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棺材鋪

那鋪子位于一處極不顯眼的角落,鄰裏也沒有其他店鋪,只獨獨那一家而已。

連孟本以為是其他店主怕沾上晦氣,才不願與它為鄰。如今想來,恐怕是另有原因。

他在門口張望一陣,然後才走了進去。

房中景象同他上次來時一樣。入眼便是幾張漆黑木棺材,而中間棺蓋已被劈開那張,就是他先前躺過的棺木。

除此之外,房中再無一人。

仍是塵埃密布,蛛網層結。

連孟想不明白,既然那條密道只能通往這裏,如果壽南山不在此處,又會是去了哪裏。

又或者,那人根本沒有走進這條密道……但這樣的話,他人呢?就這麽憑空消失了嗎?

連孟越想越亂,他靠在門邊,回憶起這幾日聽到的各種話來。

他還記得聽人說過,牡丹閣是在五年前建成的。原因是受到了顯貴資助,卻無人知道,是誰如此財大氣粗,建造了這奢麗的樓閣;而壽南山之前話中提到,香老板接受天蠶教的秘法也是在五年之前。

這時間只是巧合而已嗎?

還有壽南山究竟為何會認識自己,這間鋪子裏又為什麽會有一枚僞造的白玉牡丹花佩……連孟覺得頭痛萬分,卻始終理不出頭緒來。

突然,他驚覺身後傳來動靜,于是下意識回過了頭去,沒想到竟看到祈年走了進來。

連孟大驚,忙問他:“你怎麽會來這裏?”

“離開此地之前,想跟我這位故友道個別。”

“故友?”

祈年沒有解釋,他只是從袖中取出了一朵脂紅牡丹,然後上前,将它放在了桌案上。

“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就要啓程了。”

“這麽急?”

“舊事已了,自當繼續前行。”

“香老板他……”

“還有一年可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祈年看了他一眼,然後笑着說道:“告訴你也無妨,只是這故事,你未必會信。”

“……”連孟沒有說話。

于是,祈年便笑着,用一種無比認真的語氣說起了一個荒謬至極的故事來。

據說,香老板本是要死的。

患了大病,大夫醫不了,說是沒幾天好活了。他那病也是奇怪,滿身膿瘡,渾身惡臭,還被毀去了容貌,看起來像是疫病,卻又不是疫病。

那時,他被人遺棄在了街邊,卻被路遇的壽南山帶了回去。

壽南山本是好心,想着家裏留有數口棺木,就當是積德,簡單葬了那人便是。

只是他沒想到,翌日清晨,當他打開店門時,卻見門前放了整整一箱的黃金。上面留有一張紙條,說是拜托他要為那人風光大葬。

信上沒有落款,他在門前尋找一番,也不見來人蹤跡。

為他安葬本不是什麽難事。

可他帶回那人現下并未死去,這時便開始準備後事,未免顯得太過薄涼。而且,每當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身體看向那人時,總會對上一雙悲傷的透亮的眼。

壽南山看得悲切,于是,便決定好好照料那人,待到他黃泉命喪後,再為他風光大葬。

不過他自小窮苦,也不知所謂的“風光大葬”應是如何。

而且這人亦沒什麽親朋好友,怕是再風光的葬禮,也多是清冷收場。更何況人死燈滅,陵墓再奢華,也終歸是身後之事了。

思來想去,他便決定将墳墓之處定在自家後院,一來是怕那人死後孤苦,二來也算是給自己留個念想,畢竟也是相識一場。

于是,就這樣過了七日。

一天,一名着裝詭異的男子找到了他,說他有一法可以将死人“複活”。

“天蠶教的人為什麽要幫他?”連孟奇怪。

“他們并非是想要幫忙,而是為了試藥。”

那救人蠱蟲是第一次在人身上試用。

初次使用,免不了有些風險。

但那名天蠶教的弟子向他解釋,說是這個方法的确玄妙異常。

起初,會讓他們兩人的身體産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聯系,一方稍有好轉,另一方便會日漸衰弱,頗有此消彼長之勢。

但是蠱蟲并不會真的傷害他的性命。只要等到兩人之間的精氣達到平衡之後,便能共生共存了。

壽南山不懂這些異法,權衡之下,還是答應了試藥一事。

“話雖如此,但這方法還是會折損他的壽命,壽南山為什麽會答應給他試藥呢?”

“……”祈年沒有回答,他看着連孟,卻反問了一句,“你覺得是為何呢?”

