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故人不在,今夕何夕八
“沉木。”我喚了那少年的名字一聲。
淩子喬鉗制住我的手一松,眯起了眼看向那面色堅定,一心要代我受死的少年。
“清君的話,還是喊我原兒吧。”沉木對我如此說着,靜靜走到了我的身側,伸手摟過了我的肩膀,說道:“原兒愧對你的教化,原兒作惡多端,今日一死,權當做是洗清自己的罪孽吧。”
原兒……
我的原兒。
好好審視了一眼面前的沉木,我凄涼的笑了笑,多年未見,如何會在這種情況下相逢呢。他做了魔界的護法,做了仙界的宿敵。
我輕輕撫摸着他的長發問道:“聽說你打傷了老君,然後逃到了下界,究竟是出了什麽事呢?”
“玉帝想着殺了我,命老君拿了我的血肉來煉丹,我那時氣不過,又不想連累了清君因為袒護我而受到懲罰,所以逃到了下界。”沉木說着,直直地看向了淩子喬,道:“真要說的話,我既是仙又是魔,你拿了我來煉就七彩玉,不管仙家之氣的青玉還是木之所屬的綠玉,都可。”
“你哥哥替我受了刑,你如何又能替我受死呢,原兒,你活着,由我來煉玉。”我說着,扯過了淩子喬的衣袖,說道:“動手吧,傾璃命不保夕,別耽擱了。”
還不待淩子喬有所動作,就見狐貍猛地撲向了我,然後眼神凄厲的劈向了沉木,說道:“那麽喜歡你的清君,就替他死吧!”
沉木身形一晃避了過去,冷着臉說道:“區區小妖,也敢對我出手暗算,找死嗎!”說着,掌心裏凝聚了一團焰火,正欲投向狐貍,卻見我及時擋在了狐貍的身前,于是收住了銳氣,問我道:“清君如今喜歡這只狐妖嗎?”
“正是。”我回答着,攥過了狐貍的小手,回身勸他不要輕舉妄動。
沉木苦笑了一下,說道:“青蕪靈君說的沒錯,清君一貫不同尋常,就算是戀人,也會選擇妖魔之流呢。”
淩子喬又度給傾璃一點溫熱,冷眼看向還在敘舊的我們,出聲問道:“可是想好了,誰來受死?”
“我!”我和沉木同時出聲。
狐貍扯了扯我的衣襟,疑似乞求的說道:“無塵,別扔下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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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一痛,沒有回身看向他。卻是沉木固執地揚了揚眉,說道:“我和哥哥的命本就是清君救下的,受了你那麽多的恩惠,此番替你死也是應該的,只可惜了,不知道無虛觀的桃花開了沒有,這麽多年了,人間歷經了無數季的四月芳菲,卻不知道天庭裏的桃花開過了幾季。”
說着,一揚手,卷起了一陣旋風,将我和狐貍席卷着抛出了很遠,卻在落地時又放緩了力度,并未傷着我分毫。
“小狐貍,你很幸運。”沉木沖着狐貍笑了笑,然後蹲在了淩子喬的面前,說道:“動手吧,溫柔一點,我怕疼。”
“不可!”我吆喝了一聲,卻見淩子喬微微一笑,說道:“瑆琅當初元神大傷,本王在他身上根本感受不到一絲的仙氣,真要說的話,你的确比他更适合煉玉之用。”說着,伸手抓在了他的天靈蓋上,眼神一緊,沉聲道:“本王代此處所有人謝過你了。”說罷,手腕一轉,只見手心裏凝聚了一顆溫潤的翠色珠子,剔透無暇,一如當年原兒那純粹而簡單的心性。
看着淩子喬面前那散落在地上的衣衫,我頹然靠在了狐貍的肩上,心裏一時間充斥着太多的感想,一拳砸向了身下的冰層,生生震開了一道裂痕,手上的鮮血肆意的蔓延開來。
“這對沉木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也許,他早就厭倦眼下的一切了。”狐貍抱過了我,低聲說道。
不遠處,淩子喬又風輕雲淡的取走了弱水的性命,沒有一絲的不舍。
全世界,他只想着保全了傾璃,其餘人等在他看來真的命若草芥嗎?
觞金和後土抹了一把冷汗,大概很慶幸缺少的彩玉不是黃色和橙色,只是此刻臉上的表情多半不太好看,收起了弱水和沉木的衣衫之後,恭敬地跪在了淩子喬的面前。
“也許,我們一離開這裏就會遇上烈火,免不了會有一場惡戰,都有點準備為好。”淩子喬說着,看了我和狐貍一眼,道:“別離的那麽遠。”
狐貍扶了我走到了淩子喬的面前,然後見他割破了傾璃的手指滴在那七顆彩玉上面,輕輕吟誦了一句什麽,瞬間狂風再起,将我們狠狠卷了進去。
淩子喬擁了傾璃沒有撒手,卻是他掌心的一顆綠色彩玉滑落,我一把抓了過來,這是原兒一體一魂的結晶,不能讓他流失。狐貍緊抓着我的手沒有松開,我只瞧着他面色有異,卻因為狂風大作而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等着風聲消失了之後,我墜落在了懸崖邊上,與其說是墜落,倒不如說是一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在我身側的不是狐貍,而是一個貌美的小娘子。
這女人我認識,正是當初推我墜崖的那個小妞。
我回來的時間似乎出現了偏差。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推開了那對我正在出言挑逗的小娘子,四下裏巡視了一番,竟是不見他人,于是大呼了一聲:“狐貍!”
