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4月24日,6:00pm
網絡上早就有宋春生長大後的照片。
十一年前那個被人從廢屋子裏救出來,灰頭土臉印在黑白報紙上的小女孩早就變了模樣,原本的五官張開,身才抽長,高高瘦瘦的,一頭半長的黑發利落地紮在耳後,鵝蛋臉,沒什麽表情,眼神中也泛着空洞。
新聞裏用了她的最近的一張證件照,沒有過分美麗,是一張平淡而又真實的臉。
可結合她的童年經歷,又讓人覺得這女孩每一個細節都生長地這麽極限,似乎有那樣的一個開始,後來能長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更何況她還考上了大學,還是同學們口中“開朗,積極”的女孩,還願意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回報鄉村。
這樣的人,如果不觸及底線,應該很好相處吧。
吳笑慈收回思緒,露出一個微笑,上前兩步。
“宋小姐您好,我是吳笑慈。”她順便把身邊的男人也介紹了,“這位是白朗。”她頓了一下,腦子裏還在想自己要不要表明兩人的身份。
但就在她猶豫的檔口,白朗卻上前一步站在她前面,面對宋春生伸出自己的手:“我們是出版社的,你好。”
宋春生原本溫和的眼神中突然多了幾分不明的凜冽。
她眯了眯眼,站在原地沒動。
“抱歉。”
半晌,她開口。
“我不需要報道。”
...吳笑慈的笑僵在了臉上。
意外的難相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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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白朗也沒有退縮,而是雙手插在口袋裏,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對面的年輕女人。
“你不需要報道,但你或許需要一本自傳。”
吳笑慈靜靜地看着兩人你來我往,雖然她沒說話,但空氣中那漸漸升騰而起的裝逼的氛圍她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站在白朗面前,她深感慚愧。
果然她這個土聳新聞民工,和高貴的出版社文青比起來,簡直一文不值。
無聲的角力過後,或許兩人已經在她看不見的空間內殊死搏鬥了一百回合,但令人欣喜的是,就在吳笑慈以為自己要出師未傑身先死的時候,宋春生突然笑了。
“你說得對,或許我确實需要一本自傳。”
她上前兩步,伸手握住白朗的手,輕輕一觸就收了回去,“萬溪村沒有旅館,等會兒我安排你們住在村民家裏将就一下。”
她轉頭看向吳笑慈,歪了歪腦袋,“你們要兩間房還是一間?”
吳笑慈扯扯嘴角:“兩間,麻煩了。”
宋春生若有所思:“如果這樣那你們倆可能要做好和別人拼房間住的準備。”她解釋道,“我們萬溪村的後山有一出遺址,這兩天考古所可能會派人過來考察。”
吳笑慈搖頭:“沒事的,我們也沒那麽嬌氣。”
宋春生瞥了她一眼,一盆涼水毫不客氣地澆上去:“我只是說我‘或許’需要。如果你們和那些只想在我身上找噱頭的記者一樣,我會毫不客氣把你們趕出去。”
吳笑慈聞言,和身邊的男人對視一眼:“我們是嗎?”
白朗的笑容加深:“當然不是。”
= =
在宋春生沒有完全同意他們采訪的情況下,他們沒辦法進入她的辦公室,只能在門口幹站着。
萬溪村是個人口不足200人的小村,主要生産來源是背後茂嶺山山脈裏的蘑菇和藥材。雖然蘑菇和藥材的價格都還算可觀,但村民們的收入卻還只能基本維持溫飽。随着這些年政府對扶貧的重視,許多像萬溪村這樣的小村都已經找到了其他的發展方向,擺脫了貧困,可是萬溪村卻好像一直生活在灰色地帶,如果不是因為宋春生,萬溪村也不會再度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外面雖然是盤山公路,但村裏卻還是最原始的土路;除了村委會是鋼筋水泥,其他普通居民的房子還是磚瓦房。
一路颠簸,吳笑慈的臉都是青的。一邊的白朗看不過去,讓她坐在自己的旅行包上休息。
“不,不好意思。”一道男聲從不遠處響起,伴随着的是越來越近的跑步腳步聲。
吳笑慈擡起頭,看見一個男孩正揮着手朝他們的方向跑過來。
她急忙起身,卻在起來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黑,腳下沒站穩,直接又摔倒在了旅行袋上。
導致那男孩跑到兩人面前的時候直接剎住車,先彎腰把她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
吳笑慈穩住身子搖了搖頭,轉頭看向“見死不救”的白朗,誰知道男人根本就沒看她,也壓根沒有伸手扶一下的意思。
那男孩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麻制長褲,外面是是一件同材質的外套,短發,膚色偏棕,一臉淳樸的樣子。
“你們好,我叫胡二牙,春生姐已經把你們的情況給我說了,我們村沒有賓館,這兩天你們就委屈一下,住我家吧。”
男孩一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好,我叫吳笑慈。”吳笑慈沖他笑笑,“謝謝你剛才幫我。”
“沒事沒事。”男孩忙擺手,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白朗。”
白朗的自我介紹言簡意赅。
“那吳大姐,白大哥,你們跟我來吧。”
吳大姐......
