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和那個面容剛毅少年從比賽的場地離開，上村百合子默不作聲地跟在真田弦一郎的身後。夏日的炎熱讓人有些心煩氣燥，可盡管如此，樹蔭下的陰影依舊帶來絲絲涼意。
“幸村君不會說嗎？”稍稍別過了頭，上村百合子能夠想象以真田弦一郎的性格，必定極少反駁幸村精市的提議。
“柳生會替我請假的。”走在前方的少年這麽說着，然後像是暴露了什麽一樣，拉了拉自己的帽檐故作掩飾。
“什麽嘛，原來早就買通比呂士了。”一邊小聲地呢喃着，上村百合子稍許有些不服氣。
聽見話語的真田弦一郎僵硬着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解釋什麽。看見對方有些過于老實的模樣，上村百合子忍不住地捂住嘴巴輕笑了起來，“撲哧。”
明白那個少女剛才的話語并不是在生氣，只是帶有一些抱怨性質的小別扭，真田弦一郎原本稍顯緊繃的身體變得放松了起來，放慢了步子等上村百合子與他并肩。
“我們去哪裏？”看着對方在這條街道上一路直行，少女忍不住問道。
“吃飯。”身側的少年言簡意赅地剛回答着，然後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嘴笨一樣，又加了一句，“你剛剛肚子叫了。”
“這種事情就不要說出來了啦！”被真田弦一郎一句話說得有些臉紅，上村百合子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靠在樹幹上的時候肚子确實不争氣地叫了幾聲，原本還以為沒人聽見的……越想越是窘迫的少女鼓起了腮幫，故意快步向前走去，似乎是想要和身邊的人拉開距離。
對于上村百合子這種略顯孩子氣的行為，真田弦一郎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路過店面的時候少年拉住了對方的手腕，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店家，“這裏。”
看着自己所處的位置，上村百合子表情有些糾結，似乎是想要極力反駁自己走過了頭的模樣，最後那個少女別過了頭，有些賭氣着，“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是這裏。”
對于那個少女口嫌體正直的表現，真田弦一郎有那麽一瞬間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明明對誰都是那麽坦率直白的性格，偏偏遇到了他就顯得特別要強。雖然說也不是什麽壞事，但看着和平時在學校裏全然不同的上村百合子，真田弦一郎對對方罕見的孩子氣行為特別包容。
餐飲店裏的布置和一般的店面沒什麽區別，偌大的落地窗讓最邊上的客人能夠看清街道上的一舉一動。上村百合子和真田弦一郎面對面地坐着，眼看系着圍裙的服務員點完單離開，少女不禁感嘆了起來。
“總覺得有點微妙，平時都是我站着替客人點單的。”單手托着下巴，上村百合子的目光在店內四處流轉。
對于少女漫不經心的話語，真田弦一郎并沒有開口應答什麽。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女生，原本擁有着比誰都優渥的條件，可以過肩不扛手不提的大小姐生活。
“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啦，弄得我像是可憐的貓貓狗狗一樣。”視線在店內轉了一圈，上村百合子剛剛将目光收回，就看見真田弦一郎緊盯着她的眼眸。有些好笑地看着對方過于正經八百的表情，上村百合子一邊輕笑一邊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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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對面的少年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的話語，就被服務員端上來的套餐所打斷。咖喱蛋包飯上面插着可愛的彩色旗子，一邊配套的飲品上也擺放了裝飾用的小傘，過于可愛的套餐讓真田弦一郎有些訝異，而上村百合子似乎是知道少年心裏所想一樣說道，“嘛，因為看菜單上的樣子很可愛，所以點了看看實體效果啦。”頓了頓，少女再次開口，“效果不錯的話可以讓店長也試試看用這種小裝飾來提高賣點。”
“提議被采用的話會發獎金？”看着上村百合子把咖喱裏的土豆和胡蘿蔔盡數挑出來的模樣，真田弦一郎問道。
“當然。”少女前一秒還自豪地回答着，下一秒就像是露陷了般有些鼓起腮幫，“等……！不要說得這麽利益化啦！我也是在為餐飲店好好考慮啊！”說着，少女忿忿地舀了一大勺咖喱飯送入口中。
看着餐盤外一大堆被丢棄的蔬菜，真田弦一郎輕嘆了一口氣，将自己盤裏的土豆和胡蘿蔔舀到了對方的盤中。對于那個少年突如其來的行為，上村百合子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你在做什麽啦！”讨厭的食物出現在面前，少女不禁大叫起來。