沒有人響應我。
我只道是完了,要是他們幾個都回到了事發那一刻,我豈不是和他們就此錯開了。
“公子。”身後的女人嬌滴滴的喊了我一聲。
我惡狠狠地回身看了她一眼,說道:“老子不喜歡女人,省省吧。”說罷,急忙一路往“浮生若夢”趕去,我必須要求證一些事情。
見到了那膘肥肉壯的老鸨子,只瞧着她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說道:“公子面生啊,第一次來吧,說說看,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傾璃。”我說了一句,見她笑得誇張,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拿帕子拂了我一下,說道:“公子真是會挑個人,我們傾璃初一十五才見客,再等等吧。”
我懶得與她扯皮,錯過了那肥大的身軀,急步上了樓,熟門熟路地推開了傾璃的房門,見他正在桌邊調琴,神色淡淡,一如初見他時那淡漠而疏遠的表情。
他一見有人随意闖入,頗為不悅的看了我一眼,說道:“這位公子,想必媽媽跟你說了我的規矩,如若想着喝茶,改日再來吧。”
我心裏一驚,瞧他這冷漠的表情與我顯然是初次見面。
跌跌撞撞出了“浮生若夢”,我絲毫沒有理會身後那老鸨子難聽的辱罵,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茫然的左右環顧着。
身後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呼喚,竟是夢汐。
“寧公子,今日怎麽大白天就跑出來閑逛了呢?”她沖我微微一笑,走上前來問道。
對了,我當初答應了她要為她贖身的,算一算,該是明天。
夢汐見我神情迷茫,掩嘴笑了笑,說道:“公子這是怎麽了,如何見了我會是這般表情?”
“夢汐。”我喚了她一聲,遲疑了片刻,說道:“我不能替你贖身了。”
她面色微變,逼近了我一步,問道:“為何,公子果真還是嫌棄我的出身嗎?”
“不是,而是我——”我一頓,如實說道:“我有了心上人。”
“誰?哪家的小姐?”夢汐十分痛心的追問道。
“是個男人。”我回答着,瞧見夢汐的面色驟變,然後低低地笑了幾聲,說道:“公子嫌棄我了直說便是,何必拿這種滑稽的借口搪塞我呢,誰都會斷袖,我可相信你不會的。”她說着,含淚走了。
我猶豫了再三,大聲說道:“千萬別嫁給劉煦!”
“那不是公子該關心的問題了。”夢汐說着,回身看了我一眼,然後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我恍惚着回了寧府門口,瞧着門口的守衛們與我嬉皮笑臉的打過了招呼,剛準備進去,猛地又停住了步子,沖到了對面的雪府。
對了,今日是雪墨染的喪日,狐貍一定會趁虛而入的,我需得瞧個究竟。
門口的護衛哪裏會允許我随意闖入,只是我仗着自己有一身的功夫,沖撞了衆人,沖進了雪墨染的卧房裏,瞧着他已是有氣進沒氣出,周圍的老爺夫人包括家奴們神色沉重,不停地抹着眼淚。
那雪黎深見是我來了,當即暴跳起來,怒斥道:“你來這裏做什麽,滾!”
我無視了他的吆喝,走到床邊握住了雪墨染的小手問道:“狐貍,你在不在裏面,回答我,你在不在?”
那病入膏肓的男人忽的睜開了眼,氣若游絲的看了我一下,喃喃道:“是你嗎,無塵?”
“是我。”我回答着,瞧着他蒼白且無力的笑了笑,說道:“真好,還能再見到你,我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見上你一見了。”
心裏莫名沉重,我拍了拍雪墨染的肩膀,說道:“許多年沒有來探望過你,抱歉。”
“不,最後還能見上你一眼,已是足夠。”他努力扯出了一絲笑容,然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靜靜合上了眼。
房內爆出了一陣子哭聲,我只是緊緊握了他的手,說道:“墨染,我知道你能聽得見,好好去投胎做人吧,來世,興許我們還有機會再見。”
狐貍并沒有像我預期的那樣代替了雪墨染,人家府上辦喪事,我不好耽擱,于是匆匆告辭,回了寧府。
老爹寧少軒正在庭院裏練把式,一見我回來了,對我說道:“有朋友找你,正在花園裏喝茶呢,你去見上一見吧。”
我心裏一喜,心道難不成是狐貍,趕緊小跑着去到了花園,卻瞧見花紅柳綠之中,一點桃紅色的身影安靜的坐在石桌前,青絲及地,肌膚勝雪,美麗不可方物。
只瞧着他甩開了折扇接過了幾枚凋落的花瓣,櫻紅的唇色染上了一層醉意,沖我輕輕一笑,又幾枚花瓣順着他的鬓角飄過,美到了恍惚。
竟是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