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真田弦一郎的話語如同這雨勢一般敲打在上村百合子的心上,少女怔愣地看着那個為她撐傘的少年,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語。她應該是要拒絕這個人的溫柔的,但看着對方把傘遮在自己的上方,留空帽檐遮蔽雨水的模樣,就忍不住地鼻子一酸,想要哭泣。
那個黑發少年只是說了那麽一句,便靜默地站在那裏不動,似乎是在等上村百合子的回應。滂沱的雨勢傾盆而下,少女看見對方原本就已經濕透了的衣物變得更加濕漉,雨滴順着真田弦一郎的臉龐下滑,最後在下巴處滴落。兩個人之間隔着細細密密的雨幕,那個少年此刻眼眸裏的情緒讓人看不清楚。
“那就……麻煩真田君了。”互視了很久,上村百合子才微微低垂下了眼眸,挪動了自己的步伐。真田弦一郎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對方在朝他的方向靠近,原本撐在少女頭頂的雨傘也逐漸地能夠遮擋住自己的半身。
沉悶的雨聲成為兩個人路上的唯一聲音,無言的氣氛讓人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緩解尴尬。上村百合子捏緊了雙手似乎是在克制什麽,那雙黑色的瞳仁裏帶着一些掙紮。就這麽一路走了很久,直到打在傘面上的雨聲都變得小了起來,真田弦一郎才終于有所動作。
“上村。”那個黑發少年站定了步伐,出聲叫住了上村百合子。回過頭看的少女才堪堪走出兩步左右,一瞬間的回眸讓真田弦一郎想起過去很多次,對方也是像這樣子走得很快,然後在他面前轉過身來,拎着制服包一邊笑一邊倒着走路。
“怎麽了?”少女的聲音不輕不重,在雨聲裏聽得有些模糊。
“這個,給你。”真田弦一郎從包裏拿出一份東西,包裝着彩色的緞帶和斑斓的紙張,禮花的邊側還系着方形的卡紙,似乎是用鋼筆字寫了什麽。
雖然早就猜到對方手裏的是什麽,但當上村百合子真的接過了手,看清卡片上的字跡後,依舊還是被淚水模糊了雙眼。她以為對方早就忘記了她的生日,三年的時間能夠改變太多,也早該帶走他們之間的回憶和情感。
“我以為你已經忘記了。”勾出勉強的笑容,上村百合子聲音中帶着一些沙啞。
原以為對方會把禮物丢還給他,真田弦一郎都已經做好了随時拉住上村百合子的準備,而對方卻是拿着禮物怔愣在了原地,随後揚起一抹讓人心疼的笑容。黑發少年輕嘆了一口氣,向前走了一步,“我不會忘記的。”
上村百合子看着對方認真的眼眸,一瞬間說不出任何話語。他們兩個整整三年都避而不見,那一千多個日子太過于漫長以至于上村百合子覺得他們之間早已經泯滅了一切。她還記得柳生比呂士曾經問過她準備這樣子躲到什麽時候,那時她的回答是一輩子。
面對那個少年字跡剛毅的祝福話語,上村百合子很想就這麽和他大聲說出喜歡的話語,但是梗在心裏的那根刺硬生生地讓人感到疼痛,以至于最後她連一抹燦爛的笑容都勾畫不出。
“不要對我這麽好。”把禮物捧在手裏,上村百合子低垂着腦袋,沉默了很久才終于吐出話語,“我會忍不住的。”
“我知道,所以前三年的禮物我都沒有送出手。”出乎少女的意料,對方并沒有用簡練的言語回複她,而是道出了她所不知道的某些事情,“但是今天蓮二和我說,有些事情如果不讓對方知道的話,她就永遠不會知道你做了什麽。”
“柳君?”重複了一邊柳蓮二的名字,上村百合子的表情突然從不解變成了開豁,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文秘的工作……!”
