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謙之覺得唐寧奇怪極了,白天的時候說要出去掃墓,一去就是一天,現在這大半夜的,問她要去哪裏,她居然說要出去随便逛逛。

“這會兒就算是夜市也早已散了,你要去哪裏逛?”沈謙之不放心道,“再說你一個姑娘家,半夜出去未免太危險了些。”

沒想到宋寧聽完他的話,居然表現得十分乖巧:“哦,那我不出去了。”

然後轉身便回房間了。

沈謙之不相信她會這般聽話,便仔細留意隔壁房間的動靜,果然,在唐寧回到房間不久後,他聽見了窗戶打開的聲音。

想來她是跳窗戶走了。

沈謙之沒有再出去阻止,他忽然發現,雖然他和唐寧相處了差不多兩年的時間,可是他從來沒有看透唐寧這個人。

她看似乖巧安靜,卻是一直有着自己的心思和想法。她冷靜、果敢,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裏,是經歷過大風大浪才有的沉靜,掩藏的是他從來都不知道的往事。

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居然毫不知曉。

這一晚,沈謙之失眠了。

唐寧則精神得很,她睡了大半夜,出門之前還揣了個蘋果,這會兒邊走便啃。街上靜悄悄的,唐寧躲着打更人和巡街的侍衛,終于來到了她朝思暮想了許久的地方——唐府。

唐寧随父親出征前,這大門上方的牌匾上端端刻的還是威風的“将軍府”三個字,如今将軍府中沒有将軍,只剩了“唐府”兩個字,孤零零地懸挂着。

她在唐府門前站了一會兒,然後繞到了後院的院牆附近,蹲在牆角下面想了很久。

她在想要不要進去見一見大哥?

離開家的這幾年裏,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娘親和大哥。她之所以能心甘情願地照顧沈大娘和沈謙之,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對她有救命之恩,更是因為她從沈大娘母子二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娘親和大哥的影子。每當想到家中只有大哥和娘親相依為命,她的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她這次回來京城,一直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來見大哥和娘親。她以後終究還是要離開這裏的,若是見了他們,豈不是讓他們再次嘗到離別之苦。

可是若不見他們,唐寧心裏又像是被貓撓着一樣,不得安穩。

不過白日裏見到李昱辄,倒是幫唐寧做了一個決定:既然李昱辄已經知道她還活在世上,那麽他免不了會告訴大哥,既然如此,她也沒有再瞞着大哥和娘親的必要了。

隔着一堵牆,牆裏面是她日夜挂念的人,牆外面是嘴唇快要咬破、拳頭快要捏碎才鼓足勇氣的她。

天際隐隐泛出魚肚白的時候,唐寧才爬上牆頭,一躍跳進了院牆裏。

這是大哥住的院子。

唐寧環顧四周,一切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大哥腿腳不便,故而院中鮮少有擺設,地面鋪的青石板經過歲月的磋磨,比以前光滑了許多。

她貪戀地望着周圍的一切,恨不能裝進眼中帶走。就在這時,靜谧的院子裏響起“吱呀”的開門聲,猝不及防。

唐寧一驚,循聲望去。

熹微光線中,一個清瘦的身影自房中走出,他披着一件披風,左手拄着一根拐杖,右手扶着門框,然後有些吃力的擡起腿,小心翼翼地邁出了房門。

他一擡頭,目光便與站在院子中央的唐寧撞了個正着。

是她的大哥,唐墨。

他身子微微一震,在短暫的驚訝過後徐徐露出了微笑:“阿寧,你回來了?”仿若她的歸來,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唐寧卻沒有想到會這般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地就見到了大哥,又因為他這聲溫柔的“阿寧”而險些落下眼淚。她僵僵站在原地,看着唐墨一步一步地、緩慢而堅定地走向自己。

他擡手,想要觸摸她的臉頰,卻又在貼近的那一刻停了下來:“是夢吧?”他忽然苦澀地笑了一下,喃喃道,“不能碰,碰了阿寧就消失了。”

他頹然垂下手之際,卻被一只微涼卻柔軟的手捉住了。

“大哥,”唐寧握住他的大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是我,我回來了。”

她一張口,眼眶中的淚水便再也兜不住,一顆顆地滾落下來,砸在唐墨的手上,暈開了一片溫熱的水漬。

唐墨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盯着她看了許久,而後丢棄了手中的拐杖,另一只手也扶上唐寧的臉頰,放佛是在确認眼前真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他活生生的妹妹。

“阿寧?”掌心真實的觸感讓唐墨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大哥對不起,我現在才回來。”唐寧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攢了這麽多年的想念,終于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洩口。她抓着唐墨的手,一遍遍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大哥,害你擔心了這麽久……”

“回來就好,大哥不怪你。”唐墨捧着她的臉,刮去她臉上的淚水,驚喜又疼惜地看着她。“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你突然出現,如現在這般,告訴我你回來了。你比以前更好看了,不對,我的妹妹一直都很好看。你是不是長高了?你瘦了好多,想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身子也快要站立不住,唐寧扶住他:“大哥,咱們坐下說吧。”

她将唐墨攙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轉身又取了拐杖放在他的腿邊:“大哥,天還未亮,你怎的就起來了?”