“吃掉。”差不多把一半的蔬菜都分給了對方，真田弦一郎才收手，語氣沉穩道，“別挑食。”
“我不要啦……”用湯匙來回撥動着土豆塊，上村百合子語氣微軟像是撒嬌着。
“吃掉。”坐在對面的少年絲毫沒有退讓的意味。
“……”和真田弦一郎對視了起來，就這麽僵持了幾秒，上村百合子才像是敗下陣來一樣，有些撅起了嘴巴，“好啦，我吃就是了嘛。”
看着那個雙馬尾的少女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大塊土豆塞進嘴裏，一整副被人欺負了的模樣，真田弦一郎不禁勾起了些許不易察覺的笑容。那雙眼眸裏除了無奈還流露出一些溫柔和暖意，就在幾個月之前，他和她還處于無法冰釋的僵局之中。
有些事情或許真的就像是別人所說的那樣，你不主動說出來他人就永遠不會知道你的想法。真田弦一郎原本以為只要默默地在這個少女背後，那麽總有一天她會注意到無論何時都有人替她分擔一切。可他面對的這個人太過于逞強，無論遇到了什麽都只想着自己去解決，哪怕眼前的壓力再大也不會想到回頭看一眼。
“你不吃嗎？”總算是把盤子裏那些讨人厭的土豆和胡蘿蔔解決，上村百合子擡頭才發生對方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伸手在真田弦一郎面前晃了晃，少女眨了眨眼睛道。
對方此刻的神情像是無辜的兔子一般，黑色的眼眸裏只倒映出真田弦一郎一個人的身影。面對這樣子的上村百合子，少年就不禁和學校裏那個處事幹練的“上村百合子”進行起了對比——是不是只有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眼前的少女才會不帶任何僞裝地展露自我呢？
“救命……！”用一副被被你打敗了的表情看着真田弦一郎，上村百合子臉上的神情糾結萬分，“我臉上應該沒畫什麽奇怪的東西吧，你這樣子一直盯着我看是鬧哪樣，都起雞皮疙瘩了好嗎真田君！”
看吧，只要不觸及某些禁忌的領域和話題，那麽他們兩個人還是能夠像現在這樣正常地交談的——除了那一聲疏遠的“真田君”以外。
“這邊，沾到咖喱了。”指了指上村百合子嘴邊的位置，真田弦一郎終于出聲。
“那你早點說不就好了，一直盯着我讓我以為自己被人惡作劇畫了什麽在臉上呢。”用紙巾在嘴角邊上使勁地擦了幾下，上村百合子将餐巾紙揉成團随手丢在一邊，拿起勺子繼續扒飯。
哪怕是過了三年，少女的吃相也依舊沒有絲毫長進。真田弦一郎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上村百合子的時候，對于女孩子竟然會打架這件事震驚了很久，但事實證明對方讓他驚訝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從言語到舉止，國小時候的上村百合子簡直比男生還男生。他原以為過了那麽久，對方現在多多少少算是找回一些女孩子應有的模樣了，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似乎也只是找回了那麽一點點而已。
“女孩子吃相秀氣一點。”真田弦一郎忍不住對少女說教道。
吃到一半的上村百合子把剛挖了一口的勺子頓了下來，看了看自己的盤子，再看了看真田弦一郎的盤子，随後理直氣壯道，“明明你一勺挖的比我還大。”
“我是說，慢一點吃，文雅一點。”嘆了口氣，黑發少年解釋着。
“你見過有誰吃蛋包飯還細嚼慢咽的啦。”單手托着半邊臉頰，上村百合子拿着勺子一邊戳着咖喱的底盤，一邊随意地說道。
兩個人正這麽聊着，突然的震動聲打斷了對話。上村百合子第一反應就掏出手機查看了一下，發現不是自己的電話後，把目光投向了真田弦一郎那邊。意外着竟然是自己的手機來了電話，黑發少年皺了皺眉，接通後壓低了聲音道，“這邊真田弦一郎。”
不知道對方那邊是誰的來電，上村百合子一邊擺弄着飲品裏的小傘，一邊百無聊賴地晃動着雙腿。在她印象裏真田弦一郎一直都是嚴謹的存在，和他打電話的人除了公事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少女看見坐在她對面的少年原本就有些微皺的眉頭更加緊鎖了一些，但口中卻是略帶嚴厲的拒絕聲，難以想象真田弦一郎竟然會這樣義正言辭地拒絕公事，上村百合子打趣着猜想到是不是有可愛的女孩子在對他邀約。
“表情這麽嚴肅，該不會是女生邀請你出去玩吧？”在對方挂斷電話後，少女用吸管攪動着杯內的冰塊，語氣輕快地開着玩笑。而剛剛電話收線的真田弦一郎卻是僵了一下動作，有種被人抓包的微妙緊張感。
看着對方不太自然的舉動，上村百合子微微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着，“不會吧，真的被我猜對了？誰這麽勇敢啊？”
“中川桑說網球部的經費有剩，問要不要大家一起去哪裏玩而已。”打消了少女腦內奇怪的腦補，真田弦一郎微皺着眉道。
“又是她啊。”聽見中川美惠名字的一瞬間，上村百合子的表情變得有些興趣怏怏。
“怎麽了？”不太明白面前少女急轉直下的态度，真田弦一郎問道。
“沒什麽，單純地讨厭她而已。”上村百合子這麽說着，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連忙收口，“啊，剛剛的話就當做沒聽到吧。”