蠱術也确有奇效。

那人的情況有所好轉,身上的膿瘡、毒痕都在慢慢消退,就連容貌也日漸清晰起來。

壽南山喜出望外。

只是自從試藥那日起,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變得弱不禁風起來。

不過他想着那弟子先前說的話,覺着就要捱過這幾日,一切就都會好了。

可是那天蠶教的弟子并沒有待到那人痊愈的時候。

他說他收到教主的書信,說是需得讓他趕快回門中複命,所以便匆匆離開了。

不過他在臨走時,給壽南山留下了兩句“告誡”:

一是,這蠱蟲之法五年之後還需再行一次,而那一次能維持的時間更短,所需的代價更甚,切記要謹慎為之;二來,則是他絕對不可與那人再相見了。

壽南山奇怪,問他這是為何,那男子卻搖了搖頭,說是莫窺天道。

他覺得一個異族男人說起天道委實滑稽,但那人卻沒再解釋,就獨自離開了寧晏城。

後來,他的身體愈差,為了實現與不同那人見面的承諾,便将他留在了城郊外的杏木林裏。

再後來,他聽說那人身體痊愈,受人資助建起了一座奢華的樓閣,而其他人都叫他“香老板”。

“但是,那個香老板卻完全不記得這事?”

“他只記得自己曾瀕死昏迷了過去,而關于那棺材鋪的過往,他都不記得了。”

“……”連孟轉念一想,突然發現了不對:“但這些事情,你是從哪裏得知的?”

祈年看着他,溫柔地笑了起來:“其實五年前,棺材鋪外的那一箱黃金,便是我差人留下的。”

“什麽?”連孟一驚。

“現在衆人所稱的‘香老板’原本并不姓香,他幼時家境貧寒,他父親為了溫飽,便将他賣給祈家,讓他為我試藥。”

“試藥?”連孟大驚。

祈年卻說得無悲無喜:“但是新藥毒性未知,幾年之後他病重被棄,我于心有愧,所以差人留了些銀兩,想為他造一座墳冢。”

“……”

“之後發生的事,我也有聽說。不過他毒性早已攻心,終究是要死的。哪怕有蠱蟲續命,也不過是能多存活幾年而已。”

“但是,”連孟仍舊覺得古怪,“壽南山說他可能同我也有莫大的淵源……”

祈年看着他,突然笑了出來:“也許這壽南山亦是重生而來,他記着上次發生的事,便也記住了你。”

“欸?”連孟本來正想得認真,聽他這麽一說,頓時沒了言語。

“好了,都是些舊事而已,我們走吧。”

說着,祈年便轉過了身。他的背影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顯得異常單薄。

連孟仍舊思維混亂,不知該如何理清這千頭萬緒。

“還有……”

聽到連孟的聲音,祈年輕輕回頭:“還有什麽?”

“為什麽牡丹閣中會有一條通往這裏的密道?”

“當然是有人特意修建的。”

“難道是壽……”

“這個可說不好。”

連孟覺得他話中有話,但祈年只輕笑了一聲,然後就回過頭去。

“那……壽南山他人呢?”

祈年看着他,表情有些玩味:“他已經不存在了。”

“什麽意思?你是說他已經死了嗎?”

祈年沒有回答,他轉身徑直走出了那家小店,連孟無奈,只得幾步跟了上去。

等他們回到牡丹閣前門時,陵引已經收拾妥當,站在了馬車前面。

連清仁站在他的邊上,一看到連孟回來,就趕忙幾步走了上來,問他是去了哪裏。

原來,今天祈年起了早,一覺醒來便讓陵引去準備行李。陵引被他一驚,只得早早遣了達守準備馬車行李,可等他再回到房裏時,卻不見祈年身影了。

這下他看到祈年回來,趕忙上前接應,嘴裏不知在嘀咕着什麽話。

連孟還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該怎麽同他師弟解釋,于是随意糊弄了幾句。

然後陵引詢問是否要去給香老板辭別,祈年卻搖頭說了句“不必”。

不過他話音剛落,那香老板便被人攙着從朱門中走了出來。

他的樣子似乎還有些虛弱,步履也有些蹒跚,他的衣衫不若平時豔麗,長發也随意挽起,身邊仍舊圍了一圈的妙齡少女。

那個叫丹柔的姑娘不在其列,打頭的仍是那個八面玲珑的昕雲。她向他們解釋說,她們閣主夜裏受了些風寒,身體有些不适。

祈年跟他客套了幾句什麽,連孟卻沒有聽清。

因為這時,那人終于走到了他們面前,而連孟也第一次看清了那香老板的面容。

未施脂粉,清秀俊朗,只是……

“走得這麽急嗎?”

“既然諸事已了,也就不多逗留了。”

那人沒有應答,只笑着點了點頭。

“對了,先前那彩錦我留了一些,要是你還喜歡,可改日來取。”

“嗯。”

然後他又轉身,看向了陵引:“陵引大夫,杏木林一事就勞煩你了。”

“我自會為少爺打點妥當。”

“好。”

接着,一行人便上了馬車,那香老板禮貌地同他們告了別,然後就徐徐走回了門中。

連孟揭開車上的布簾,回頭看了那人許久,直到那清瘦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那朱門之中,他才拉住祈年衣袖,低聲問道:“為什麽……為什麽那個香老板會長了跟壽南山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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