“噗。”
身邊的男人很不給面子地輕笑一聲。
吳笑慈瞪了他一眼,轉身背起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跟上前面的男孩。
“二牙,你今年多大?”她饒有興致地問。
“我十八。”男孩說。
吳笑慈點頭:“那馬上就要高考了?”
胡二牙撓撓頭:“其實我晚上學一年,今年高二,明年才高考。”提到高考,他的眼力閃過一絲興奮,“如果我能考上大學,那我就是村裏第二個大學生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學習不好,肯定是比不上春生姐那麽優秀的。”
“村裏的其他孩子呢?”白朗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吳笑慈回頭一看,發現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她的左手邊。
胡二牙嘆了口氣:“萬溪村在山上,下山的路太長,距離這裏最近的學校也要走兩個小時,像我和春生姐都是有人資助,所以從小學開始就不在村裏住了,只有寒暑假的時候才會偶爾回來呆幾天。”
萬溪村不大,房子和房子之間也挨得很近,走了不到五十米就到了胡二牙的家。
進門是個七八十平米的院子,周圍都是磚瓦平房,一共四間。
“東邊是我的房間,西邊有兩個房間,你們就住在那兒。中間這裏是廚房,東南角是廁所。”胡二牙領着兩人轉了一圈,介紹道,“裏面的被褥雖然不是新的,但是洗得幹幹淨淨的。最不方便的可能就是手機信號不太好,可能要在院子裏才能連得上4G。”
“沒關系。”
“沒關系。”
吳笑慈和白朗兩人同時開口。
胡二牙一怔,然後咧開嘴笑着說:“那好,你們就先安頓下來吧,出門左拐走到頭有個小賣部,你們可以去那兒買吃的。晚飯不用操心,我來準備就好。”
白朗聽完走上前,拿出錢包,從裏面抽了十張紅票抵給他。
胡二牙剛想拒絕,就聽見男人略強硬的聲音。
“收下吧,我們不能白吃白住。”
男孩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好吧,但是不需要這麽多,等你們走的時候我再把剩下的還給你們。”
胡二牙還要去幫老鄉曬菌,所以把兩人交代好之後就走了。
吳笑慈的房間是西邊第一間,一推開門,就能看到陽光下漂浮物肆無忌憚地沖到她面前。房子裏是老磚瓦房的味道,十幾平米左右,一張雙人木頭床,一個木制衣櫃,還有兩把椅子和一張書桌。
她把背包放在床上,走到書桌前——桌面蓋着一層玻璃,玻璃下面壓着幾張老照片,大約是胡二牙小時候的照片,被幾個大人抱在中間,黑白照片已經褪色成了棕色。
吳笑慈從衣櫃裏找到被褥,鋪上以後往上一坐,剛才暈車的勁兒又返了上來,于是一頭栽倒床鋪裏,再醒來的時候,就是耳邊傳來敲門的聲音。
“咚咚咚。”
手指扣在門板上。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來,用力擠了擠眼睛——腦袋像被雷劈了一樣。
她慢悠悠地下床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外站着的是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的白朗,不變的是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還架着。
“胡二牙叫你吃晚飯。”
男人的聲音傳進耳朵,但總像是隔了一層膜一樣聽不真切。
吳笑慈伸出手想按按太陽穴,卻身子一晃。
這回白朗穩穩地接住了她。
他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肩頭的女人,皺了皺眉頭,擡起手,手背貼在她的額頭。
“你發燒了。”
他扶着她走進房間,坐回床上。
剛起身想走,衣角卻被人從後面拽住。
“你要去哪兒?”吳笑慈整個人恍恍惚惚的,臉很燙,眼皮也沉重地幾乎擡不起來,“不是吃晚飯嗎?”
“你這個樣子還能吃晚飯?”白朗垂手捏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解救了自己的衣角,“你在這兒躺着,我包裏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