上村百合子覺得自己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為什麽明明身為學生會文秘的柳蓮二請假缺席了,落到她身上的工作量卻少得驚人;為什麽每次她說要核實文秘的一些資料時,柳生比呂士都會從中阻止;更甚至,就連柳生最近一直想要讓她和真田弦一郎接觸的理由,她都找到了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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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黑發少年在背後幫她善後。
“為什麽?”顫抖着看向真田弦一郎,上村百合子覺得自己的防線幾近崩潰,“明明從以前開始就不斷地在給你添麻煩,既然有斷絕一切的機會,就那麽放着我不管不就好了。我這麽煩,又愛逞強,闖禍也不記教訓,你應該要讨厭我的才對,然後我也讨厭你,這樣不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你真的覺得這樣子好嗎,上村?”面對少女有些類似自言自語的話語,真田弦一郎神色認真地問道。
“就算不好我也沒有辦法不是嗎!”被反問的少女有些激動地大聲叫了出來,随後像是失去了所以力氣般,一點點地蹲下了身,抱住雙膝,“我也不想這樣子的啊……我也不想的啊……”
“你要學着接受。”把傘撐到了上村百合子的頭頂,真田弦一郎微微彎下了身,一只手覆在少女的腦袋上。被安撫的少女此刻就像在雨中迷路了的小貓一樣,彷徨着找不到正确的道路。
“怎麽接受,接受我父親是貪污犯的事情嗎,還是接受我喜歡的人親手揭發了他的事情?”蹲在地上的少女突然地擡起了頭,被雨水打濕的劉海有些狼狽的模樣,“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也知道父親确實做了錯事,你那天說的話我都有認真地想過,但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面對這種空框的大道理沒辦法做到完全冷靜理智啊。”
“我不希望等事情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才知道上村前議員做了什麽。”真田弦一郎最終還是收回了覆在上村百合子頭上的手掌,話語中的口吻帶着不願退讓的堅定。
“我寧可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件事,而不是你。”咬了咬牙,上村百合子拍了拍裙擺上的水漬,站起了身。
“你不會希望上村前議員一輩子都生活在監獄裏的。”真田弦一郎的眼眸裏的神色讓上村百合子有些動容,她不能夠理解為什麽一個人比她還要擔心自己父親的處境。事實上貪污受賄總有一天會被察覺,其中的區別不過只是程度多少。她當然知道那時的父親還尚有回旋的餘地,所以刑期也不至于那麽地不近人情,一輩子的鐵籠和十年的牢飯,有腦子的人都會選擇後者,可是只要一想到把自己父親送進監獄裏的人是真田弦一郎,上村百合子就沒辦法冷靜下來。
“我們之間難道就只能夠談論這個了嗎?”嘴角勾起了苦澀的笑容,上村百合子無力地說道。
“放不下的人是你,上村。”黑發少年直視對方的眼眸,“先提起這個話題的人,同樣也是你。”
被真田弦一郎的視線盯得很是難過,上村百合子最終還是轉過了身,不發一言地朝前走去。意識到對方不想繼續交談下去,真田弦一郎搖了搖頭,快步地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兩個人走到公寓門口的時候,雨勢剛好漸停了下來,廊道裏明黃色的燈光正好打在上村字樣的名牌上,少女還沒來得及離開真田弦一郎的傘下,就看見自己的母親手裏拿着兩把傘打開門走了出來。
那一瞬間什麽都被上村亞美盡收進了眼底,渾身淋濕的少年,明顯被照顧的少女,以及偏向上村百合子那邊的雨傘。
少女能夠看見自己母親震驚的面容和緊縮的眉頭,她甚至都沒有和真田弦一郎道一聲別,就徑直朝二樓的階梯那邊跑去。駐足在公寓底下的少年朝上村亞美點了點頭,那位女性盡管皺着眉頭,也依舊禮貌地朝對方示意道別。
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回到了屋子,上村百合子原以為對方一定會和她說些什麽,可結果一直到了睡覺的時間,上村亞美都只字未提真田弦一郎送她回家的事情。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境一樣,沒有一點真實感。
真田弦一郎送給上村百合子的禮物被少女安置在了抽屜的最內側,被雨水微微打濕的包裝紙有些暈染褪色,那張寫着生日祝詞的卡片依舊挂在禮花的邊上,并沒有被人拆下。上村亞美在看見那份禮物的時候出聲問過她這是什麽,而上村百合子卻是搖了搖頭,應答着“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日子還是這麽平靜地過着,盡管那個紮着雙馬尾的少女不肯承認,但柳生比呂士還是明确地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某種變化。他不知道冰帝學園祭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自從那天之後上村百合子似乎不再那麽地排斥和真田弦一郎見面。戴眼鏡的少年偶爾一次還撞見過對方和他們的副部長在走廊裏交談,雖然看上去只是話語簡單的問候話語,但多多少少也算是些進展。
夏日的來臨比春季要讓人厭煩地多,燥熱的天氣和蟬鳴充斥着被太陽灼燒的街道,上村百合子一邊把樣式清雅的風鈴挂到窗口,一邊扇着扇子解暑降溫。
“叮鈴鈴——”突如其來的電話聲吓了少女一大跳。
“喂?”沒好氣地接起電話,上村百合子一邊揉了揉剛才不小心撞到桌角的膝蓋,一邊心裏抱怨着對方不合時宜的電話。
“怎麽了,一大清早就沒好氣。”電話對面柳生比呂士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奈。
“你才是怎麽了,難得見你假期裏給我電話。”說着,上村百合子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又加了一句,“啊,除了工作的事情。”
“我在你眼裏難道就是這樣子欺壓部下的形象?”頭疼地撫了撫額,柳生比呂士嘆了口氣。
“難道不是嗎?”這麽反問着,上村百合子靠着牆坐了下來。
“算了,說正事。”不再和對方計較這些有的沒的,柳生放下揉着眉心的手,轉而翻起了放在一邊的日歷,“網球部下周二就是全國大賽了,你要來看嗎?”
