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青陽

幾個孩子聞聲擡起頭來,連孟狡黠一笑,他摘了一把樹葉,将它們朝空中一抛。樹葉飄零間,他又迅速擲出幾枚細刃,頃刻那些樹葉便被劃開,猶如蝶翼。

最後,他運功将其朝遠處送去,稚童欣喜,放下手裏的石子就追了過去。

連孟一笑,一顆石子丢在方穆華頭上:“來,說吧。”

方穆華沒了轍,只得跟連孟說起這故事來。

莫何是在山中撿到那人的。說是受了重傷,暈倒在了山路上。

那個人醒來後,一直緘默不語。莫何見他身上除了刀劍傷口之外,還有隐疾,秉着醫者仁心,便為他治療起來。

兩人長久相處,也有了感情,只是相處間,那人卻始終有所保留。

他不提自己名姓,莫大夫便為他取名叫做“青陽”,紀念他們是相遇時的初春之景。

之後過了一年有餘,青陽對莫何不再如先前那般冷淡,兩人相約永世居住在這杏木林中。青陽會武功,可保村民安危,而莫大夫醫術高超,可為他們診治病疾。

那時候他們還未談情愛之事,但在旁人看來,卻是情意甚濃。

直到那年秋分,忽然來了一個外鄉人。

那人直言,自己是青陽的故友。

遇到故人本是好事,但是那人委實古怪,不僅青陽對他毫無記憶,他所言之事,更是漏洞百出。

起初,莫何以為那人是青陽在江湖中的仇敵,欲用言語哄騙他,但深入之後他才發現,青陽對他并非沒有記憶。

只是那人的身份無人知曉,他沒有透露真名,只聽青陽被喚作“青陽”之後,便說自己叫做白藏。之後他去了林外邊沿一間破敗的小廟中停留,說他會等那人跟自己離開。

“然後呢?青陽跟他走了?”

“沒有。”方穆華搖了搖頭,“青陽雖然想起了一些自己跟白藏的事,但最終仍選擇留了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的,确是莫何大夫。”

“……”連孟沒有說話,只覺得有些微妙。

見連孟眉頭微蹙,方穆華便說道:“本就應當如此,不是嗎?珍惜眼前人,莫問前塵事。故人,終究只是故人。”

連孟無意跟他争辯,繼續問道:“之後那個人便走了?”

“自是走了。只是他走後不久,青陽突然生了場大病,幾月之後便去世了。”

“生了大病?”

“這病确實來得突然,也有很多人懷疑,是否是那個叫白藏的人做了手腳。但莫何大夫說,人世本就無常,生老病死,不過常态。”

“他倒也看得開……”

“看不開又如何?人死不能複生,執着何用?只是話雖如此,但此後,莫大夫便長居于杏木林中,他不求錢財名利,只為救死扶傷。莫大夫常說,自己并非無欲無求的大善人,自己所為不過出于私心。”

“私心?”

“他說他只是希望轉世的青陽能承此善因,而獲平安喜樂的一生。”方穆華說道,“但來世之事如何可說,所以我們也只能為他們祈福,願以後生生世世,他們能終成眷屬。”

連孟無言。他不禁心嘆,若真是深情如斯,也應是長相厮守來得比較好。

這故事雖是哀戚,不過連孟卻對其他事情來了興趣。

“你故事裏提到的‘破廟’在何處?”

“往北直走,穿過一片深山老林就是了。但我爹說不準去那兒。那裏好幾十年都沒人去過,說是快塌了……”

“我就問問。”連孟狡黠一笑。

這時,村頭突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叫聲,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女人歡喜地叫道:“莫大夫……莫大夫他醒了!”

