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祈年

離連孟發病,約莫還有半個時辰。

那時他正伏在房上,跟師弟交待自己的身後事。

“我這一去要是沒能回來……”

“師兄!”

“那我們就只有來世再相見了。正所謂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連孟師兄,你要真想去江湖上走走,可以直接跟門主說,不用每次都找這麽龊的理由。”

“……”連孟看了旁邊那人一眼,無奈的嘆了口氣,“你不懂。”

他們面前是一座燈火通明的府邸。

府上各處都點着猩紅的燭火,将房牆磚瓦都籠罩在一片朦胧的紅光中。

而那紅光映襯的是一扇金漆的大門,門上懸着個朱紅牌匾,寫着“祈樂山莊”四個字。

祈樂山莊在江湖中,算得上是個頗有名望的地方。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莊主做過什麽大仁大義的事,而是因為坊間傳言,說祈家權傾朝野、富可敵國,所以黑道白道為了方便做事,都會給他些面子。

不過這大戶近來卻惹了些非議。

事情就發生在上個月。

山莊為慶賀莊主大壽,宴請四方,設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

各門派是盡數出席,但誰料飨宴将盡時,數名天蠶教弟子卻突然亡死當場。

那些屍體死狀可怖,其形至詭,他們體內精血盡失,像是遭了什麽邪法。

事不尋常,祈大莊主宣布閉莊三日,誓要找出真兇。

但三日過去,兇手身份還是沒有眉目。

這時,有個道人站了出來,說這其實跟晦氣事兒有關,于是便勸服莊主做了場法事,算是以慰亡魂。

然後這事就只得不了了之了。

只是事後,江湖上卻時有傳聞,說那道士不過是祈家找來的托兒。他們之所以想要草草了結此事,是因為那些人命涉及到了祈家大少爺,祈年。

“師兄,你也覺得那大少爺是兇手嗎?”小師弟滿臉擔憂地說道。

“這我哪知道。”連孟看着那些廊橋別院,慢慢搖了搖頭。

“但如果他真是兇手,我們怕是打不過他吧?”

“所以我不是讓你先回去給門主報信,說事情難纏,我還要再待幾日嘛。”

“但是……”

說是這麽說,但連孟并不是真的擔心。

他來時打聽過那祈大公子的事情。

聽說那祈年是祈家獨子,自小便鮮少露面,好像是染了什麽怪病,一直在山莊後院休養。

可這一休養就是好些年月,久到有好事之人開始猜測,說他可能是在修習什麽邪門歪道的武功。

不過雖然傳聞如此,但連孟卻并不這麽認為。

他聽說過的邪功可不是只靠在後院“休養”就能習得的。若那祈大少爺當真是在修習什麽邪法,斷不會到這幾年才走漏出些許風聲。

但他怎麽想的并不緊要。

因為那一日之後,天蠶教長老便親臨了連尹門,雇了他們調查此事。

任務倒也不難,就是取得祈年貼身的玉飾,餘下的事交給天蠶教即可。

這等輕松愉快的好差事,連孟自然不會放過。于是他第一個接下了任務,然後就帶着自己乖巧聽話的小師弟出了門。

此時,離他倆進入祈府已經有一陣了。

連孟還伏在房瓦上,他輕合着雙眼,像是在閉目養神。

邊上的小師弟看不下去了,終于忍不住又喚道:“連孟師兄……”

“清仁師弟,你就不能讓我先醞釀一下嘛。”

“醞釀?”說着,連淸仁側頭看了看連孟,他發現那人表情肅穆,額上有青筋隐隐冒了出來。

事情看起來不太妙,于是連淸仁試探着說道:“師兄,要不今晚就算了吧?”

“不行。”連孟一口應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今晚必須要見血了。”

“見血?我們不是來拿……”

連清仁話還沒說完,連孟倏地一下睜開了眼睛:“淸仁師弟,此行兇險異常,如若我當真沒命回來,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師兄吧!”

