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新封好洞穴,柳冥最後一剎那能看到白淨雲又驚又怒撲過來的臉。
密道暴露,柳冥擔心他們很快地找到機關打開洞口,便拉着柳逸舟趕緊往裏走。
黑暗的岩石後面是條狹窄低窪的甬道,柳冥拉着柳逸舟很快按照記憶中的地形找到另一處暗門,轉了進去,沒走多久就來到一處較為開闊的地方。
柳冥在牆壁上摸索了兩下,掀開一個窄小的內門,上面靜靜地放置着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氤氲出柔和的光芒。
「師兄……」
「冥兒。」
柳冥終于忍不住抱住柳逸舟,将他壓在崖壁上。瘦骨嶙峋的身體,硌得他都有些手痛。
「冥兒,你……」
柳逸舟張口欲言,柳冥卻湊上前一口吻住他的雙唇,用力吸吮,恨不得把他吞進肚中,好似這樣才能證明師兄真真正正在他懷中。
柳逸舟柔順地軟下了身體,待一吻結束,把頭落在了柳冥的肩上。
「師兄……」柳冥聲音沙啞,深吸好幾口氣才控制好急躁的情緒,拉過他的手腕搭上脈搏。
脈象雖然衰弱,但是确确實實,是四個多月的胎兒的脈動。
柳冥心髒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探過手去,摸到師兄腹上。消瘦的身體下一團柔軟微微隆起,若不用手觸摸根本察覺不到。
柳冥微微發顫,緊緊擁住柳逸舟無力的身軀。
「是冥兒的呢。」柳逸舟的手輕弱地覆在柳冥手背上,含着淡淡的喜悅喃喃地道:「冥兒的孩子……在這裏呢……」
「……嗯。」柳冥哽咽地應了一聲,将微涼的唇貼到師兄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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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是我的!從來就是我的!
柳冥靜靜地抱着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裏,幾乎忘記了外面的溶洞內還聚集着上百名武林高手和氣急敗壞的安肅武。
「冥兒,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柳逸舟忽然動了動,不安地問道。
「嗯?」柳冥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感覺四周的岩石在顫動,隐隐有轟鳴之聲傳來,大地突然在腳下劇烈地晃動起來。
「不好!」柳冥突然臉色一變,明白了瑞王究竟要做什麽。「師兄,快走!」
他拉起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中跌跌撞撞地前進,身後的轟鳴之聲越來越近。
「冥兒,那是什麽聲音!?」柳逸舟喊道。
「蕪女湖!」山洞內天搖地動的震動聲不得不讓柳冥提高聲音,緊緊拉着柳逸舟按照記憶在迷宮中狂奔,手中的夜明珠照出淡淡的光芒。「是山頂的蕪女湖水!他要淹沒這個山洞!」
在尋到出口的最後一刻,洶湧的湖水終于沖破機關的阻礙瘋狂地湧進暗道裏來。蕪女湖水将整個山洞都淹沒了。
柳冥用盡全力才打開那生鏽已久的暗門,抱住柳逸舟大喊了一聲:「閉氣!」接着就被巨大的水流沖出甬道,向半山下的蕪女江墜去。
幸好那條密道本是下坡,柳冥他們所在的出口已接近山腳下,離江面并不太高。柳冥緊緊抱着柳逸舟,努力用身體護着他,柳逸舟卻反把他擁住,一起翻滾着落入江中。