少女正想要換一個話題掩飾過去，就被真田弦一郎略帶質問的目光盯得無所遁藏。過了好幾秒，上村百合子才有些認輸地嘆了口氣，扯了扯自己的雙馬尾，遲疑着開口，“也沒什麽啦，就是之前剛剛因為這件事被清見子說教過而已。”說着，少女有些尴尬地撓了撓臉頰。
“竹內清見？”他記得柳蓮二還曾和他說過，那個少女不是那麽不懂事的人。
“恩。”點了點頭，上村百合子繼續道，“具體的事情忘記了，反正就是正好在兼職的時候和清見子說起來我很讨厭中川美惠，然後清見子就說我直白過頭了。”
“她說我在和別人說讨厭誰的時候，都沒有想過別人會在背後怎麽說我，‘上村百合子其實很不待見中川美惠呢’‘沒想到上村百合子這麽嫉妒別人人緣比她好’這樣子的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說不定已經有很多人在說了吧。”
“‘有時候別什麽話都和別人說比較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別人當做飯後談資拿出來講’清見子是這麽和我說的。”上村百合子笑得有些無奈，“其實仔細想想也是啦，我好像總是這樣，什麽話都和別人說，也不去考慮這麽說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
對于少女的話語，真田弦一郎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任何。上村百合子這種過于心直口快的性格雖說不是什麽壞處，但過于沒有心機和防備也不是什麽好事。關于這一點事實上少年也曾想要和她指出，但一直都沒找到合适的機會，沒想到現在卻被竹內清見所道了出來。或許正如柳蓮二所說的那樣，不止是竹內清見需要上村百合子，在某種程度上，上村百合子也同樣需要竹內清見。
“和我說的話，沒有關系。”沉默了一會兒，真田弦一郎才這麽說道。
“诶？”有一瞬間沒有理解那個少年話裏的意思，上村百合子看着對方一向正經的臉龐，會意地輕笑了起來，“不要。”
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做否定回答，真田弦一郎忍不住有些皺起眉來，正想說些什麽，就被少女接下來的話語所阻擋在了喉嚨口，“不想讓你看到我糟糕的那一面，所以把剛才的話都忘掉。”頓了頓，上村百合子柔下了眉眼，揚了揚之前有些過于嚴肅的嘴角，“只是有點嫉妒中川美惠給你打電話而已，算是小孩子鬧別扭的行為吧，不要在意。”
盡管少女口中說着不要在意，但對于真田弦一郎而言卻做不到真的不去在意。黑發少年看着面前那個再次吃了起來的少女，眼眸有些沉穩下來。
“嗡嗡嗡——”再次的震動聲響起，上村百合子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飯咽了下去，用疑問的眼神看了一眼真田弦一郎，而對方則是搖了搖頭，示意不是他的手機在響。
無奈地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機，上村百合子正想着是誰這麽不解氣氛在她吃飯的時候打電話過來，卻在看見屏幕的那一秒頓住了所以動作。
【來電顯示——真田弦一郎】
被那個少年的行為訝異到說不出話，少女就這麽拿着手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坐在對面的那個少年依舊是一副沒什麽表情的俊毅模樣，手邊的手機明顯地正在撥出她的號碼。
“都和你說了不要在意了啊……”小聲地這麽說着，上村百合子忍住不斷心悸的跳動，按下了接聽鍵。将電話放到了耳邊，少女看見坐在她對面的那個少年和她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透過電磁波的嘶嘶啦啦聲響，店內的喧鬧聲和電話內的聲響有半秒鐘的延遲。上村百合子看見真田弦一郎的嘴巴動了動，似乎是說了些什麽，但聲音太輕讓她無法當面聽清對方的話語，只能夠通過電話來辨別。
“嫉妒的話，我打給你就好。”
那個黑發少年的話語從電話對面傳來，略顯沉悶和沙啞的聲音讓上村百合子無法思考。總覺得這樣子的行為屬于犯規，她所認識的真田弦一郎不應該是這麽溫柔的人，但事實就這麽擺在眼前，那個一向笨拙的少年用最直接的方法告訴她他的心意。
匆匆忙忙地挂斷了電話，上村百合子不敢擡頭看真田弦一郎的臉龐。對方似乎是在輕笑她此刻的慌張，但少女很清楚以真田弦一郎的性格別說是笑話她，怕是連這樣子的想法都不會産生。
這頓飯的最後自己究竟是怎麽離開的，對方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又說了什麽，上村百合子已經完全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暈暈乎乎地跑回了家，燙紅的臉頰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事情還是因為外面過于炎熱的天氣。不斷地用手扇着風，少女聽着叮叮咚咚的風鈴輕敲，過了很久才将心情平緩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