連孟話音剛落,然後就一個輕功飛了出去。

天空中頓時沒了他的人影,屋頂上也只剩了連淸仁一個人。

可憐的小師弟擡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地,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師兄有病,所以掌門才派他跟了出來。

這事天知地知,掌門知,副掌門也知,唯獨他師兄什麽都不知道。

※※※※

片刻之後,山莊一隅飛過一個黑影。

連孟一個輕功落到大廳頂上,然後俯下身,在房上細心察看起來。

大門後是前院,然後是正廳、庭院,再是廂房:一條長廊百轉千回,貫穿其中。

而祈年的房間在正西後院,從這裏可以看見一處廊橋別院、花草叢生的地方,那裏隐約透着些光亮,明滅不定,好似風中燭火。

連孟确定好方向,便朝那處點足而去,等他輕功落地之後,又俯下身來,輕輕揭開了一片房瓦。

屋裏點了一盞小燭,燈光昏黃。

在層層幔帳之下,隐約能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

那是一個散發的年輕男人,正側身躺卧在床榻上。

他只穿着白色的亵衣,身上披了件外衫,墨綠的絲綢錦緞,在燭火映照下,顯得異常纏綿。

連孟伏在房上,從那裏看不到男人的樣貌,不過能聽出他聲音溫柔。

男人正用手撐着頭,另一只手輕敲着床案,他輕合着眼,嘴裏慢慢念叨着:

“莫着急,再等等。”

“但是少爺……就快子時了。”

“嗯。”

“還要再等嗎?”

聽罷,那公子終于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但他沒有說話,屋子裏突然沒了動靜。

連孟屏息聽着,這時不知為何,突然一陣劇痛襲來,他捂住頭,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然後,一種詭異的、亢奮的情緒在他周身蔓延開去,連孟急忙運功調息了一陣,才穩住了氣息。

好在那痛楚也沒有持續太久,屋子裏又傳來了那公子的聲音。

“你總是這樣。”

這話來得沒有緣由,連孟心下一驚,接着卻聽到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不似剛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厮,說話的人聲音清冷,聽起來跟先前說話那人差不多年歲。

“我也是為了你好。”

“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

“許諾給我有什麽用?你要如何,我何時管得了了?”

“……”那祈公子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算了,你記得服了藥,早些歇息就是。”

“嗯,我一會便睡下。”

看來時機已至。

連孟伏在房檐上,不多會,果然看到小厮和一個身材修長的青衣男人走出了別院。

又等了半盞茶之後,連孟才輕功落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窗邊。

屋裏真沒了聲,那祈少爺似乎真的睡下了。

于是,趁着這空隙,連孟伺機從窗外竄了進去。

他要取的東西就在男人床前的桌案上。

那是一枚牡丹花形的玉佩,白玉通透,雕工精巧。

連孟輕聲走到案邊,将那玉袂握在手裏。

玉身冰涼,觸感清滑。

窗外圓月高懸,月光映照下更襯得那玉石剔透玲珑。

連孟将端看了一陣,便将它小心放入衣襟,這時卻聽身後傳來了一聲悶響。

他下意識閃身以備躲藏,可回頭才發現,只是床上那人忽然翻了個身而已。

連孟舒了口氣,正欲離開,這時卻碰巧看到窗外的月光将男人的面容照亮了。

男子雙目輕合,眉眼清朗。

像是暈染在水色中一般,他的輪廓在光照下顯得異常柔和。

連孟很少覺得有人長相好看,但現下卻挪不開眼了。

想着,他竟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幾步,誰料倏地又是一陣劇痛。

連孟扶住頭,穩了穩氣息,卻聽身邊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

“又發病了?”

他擡起頭來,竟看到床上那祈公子用手撐着腦袋,正眨眼看着他。

連孟看着那雙晶亮的眼睛,一時沒了言語。他下意識想離開,卻被男人輕易抓住了肩膀。

“發病的時候就莫要亂走了。”

“你……”

連孟看着他,只覺得腦袋越發疼痛起來。寸步難移之下,他竟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中計了?

連孟心下一緊,欲逃,卻被男人抑住了步子。

他正想将他推開,卻不料男人竟雙手捧住了他的臉。

“我等你好久了。”

男人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透着些微光亮。

連孟看得有些發沭:“你說‘等我’是什麽意思?”

“……”男人沒有說話,他依舊笑着,眼裏波光流轉。

這時,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連孟一慌,正想運功,誰知那人又開了口。

“連孟,你都忘了嗎?”

“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你是重生的。”

“你說什麽?”連孟一怔,像是沒聽明白。

這時,終于有人破門而入。

他用力一甩,從那人手中掙脫了開來。

男人并不惱怒,他依舊說着,語氣舒緩又溫柔。

“我說你是重生的,你聽明白了嗎?”

“……”

這下連孟總算是聽明白了。

他不知道這個素未謀面的祈大少爺為什麽要這麽說他,但他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憤怒地朝他咆哮了一聲:

“呸,你才是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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