每走幾十米就看到了那個紅色的二層小樓,鐵門大敞,門的兩側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
不過還沒等兩人往裏走,就被後面一道聲音叫住了。
是一道清冷的女聲。
“請問你們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