七月盛暑,江水正是最盛的時候。他們剛剛落江,半山上便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在被江水沖走的剎那隐隐聽得到身後有巨石不斷墜落。
柳冥與柳逸舟在奔流的江水中載沉載浮。他水性一般,實說不上好,不由有些手足無措。柳逸舟将他用力往水面上提去,喊了一句:「莫慌!」
柳冥忽然想到柳逸舟的水性是極好的,盛夏時他經常潛伏在谷裏的碧濤湖下練功,若是此時松手,沒有自己的拖累,他定可安然脫險。
柳冥念頭一轉,身随心動,手便松了一下,誰知卻猛然被用力拉過去,溫熱的雙唇覆了過來,渡過一口真氣。
柳冥恍然明白,柳逸舟是不會松手的,在他心裏,只怕寧可傷了自己,也不會放開他。
柳逸舟現在功力大不如前,真氣運行自不如柳冥。柳冥接過他這口氣,緩緩運行一周,趕緊慢慢渡了回去。他們師從同門,武功天然一脈,兩唇相交,真氣運轉,漸漸在颠簸奔流的江水中沉穩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終于被沖到一處平緩的淺灘處,柳冥将柳逸舟抱上岸來。由于真氣使用過度,全身幾乎脫力,柳逸舟沉在他臂彎裏,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已昏去多時。
「師兄?」柳冥顧不得調息內息,趕緊搭上他的脈,察覺他情況不妙,胎息隐隐有小産之兆,探查雙腿之間,血跡早已蜿蜒而出。
柳冥慌忙自懷中摸出幾個瓶瓶罐罐,找到一瓶藍色藥瓶打開,裏面是封了蜜蠟的藥丸,并未被水浸泡到。他倒出兩粒碾碎,将柳逸舟半扶起來喂下,以內力催化藥效。
待柳逸舟的氣息漸漸平穩,柳冥四處張望,才發現此處荒蕪人煙,大概已離蕪城很遠了。周圍是茂密的蘆葦叢,再過去那邊是片林子。
柳冥将柳逸舟抱起,尋了方向,舉步向林子裏奔去。過了大半炷香,望見遠處有座木屋,連忙奔了過去,卻是一座簡陋的獵戶們落腳用的小屋。
屋裏的角落有張簡單的木床,柳冥将柳逸舟輕輕放在上面,摸出針囊,解開他的衣衫,探到那脆弱幾乎不見形狀的小腹,取過一枚中針,手顫了一顫,用力穩住,咬牙刺了下去。
天色漸漸昏暗,獵屋裏幹柴劈裏啪啦地響着,将屋子烤得暖和和的,驅除了夏季的濕氣。一黑一綠兩件長衣搭在火旁烤着,篝火上架着口簡陋的小鍋,裏面煮着開水。柳冥坐在草鋪邊,手裏舉着根長枝,烤着他剛才打的野兔。
柳逸舟睜開眼時,正望見柳冥被篝火映着的欲明欲暗的側頰。挺直的鼻梁,細長的眉眼,微抿着的略顯倔強的雙唇,五官立體而分明,清秀之中透着堅定,只是披散垂地的秀發帶出一抹淡淡的柔和,給人一種柔順的錯覺。可是只有柳逸舟知道,在這單薄年少的身體裏,有着怎樣讓人驚異的堅強與固執。
柳逸舟靜靜地望了他片刻,手指動了動,摸到一縷柳冥垂下的發,輕輕纏繞在指尖。
柳冥聽到動靜,回頭看見柳逸舟正望着他,不由驚喜地輕喊:「師兄,你醒了?」他放下手裏的東西,小心地靠過去,「師兄,可有哪裏不舒服?」
柳逸舟這才發現全身幾乎沒有知覺,不由驚道:「孩子?」
「別動!放心,孩子沒事。」柳冥握住柳逸舟的手,才發現上面纏着自己的發,心裏一暖,輕輕把他的手放在腹上,道:「你摸,他還在。」
柳逸舟細細感覺了一會兒,這才放下心來,微微一笑,道:「師兄錯了,竟不相信冥兒的醫術。」
「呵呵,師兄該罰!」柳冥勉強一笑,緊緊握住他的手,想起自己用了整整一個多時辰,才将師兄和孩子從閻羅王那裏搶回來,心裏便發顫。第一次,柳冥為自己當初選擇了司醫的白羽而感到慶幸萬分。
「好,冥兒說罰什麽就罰什麽。」柳逸舟輕輕合上眼,感覺着柳冥在身旁的呼吸。