唐墨望着她,眸中盡是化不開的溫柔與欣喜:“許是咱們兄妹倆有心靈感應,今日早早便醒了,總也睡不着,便想着來院子裏透透氣,沒想到一打開門,便看見了你。我盼這一天盼了許久了,娘親也盼了許久了。”

“是我不孝,是我任性,這幾年讓娘親擔憂了。”唐寧愧疚道,“娘親身體好嗎?”

“娘親很好,她……她只是年齡大了有些糊塗了。”唐墨頓了頓,又說,“娘親同我一樣,知道你一定沒死,我們都在等你回來。”

“大哥,”唐寧吸了吸鼻子,險些又要哭。她用力忍了忍,才将眼淚生生憋了回去,“白日裏李昱辄見過我了。”

唐墨一怔:“怎麽會?”

“我去了咱們唐家的墓園,去看爹爹了,然後在我的墓前被他撞見了。”唐寧有些懊惱,“我擔心他會來唐家找你和娘親的麻煩。”

唐墨思索了一會兒,寬慰她道:“沒事的,他若來,大哥自有應對的辦法。你現在住在哪裏?什麽時候回來住?”

這正是唐寧煩憂的問題:“大哥,我暫時還沒有辦法名正言順地回唐府。唐家二少已經死了,我該以什麽身份回來呢?”唐寧嘆了口氣,“不管我以什麽身份出現,樣貌始終是無法改變的。知道我詐死的人不止李昱辄一個,屆時定然會給唐家招來麻煩。”

從她詐死的那一刻,她就什麽都沒有了。

當年唐家一大一小兩個将軍叱咤戰場,兵權大都掌握在他們唐家的手中,先皇對于他們功高蓋主的顧慮不是沒有展現出來,否則也不會将已經駐紮邊境十幾年的他們召回京來,賜了一個大宅子給他們,明為恩賜,實則監督。

當初唐寧遲遲不敢說出自己真實的身份,便是擔心先皇知道以後,會拿這件事來打擊唐家,所以她不得不以詐死來解除這個隐患。

可是沒想到父親會在行軍的路上病故,再加上她的詐死,如今唐家已經沒有了任何支柱,只剩孤兒寡母,和她這個不能見人的女兒。

若是這時候有人想動他們唐家,簡直太容易了。

唐墨向來比唐寧聰明許多,她心中所想的事情,他自然都知道。他握住握住她的手,暖暖地溫度傳遞到她的手上,“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你且放心留下來,其他的事情,莫要煩憂太多,都交給大哥解決。”

唐寧點了點頭,雖然她不曉得大哥是不是真的有辦法解決所有的事情,但是被親人呵護的感覺讓唐寧心裏安穩許多。“大哥,我想去看看娘親。”

唐墨似乎有些遲疑:“這會兒娘親還未睡醒,你且再等一會兒。”

“可是天快要亮了,若是給別人看見我在這裏就不好了。”唐寧說,“我偷偷過去看一眼娘親睡着也沒關系。”

“好。”唐墨摸起拐杖站起身來,“娘親房間裏有守夜的婢女,我将她叫走,你再進去吧。”

唐夫人住的院子就在唐墨院子的隔壁,唐寧送唐墨出了這個院子,便在院口等着,待到唐墨将那個婢女叫離,唐寧這才偷偷溜進了唐夫人的房間。

房中熏着好聞的安神香,唐寧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

“娘親……”

她輕輕地喚了一聲。

床上的人睡得香甜,沒有回應,唐寧反而舒了一口氣。

唐寧心中還有一個疙瘩,日日折磨得她睡不好覺,那便是父親的意外病逝。

她常常在想,倘若那幾天她沒有與爹爹鬧脾氣,沒有故意不理爹爹,倘若她能早點察覺爹爹身體不舒服,是不是爹爹就不會死了?

這件事情她不敢告訴娘親和大哥,又怕他們問起,她就再也無顏面對他們了。

皇宮中,禦書房的燭光亮了一夜,旁邊的田公公再一次小聲地勸了一遍正在埋頭看奏折的李昱辄: “陛下,天都快亮了,您好歹睡一會兒吧。”

李昱辄擺擺手,擡頭往書房門口瞧了一眼,似乎在等誰的到來。

不多時,外面果然有人求見。

“陛下,趙潛求見。”趙潛是李昱辄的貼身侍衛。

李昱辄将奏折一阖,立即讓田公公開了門,而後讓田公公守在門口,不準進來。

趙潛走到李昱辄面前,小聲彙報了起來。

李昱辄聽完,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去命人去沈謙之的村子裏查一查,他跟唐寧到底是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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