※※※※

等他們趕到那莫神醫房前時,門口已經圍站了一圈的人,那些都是聽到他醒來的消息後,匆匆趕來探望的村民。

連孟在門口擠了半天也擠不進去。最後他索性跳到了房頂上,看那群人叽叽喳喳地說着笑着。

陵引自打早上開始就一直在神醫房裏,莫大夫醒來之後,他便拜托連清仁去房裏接祈年過來,但這一去就半天沒了影,連孟半躺在屋頂上,不時朝那邊張望。

過了一陣,他終于等到連清仁跟祈年。

連清仁走在前面,祈年跟在他身後。他穿了一件白衫,長發随意綁起。那時莫名起了風,不知怎地,祈年忽然擡起了頭來,朝連孟所在的方向看去。

兩人視線相對時,他還溫柔地彎起了眉眼。連孟一怔,奇怪着自己在這上面呆了這麽久都沒人發現,怎麽被他給瞧見了。

然後,他倆便一起進了房間。連孟幾下輕功落到那老神醫的房檐上偷聽。

先前陵引說莫大夫醒來之後,說可以為祈年診治。陵引問他昨日暈厥一事,那老人家卻笑說,自己年紀太大,這把老骨頭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陵引還是奇怪,那神醫便問起祈年的病來。經陵引口述一番,莫何再問脈一陣,那老人家便搖着頭,嘆了口氣,說陵引之前診斷無誤,祈年确實患了瘋癫之症。

之後的事連孟就沒聽了。他輕功飛上了另一處屋頂,翹腿半躺在上面曬太陽。

他如此匆忙離開,不是他對祈年的病不感興趣,而是……如果祈年真瘋了,那他多半也正常不到哪裏去。

壽南山一事先不說,他在牡丹閣裏看到的那些正兒八經的“幻象”就沒人解釋得了。他琢磨着自己若真是有病,大夫可能醫不了,找個道士做做法,或許更實在。

不過這杏木林也委實有些奇怪,不知那方穆華說的話,有多少真多少假了。

連孟叼着草,抖腳抖了半天,終于等到祈年出來了。

陵引跟連清仁跟在他後面,這架勢,真像是皇帝出巡。

他們在門前說了幾句,就朝這邊走了過來。

連孟趁勢朝連清仁丢了塊石子,三人才擡起頭來看到了他。

“師兄,你爬那麽高做什麽?”

“曬太陽呗。對了,那大夫怎麽說?”

陵引蹙眉,若有所思地應道:“他說這病雖是奇怪,倒也不是什麽疑難雜症,長期服藥便好。”

“什麽藥?要我幫忙嗎?”

陵引揚眉看着他,連清仁更是直言問他怎麽這麽熱心。

連孟一怔,趕忙補充道:“我最近特別閑。”

陵引忍笑說:“莫大夫說需要的藥材倒也不罕見,只是有一味藥比較特殊。它只在杏木林中生長,所以我們需在這裏留下幾日。”

“幾日便可了?”

“嗯。他說先看看這藥是否有效。”

“也好,那就不妨一試吧。”

談話的時候,祈年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連孟想到他從那神醫房中偷聽到的話,心裏也不太好受。

之後祈年和陵引就回了房,連清仁朝連孟使了個眼色也跟了上去,連孟一個人呆在屋頂,看着那仨人漸漸走遠,心裏卻有了新的盤算。

連孟在外面溜達了一下午,等到入了夜他才換上夜行衣,悄悄跑到了那神醫的住所,準備一探究竟。

那老人家理應早睡,但子時之時,屋子裏仍有光亮。

屋裏燈光昏黃,那老神醫拿着書,連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看得那人滿頭白發,陵引說他已百歲有餘,看來果真不假。

那老人家動作極緩,若不是見他翻了翻書頁,連孟定會認為他是睡着了。

莫何身前的桌案上擺着一些散亂的紙張,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字跡,連孟傾身一看,才發現上面所寫皆是“青陽”二字。

想來這神醫也是個癡人,只是陰陽相隔、死生陌路,執着确實無用。

他杵在窗外看了一陣,最後實在忍不住打起哈欠來,誰知那老神醫竟耳聰目明,聽到動靜,便朝窗戶看了過來。連孟趕緊一躲,輕功飛到了房頂上。

上百歲的老人,真跟成了精似的,萬萬大意不得。連孟心嘆道。

那老神醫似乎蹒跚到了窗邊,他打開窗,卻不見人影,連孟聽得一聲嘆息,卻不知這是為何。然後莫何關了窗,似乎又坐回了書案前。

屋裏燭火久久未滅,連孟沒法,只得在屋頂之上等着。他站起身來,四下眺望,卻見村莊北面有一片幽幽杏林。而那片林木之中,就有他白日裏聽方穆華提起的,那間的廢棄廟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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