柳冥摸摸師兄消瘦的雙頰,微笑道:「罰師兄吃東西,好嗎?」
柳逸舟聽到吃東西三個字,便覺得胸口悶脹,毫無胃口。皺皺眉睜開眼,卻見柳冥擔憂地望着自己,便道:「……好。」
柳冥欣喜一笑,起身拾起那只野兔,在火上翻了幾翻,看看熟得差不多了,撕下一條肥嫩的兔腿,從地上的瓶瓶罐罐中撿出一瓶,倒了些佐料塗上,小心地将師兄扶起,讓他靠在自己懷中,輕輕喂到嘴邊。
柳逸舟想起柳冥小時候生病,自己也如此喂過他,如今位置颠倒,不覺有些感慨。只是他望着那油膩的鮮肉,怎麽也張不開嘴。
其實柳冥的廚藝極好,小時候淘氣,經常跑在深山裏玩耍,打野味換着花樣燒烤,吃了讓人唇齒留香,也算他醫術之外的另一項「絕技」。
柳逸舟自然知道他的本事,這兔肉烤得如此仔細,裏面填了野果,外面還塗了佐料,想必味道不錯。柳逸舟想起腹中那團稚軟,猶豫片刻,終于張了口,将兔肉嚼在嘴裏,緩緩咽了下去。
柳冥小心翼翼地問:「師兄,怎麽樣?」
「還……」「好」字尚未出口,柳逸舟已忍不住伏在柳冥懷裏,「哇」地一聲嘔了出來。
「師兄!」柳冥連忙拉過他的手,在手掌的一處穴位上用力捏了兩下,緩解他胸口的窒悶和惡心之感。
柳逸舟全身本沒有知覺,這一嘔之下,身上的感覺倒慢慢複蘇了,搖了搖頭,實不想再吃。
「不行!師兄說過要受罰的,不能說話不算數!」柳冥強硬道,再撕下片肉遞到他嘴邊,柔聲道:「師兄,為了孩子忍一忍,多吃點。」
柳逸舟無法,被他軟磨硬泡,終是吃了半條兔腿下去。柳冥也不知用了什麽辦法,一直在他穴位處按着,硬将嘔吐之感壓了下去。
吃完東西,柳冥又用獵屋中找到的一個木碗盛了些開水服侍他喝了,這才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取過火旁的外衣摸了摸,幹得透了,給他輕輕蓋上。
柳逸舟感覺全身酸痛不堪,腹中也隐隐作痛,記起在江中的驚險兇惡,孩子竟然未落,想來一是這孩子命大,二是不知柳冥費了多大的力氣。
「冥兒,可有受傷?」
「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柳冥眨眨眼,沖他笑道。
柳逸舟拉住他的手,低聲道:「你早知道了吧,我是中了毒……」
柳冥微微一愣,過了片刻道:「初時我和師父都以為你是高燒之故,失了心智。後來我專心醫你,慢慢便發覺了……我的醫術早已青出于藍,我不說,師父也不曾發覺……我想,這『忘塵』雖亂了你的神智,但、但、但也不全是壞處……忘了不好的事,也是、也是好事。所以我、我……」
柳冥說到後面結結巴巴,見柳逸舟默不作聲,不由慌道:「師兄,我、我不是想趁人之危,只是你當時的樣子,誰都可看出受了極大的傷害……我、我不想師兄傷心痛苦,師兄忘記我,我比誰都難過,可、可……」
柳冥眼裏氤氲了層層水氣,停了片刻,忽然狠狠一咬牙,啞聲道:「我故意不将師兄治好,因為我寧願師兄是瘋的,也是我柳冥一個人的!」
「冥兒……」柳逸舟沒想到柳冥會說出這番話來,不由愣愣地望着他,神色有些恍惚。
柳冥啞聲道:「師兄,你後悔了嗎?」
柳逸舟尚未回答,柳冥已将淚水壓了回去,淡淡地道:「我不會讓你後悔的。你是我的,我不會放手。」
柳逸舟忽然有些迷茫。當他發現安肅武的陰謀,發現他在身上抹了情種暗中催動自己的情欲,讓自己不知不覺「愛」上了他時,安肅武的表情好似也是這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坦然承認了一切。
冥兒和他果然是堂表兄弟,雖然相貌并不十分相像,但此時的神情卻驚人的相似,只是少了幾分冷酷,多了絲堅定。
柳逸舟忽然心中絞痛。這樣子的冥兒如此陌生、如此遙遠,是他,讓冥兒改變了嗎?