“下周二……那不就是後天嗎?”想了想今天的日期,上村百合子誇張地大叫,“拜托你饒了我吧,我下周可是排班排滿了啊。”
“你假期裏哪天不是排班排滿的?”挑眉反問。
“偶爾還是會有休假的,一天兩天左右的話。”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假期裏的休息日子,上村百合子小小地吐了吐舌頭。
“當初是誰說讓我有比賽就通知她的?”
“是我!”說着,上村百合子舉起了手——盡管電話那邊的柳生少年看不見。
“那是誰三番兩次說要兼職沒時間的?”
“絕對不是我!”別過頭去,少女眼神漂移着小小地吹起了口哨。
“再見!!!”就快要被上村百合子逼瘋了的柳生此刻很想挂了對方的電話。
“別……別啊!!!比呂士你看我可愛善良認真開朗……”少女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柳生比呂士打斷。
“你和初涼在一起別的沒學到,空口白話耍無賴倒是挺精通的。”
“畢竟真愛。”點了點頭,上村百合子一臉自豪。
“唉……”忍住了想要糊對方一熊臉的沖動,柳生比呂士查看着比賽對手的名單,“周二的比賽,不出意外的話副部長會上場,具體要不要來你自己決定吧。”
“……”電話對面的少女沉默了些許時間,随後有些尴尬地用食指撓了一下臉頰,“比呂士你知道了?”
“我還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為你是來看我的比賽的。”柳生比呂士的聲音冷靜清晰,“況且你一向看不慣仁王。”
“嘛——”拖長了音,上村百合子盯着窗口的風鈴看了許久,才堪堪出聲,“我會來的,放心吧。”
盡管這麽答應了柳生比呂士,但事到臨頭,上村百合子還是有些退縮了起來。這是她三年以來第一次準備向前跨出一步,而不是一味地躲在別人身後假裝沒看到真田弦一郎為她所做的事情。少女知道她是在突破一道自己給自己設下的壁障,但這道壁障将兩人阻隔了三年之久,到現在她已經沒有能力親自去打破。
“網球部的比賽?”對于上村百合子的邀請,竹內清見皺了皺眉,“雖然聽蓮二說過,但是就這麽貿貿然地跑過去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啦沒問題啦!”雙馬尾的少女拍着胸脯保證道,“清見子也想給柳君一個驚喜吧?”