「冥兒,我很後悔……」
柳冥臉色立刻蒼白。
柳逸舟緊緊拉住他的手,低聲道:「我很後悔。我上了安肅武的當,失了身,生了子。我不該忘記與冥兒的約定,我本應該永遠留在谷裏陪你。」
「師兄……」柳冥的手微微發顫。
柳逸舟道:「你說的對,忘記過去的事,确實挺好。我不會傷心,也不會難過,有冥兒陪着我很開心。可是……想起過去,也沒什麽不好,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忘塵……其實是我自己服下的。」
「師兄!?」柳冥震驚。
「遺忘畢竟不是辦法,縱然後悔,過去了也都過去了,以後,我不會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柳逸舟笑笑,拉着他的手停在自己腹上,輕聲道:「冥兒,我們每次歡好後,我從未服過摩耶人的避孕湯藥,難道你真以為我瘋得連喜歡一個人都不知道了嗎?這個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柳冥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忽然欣喜地笑了。那是一個十八歲少年應有的笑容,清朗而羞澀,喜悅而激動。
柳逸舟也微微一笑。在他十五歲那年第一次看到那個孩子醒來後露出這樣的笑容時,就在心底裏下定了決心,這一生,他都希望這個孩子能将那血泊裏的冷笑永遠忘記,從此只是這般笑着。
晨曦來臨時,柳冥起身,在将熄的篝火裏添了些柴,回頭望望草鋪上仍在沉睡的師兄,輕輕出了屋。
柳逸舟昨晚并未問他如何知曉那個山洞裏的秘密,柳冥覺得有些不安,有些忐忑。師兄必定知道他已想起了六歲前的一切,畢竟當年,他給他服的,也是忘塵,「七日忘塵」。
「七日忘塵」和「忘塵」是兩種極為神奇的密藥。前者讓人在七天內忘記過去的一切,七天後則只會想起施藥者想讓他想起的事。若要強行完全恢複記憶,則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輕則記憶混亂,重則神志全失。
而忘塵雖然藥效比七日忘塵更大,讓人完全喪失往日記憶,但解開卻容易多了,只要服了解藥,便能慢慢恢複。
當年柳逸舟給他服下七日忘塵,抹去了他的記憶,改變了他的性格,卻沒想到他研讀醫學之術,竟在幾年後發現了自己身上施藥後的痕跡,并在十二歲那年研究出了解藥,一點一點恢複了記憶。好在他服藥時年紀尚幼,因而并未留下什麽後遺症。
衛國早已滅亡,就算他這個皇太子還活着又能怎樣?柳冥深知在如今這個亂世中,以一己之力無法複國,他也早已放棄了這個念頭。
一年前,柳逸舟身受重傷回到靈隐谷,柳冥很快便察覺了他體內的忘塵,卻一直默不作聲,甚至還用其它藥性掩蓋了柳逸舟身上的脈象,混淆了師父的判斷。為的,就是不希望柳逸舟再想起過去。
柳冥雖然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卻絕不後悔。因為師兄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師兄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
柳冥嘴角噙着微笑,心情很好地來到那條蕪女河的支流邊。清涼的河水澆在臉上,涼爽暢快,精神一振。
他不敢離開木屋太久,匆匆洗了個臉,拿出水袋盛滿了水,挂在腰間,起身在蘆葦叢裏打探,準備順手打只野鴨子回去當早飯。
陣陣風起,茂密的蘆葦叢緩緩地傾斜,再緩緩地浮起。水鴨小心翼翼地在河水中游動,卻還是逃不出獵人的手心。
柳冥得意地拎起肥胖的獵物,輕輕躍出蘆葦叢,一截煙色的水袖,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手臂蒼白而優美,手指修長卻無力,靜靜地垂落在那裏,寬大的水袖在河面上漂浮。
柳冥走近兩步。一頭淩亂的黑發散着,水袖的主人寬肩、細腰、窄臀,水下隐隐可見其修長的雙腿。煙色的薄紗外衣下是件淡墨色的長衣,腰間,是條華麗寬長的金帶,腰肢顯得尤其纖細而優美。
這種打扮,這種身材,讓他想起一個人。除了二師兄,只有那個人,讓他在第一次見面只望見他的背影時,便在心底裏冒出了「風華絕代」這個詞。
只是,那頭黑發……
柳冥過去将那個人翻了過來。蒼白的面頰,俊美的容貌。沒有面具,沒有銀發,體內是散功的征兆,和毒發的跡象。
要不要救?
柳冥沒有那麽大的善心,不過誰叫他好奇,走過來撥弄人家,還給人搭了脈。在他猶豫的工夫,那人微微動了動,濃密的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視線混沌地看了他片刻,又慢慢合上。
到了這個地步,不救好像有點說不過去。而且,他體內的毒還挺有意思。
柳冥将那人抱了起來,緩步回到獵屋。
柳逸舟醒來時不見柳冥,慢慢起身,見篝火裏新添了柴,知道冥兒出去不久。
早上山裏的天氣有些涼,柳逸舟穿好外衣,扶着牆壁慢慢起身,渾身仍然有些無力,尤其腰背酸痛。摸摸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慶幸這個孩子命大,昨日在大江裏翻騰那麽久,竟然無礙。忽然又想起那第一個孩子,黯然了片刻。
那個孩子也命大得很,在親生父親的追殺下竟也活到了出生,難道真是天意嗎?
把昨夜小鍋裏剩下的水放在火上加熱,柳逸舟在獵屋中細細搜索了一番,破舊的磚瓦,簡陋的四壁,竟在屋角找出一小袋貯藏的幹糧,還好沒有發黴。柳逸舟嘴角輕勾,将幹糧倒了一點在鍋裏,小心地熬成粥。
柳冥抱着那個人進屋,聞到香味,「咦」了一聲,看見柳逸舟手裏的東西,忍不住道:「怎麽我昨日竟沒找到?」
柳逸舟輕笑:「所以我是師兄。」看着柳冥放到地上的人,問道:「什麽人?」
「不知道,大概和咱們一樣,從上游沖下來的。」柳冥讓柳逸舟看這人的臉,問道:「師兄有印象嗎?」
「你是說昨日大會上?沒有,許是沒有注意。」
「我也沒有印象。難道不是那些人中的嗎?」柳冥思索。
此人容貌如此出衆,若是昨日武林大會上見過,他絕不會沒有印象。柳逸舟記性也極好,他也說沒見過,應該是沒錯。
柳冥拉過師兄的手腕搭了脈,眉眼彎彎:「師兄身上好了許多呢。」
柳逸舟輕笑,望着屋外明媚的陽光,道:「用過午膳,我們趕緊離開吧。」
柳冥皺眉:「你的身體……」
「不礙事。這裏離上游太近,只怕會出什麽變故。」
柳冥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皺眉道:「早知不撿他回來了,帶着他怎麽走?要不給他留點藥,咱們自己走。」
「救人救到底。這個時候甩手不管可說不過去。」
「是。師兄說什麽就是什麽。」柳冥笑咪咪地道。只要和師兄在一起,他的心情就變得特別好。
吃完午飯,柳冥讓柳逸舟靠牆閉目歇會兒,自己不緊不慢地去給那人搭脈,一邊皺眉,一邊掏出些亂七八糟的藥丸給他塞下,又硬邦邦地紮了幾針。
「這就治完了?」柳逸舟詫異地睜開眼,看見柳冥正在收拾東西。
柳冥不以為意地道:「反正死不了。」
柳逸舟啞然。
柳冥道:「我剛才在河邊看見遠處有漁船,附近必有農家或漁村。師兄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去找輛馬車來。」
柳逸舟道:「好。小心一點,別與人起沖突。」
柳冥輕輕一笑:「你還當我小孩子吶。」說完出了門去。
柳逸舟看着他俊美輕盈的背影,恍然發覺,他的冥兒已經長大了。
下午柳冥弄來了一輛簡陋的單轅馬車,把那個昏迷不醒的人扔到車尾,讓師兄坐在車裏,自己跳上前座,趕起那匹老馬慢慢起步。
他們剛剛離開一會兒,一隊人馬蹄聲霍霍的奔到獵屋前。為首那人眼光一閃,道:「淨雲,進去看看。」
白淨雲掠進屋裏仔細檢查了一番,出來道:「是他們。看來剛離開不久。」
馬背上那人正是安肅武。他眯起眼,手緊緊攥住馬缰,沉聲道:「追!」
柳冥駕着馬車一路向西走,傍晚的時候找到一個小村莊落腳。現在柳逸舟身體不好,他還給自己撿了一個麻煩,實在走不快。
找了戶農家借宿。鄉下人房間少,只給他們騰出一間通房。柳冥把那人搬到床上,摸摸他的脈,喃喃道:「差不多該醒了。」掏出銀針紮下去,片刻之後那人果然悠悠轉醒。
柳冥看着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忽然心中一動,盯着他慢慢睜開眼,只見一雙深邃如墨的眸子緩緩轉動。
柳冥有種熟悉感,道:「你、你……」