“可是餐飲店這邊我們都有排班吧?”竹內清見似乎是有些動心,但還是擔憂地看了一眼休息室那邊店長所在的地方。
“我等一下就去請假,到時候幫清見子一起說一聲,店長人這麽好肯定會同意的。”
就這麽坑蒙拐騙着把竹內清見一起帶上了路,上村百合子才心裏稍稍有些底氣。按照柳生比呂士之前給她的地址一路走過去,等到兩個人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拉拉隊和其他學校的正選在網球場外面觀戰。好不容易擠到了最裏側,上村百合子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看見真田弦一郎揮舞着球拍的模樣。
那個黑發少年此刻的眼神像是靜林中的野獸,精準而又暗含沉穩,那是上村百合子所從沒見過的神色,比起對方往日裏的沉默不言的溫柔,這個時候的真田弦一郎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人一樣。
上村百合子就這麽盯着那個少年,一動都沒有動,對方的每個動作每個神色都給她一種沖擊力,直到最後比賽結束,看着真田弦一郎以一種勝者的姿态回到座位上時,少女才終于緩過了神。
她以前從來都不能夠理解那個少年對于網球的熱愛,而現在真正地看見他打了一場比賽後,上村百合子才終于明白網球之于真田弦一郎的意義。
不自覺地勾出了一抹笑容,少女眉眼逐漸地溫柔了下來。觀衆席的前排只有立海大的正選們坐在那邊,上村百合子前一秒還看見柳蓮二和真田弦一郎在交談着些什麽,下一秒就有一只白皙的手進入她的視野。那個名為中川美惠的女生曾經給她留下過深刻的印象,雖然作為網球部經理而言在場內似乎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但是看到對方笑容滿面地給真田弦一郎遞水送毛巾的樣子,上村百合子就忍不住地想要皺眉。
“切。”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少女就聽見一邊的竹內清見先出了聲。對方用一種充滿敵意的口吻發出了不屑的聲音,目光死死地落在了柳蓮二的身上,大有一種柳君如果和中川美惠有肢體接觸她就和柳君沒完的架勢。
輕笑了一下竹內清見對柳蓮二的占有欲,上村百合子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場內一陣騷動。被譽為神之子的幸村精市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場上,所有人的驚呼都因那個少年而起。
比賽的結果毫無懸念,立海大的勝利幾乎在幸村精市上場的那一瞬間就被決定了下來。看完比賽的少女正準備離開,就被竹內清見的一個動作阻止了下來。
“等下,”那個相貌出衆的少女出聲道,“蓮二說讓我等等。”
“诶,給柳君發了簡訊了啊?”上村百合子笑着調侃道。
“理所當然的吧。”竹內清見聲音清冷地回答着。
柳蓮二從場內出來的時候離比賽結束才堪堪過了五分鐘不到,上村百合子看得出來對方是急匆匆地理完東西,像是怕竹內清見等久了一樣快步從場內走出來的。看着那對小情侶的互動,上村百合子忍不住想要掏出手機對柳生比呂士感嘆一下自己單身的悲痛。
可惜天不遂人願,少女還沒來得及将手機拿出來,就聽見了中川美惠的聲音,“蓮二蓮二,精市說大家一起去吃飯慶祝了!”
上村百合子擡起頭,正準備對占有欲爆棚的竹內清見調侃幾句,就看見了緊跟中川美惠步伐而來的真田弦一郎。那個少年顯然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邊,原本平靜的眼眸突然像是起了漣漪的湖面一樣波動起了情緒,最後還是上村百合子最先開口打了招呼,“好巧,真田君。”
幹巴巴地這麽說着,少女覺得自己此刻有點像是做賊心虛的心情,雖然真田弦一郎從沒說過不允許她去看他打比賽,但是在那個少年所不知道的情況下悄悄地來看他的比賽,這種事情被發現了多少還是有些尴尬的。
對于上村百合子的招呼,真田弦一郎一如既往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沒有聽清柳蓮二那邊究竟應答了什麽,等到上村百合子反應過來的時候,真田弦一郎已經和中川美惠一起離開了這邊。
思量着對方一定是和網球部的正選們去集合了,上村百合子有些沒趣地一個人離開。過來的時候好歹還有竹內清見陪着她自己,而現在對方卻是和柳蓮二甜甜蜜蜜地約會去了。這麽一想自己還真是有些悲哀,少女長長地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餓扁的肚子——不知道現在回去餐飲店做半天兼職的話,店長會不會施舍她一頓午飯吃。
上村百合子就這麽低垂着腦袋邊走邊想,突然,一個黑影落在了她的面前。不滿于對方擋道的行為,餓着肚子的少女憤憤地擡起頭,卻是看見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真田弦一郎。
“不是……和大家去慶祝了嗎?”別開了眼睛,上村百合子覺得自己的話題扯得有些牽強。真田弦一郎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她的面前,原因顯而易見。
“可是你是一個人。”那個少年此刻還帶着一些運動後的汗水,帽檐下的臉龐剛毅硬朗。周圍的蟬鳴和樹葉間隙中透露的陽光把兩個人包圍,靜止下來的時間裏只有上村百合子一個人怔愣在了原地。
他對她是不一樣的,這一刻,上村百合子終于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