那人迷茫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柳逸舟,撐起身子要坐起來,誰知一個不穩又倒下去。
那人揉了揉頭,問道:「你們是誰?」
柳冥愣了一瞬,問道:「你又是誰?」
「我?」那人思索片刻,忽然低低一笑:「我是風情。」
眼波流轉,如皎皎明月,又似浩浩晴空,千般妩媚,萬般風情,都在這一笑間剎那流轉。草屋陋室,也彷佛一下蓬荜生輝起來。
「風情?好名字。」柳冥冷道:「那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怎麽受傷倒在河邊的?」
風情茫然地望着他:「我受傷了?誰敢傷我?我……」他忽然住口,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服飾,扯了扯衣角不說話。
「你不記得了?」
風情沉默。
柳冥冷冷道:「那你還記得什麽?」
風情蹙眉:「你是在審我嗎?」
柳冥反一挑眉:「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态度?」
「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沒有這個資格。」風情輕哼一聲,撇過頭去。
「那好,我不問了。你記得怎樣不記得又怎樣,反正都不關我的事。現在你已經醒了,請自便吧。」
風情微微一愣,咬唇不語。
柳逸舟扯扯柳冥:「我們出去找點吃的。」
「好。」
二人出了偏房,柳逸舟道:「那人來路不明,你心裏可有打算?」
「管他做什麽?反正人也活過來了,不幹咱們的事了。」
柳逸舟細細看着柳冥,道:「你認得他?」
「怎麽會?師兄為何這麽問?」
「你剛才看着他的眼神……」柳逸舟想起剛才柳冥看見風情昏沉初醒時的神态,分明有些不對。
「哦。」柳冥輕輕應了一聲,狀似無所謂地道:「只是覺得有些眼熟罷了,認錯人了。」
說着來到後院的廚房,正遇上那戶農嫂。柳冥塞給她一錠碎銀,讓她宰了一只雞,整治一桌好飯。
柳逸舟見他不想再談那個話題,也不再問。二人回到屋裏,風情仍呆呆坐在床頭。
「喂!你還不走?」
柳冥話一出口,把柳逸舟吓了一跳。哪裏有這麽急趕人走的?
風情也微微吃驚,眸中閃過一絲惱色。但他很快平靜下來,起身道:「多謝你救了我。」
「我也不是真心想救你,只是對你身上的傷感興趣罷了。」柳冥冷漠地道。
風情驚異地睜大眼,顯然沒想到他說話如此直接,竟有片刻不知所措。
柳逸舟道:「冥兒,救人救到底。你何不幫風公子把身上的傷都治好了再說呢?」
「救他有什麽意思,他又不領情。」柳冥小聲嘀咕。
風情尴尬道:「剛才是在下失禮了,很抱歉。請問恩公貴姓大名,風情來日必有重報。」
柳冥略有不耐地道:「報答就不用了。多餘的話也不必多說。」
柳逸舟無奈地扯扯他,對風情微笑道:「在下柳逸舟。這是我師弟柳冥。他說話一貫如此,你別介意。」
風情應了一聲,看了柳冥一眼。見這少年神色冷淡,周圍散發出一種無形的拒絕之意。他雖不宜久留,但還有許多事沒搞清楚,可是看着少年這個樣子又覺得難以問出口。
忽然,一陣咕嚕嚕的奇怪聲音在房間響起。衆人面面相觑,最後視線都停留在風情的腹部。風情一下子臉孔飛紅。
柳逸舟微微一笑,道:「風公子不如和我們一起用飯,待明日再做打算吧。」
這倒正好是個臺階。柳冥對他師兄的話一向言聽計從,也沒什麽反應,風情便就勢應了下來。
其實他自己也正茫然得很,不明白為何自己一覺醒來竟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且還受了傷。誰會傷他呢?
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這對柳氏師兄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現在身無長物,又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倒不如先跟着他們,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