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破廟
那破廟并不難找,進入林中沿着小徑走去便是。只是路程稍遠,連孟輕功過去,也費了些時間。
等到他落地之時,皎月已向東斜,那裏除了蟬鳴風聲,安靜得近乎詭異。
方穆華說過,此處已近坍塌,鮮少有人會駐足此處。不讓人去的地方,肯定藏着諸多秘密。
想着,連孟便點了個火折,小心朝陰影深處走去。
料是該有些蛇蟲鼠蟻、蛛網灰塵,但連孟方才進入,便覺得內裏的塵埃不如他預料的多。這裏雖是陳舊,但遠不似方穆華口中說話的那樣破敗。
他點着火折小心探看,也将銀镖握于手中,以防事情有變。
破廟深處是一座褪色佛像,蛛網加身,灰塵滿布。
連孟站在佛像前,擡手讓光亮照得更遠一些,四下萬籁俱寂,他側耳,卻忽然聽到一陣輕緩起伏的呼吸聲。
連孟心下一緊,目光也變得淩厲起來。這時,卻有人出了聲:“你又回來了?”
說話的人語氣不善,連孟只道他是認錯了人:“這位前輩,在下不過途徑此處。”
“這個聲音……”那人似乎在思索着什麽。連孟趁勢朝着聲源處走去。他将舉着火折的手向前一探,果然看到了靠坐在牆邊的那個人。
那人衣衫褴褛,頭發淩亂,看起來上了些年紀。他臉上有兩道駭人的刀痕,雙目一直緊閉,似乎兩眼已盲。
聽到連孟靠近的聲音,那人卻冷笑了一聲:“途徑此處?……你當真不是他派來查我生死的?”
“他是誰?”
“你們口中所說的神醫,莫何。”
連孟一怔,卻覺得蹊跷:“莫何大夫已年方百歲,前輩你與他也有交誼?”
“呵!小子莫要唬人,我昨日才見過他,那般生龍活虎,怎會一日不到就以至百歲了?”
連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看這人言語古怪,猜想着,難道也是個瘋子?
那人見連孟不答,冷笑道:“快說,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跟祈年相處這段時間,連孟也有了自己的“心得”,面對這樣自說自話的人,與之辯解必是不妥。不妨答他所問,方才能聽到更多的事情。
于是,他便順着那盲老頭的話說了下去。
“果然瞞不過前輩,在下确實是受人所托,前來查看前輩情況。只是我也是拿人錢財,并不知事情原委。”
“哼!”那人表情不屑,“你是哪兒來的臭小子?”
“在下出自連尹門。”
“那是什麽?”那盲老頭揚起了眉頭,随即又擺了擺手,“罷了,我也沒什麽興趣。剛才聽你聲音熟悉,還道是我的那位故人回魂來看我了。”
“故人?”
那盲老頭沒有說話,但連孟卻來了興趣。
于是他索性放下手中戒備,直接坐道了那人身旁:“前輩,在下實在好奇,你跟那個莫大夫有何淵源?”
看連孟語氣熟絡,那盲老頭卻覺得奇怪起來。他若有所思了一陣,便問道:“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連孟。在下連尹門連孟。”
見那老頭皺起眉頭,連孟便問道:“怎麽?聽過?”
“沒有。”
“也是,我不過是個無名小輩。”連孟聳了聳肩,“以前也從未來過此地,只是最近發生了一些怪事,總有一些生人說認識我,但我卻根本不認識他們。”
“……”盲老頭似乎面有疑惑。
“不過說這話的人,腦子不太清醒,大夫說他患了病,所以才……”
“病?”
那盲老頭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連孟見他表情有變,忍不住靠近了些,問道:“前輩,怎麽了?”
“你說的這病……我見過。”
連孟微微一怔,接着狐疑地看着那盲老頭:“你當真聽說過這種病?”
“這病稀奇,我怕是不會記錯。”
“那勞煩前輩,說來聽聽。”
“你的那位朋友是不是總能言中尚未發生之事?”
“是。”
“你與他并未相識,他卻像是與你深交了數載一般?”
“對。”
“你對他沒有絲毫記憶,你也确定自己并未失憶。你疑惑難道是前世命緣,那人卻告訴你,這并非前塵,卻是今生。只是時間逆轉,一切重來?”
“……你怎麽會知道?”
“先前我也遇到過患了此種病疾之人。”
“你是說……”
“白藏。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連孟一怔,先前聽方穆華說起的那個故事裏,分明有人就喚作此名。
依這人所言,那叫白藏的人,同祈年的病症可說是一模一樣!難道世上真有人如此怪疾?
只是連孟仍覺奇怪:“莫何大夫說他能醫治此病?此話當真?”
“這世上沒有他醫不好的病。”
“那白藏可是病愈了?”
“約莫是治好了吧。”
“前輩,你跟那個叫白藏的人,有何關系?”
“你這般好奇?你跟他又有何關系?”
沒想到這老人家不好對付,連孟索性笑道:“我不過覺得有趣而已。不如這樣,你跟我講他的故事,我答應你三件事,怎麽樣?”
盲老頭面有不屑,但過了一陣,卻表情微動:“好。反正我也命不久矣,待到日落之後,我怕就命喪黃泉了。”
連孟稍側身,看了看身後漆黑如墨的夜空,決定不做辯駁。
盲老頭又繼續說道:“但你要答應我,要好好記得這個故事,每一個字都不能忘記。”
“好!我至死不忘!”連孟豪爽一笑,然後就在那老頭身旁盤腿坐了下來。
雖然那盲老頭看起來是有些瘋癫,不過連孟對這些傳說轶聞向來興趣頗深,管它真真假假,一聽也是無妨,就當閑來無事,消遣解悶也好。
其實這盲老頭講的故事,跟方穆華所說的所差不多,至少他們都有一個同樣的開始。
莫何自小便習醫術,因其妙手回春之術,在江湖上也頗有些年頭。在他二十八歲時因尋藥涉足于杏木林,見此地風光秀麗、植被良多,便決定在此小住一些時日。
一日他從山中歸來時,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受傷昏迷的江湖人。
他将他帶回了杏木林的居所中,悉心照料。似是經過了一場惡鬥,那人身受重傷,整整昏迷了三天三日。等到他終于醒來時,莫何問他身世名姓,那人卻移開視線,說自己都忘了。
莫何似乎并不在意,直道忘了便忘了。只是總得要有個可稱呼的名字,他見窗外春意盎然,便為那人取了“青陽”兩字為名。
兩人在杏木林中互相依靠生活,關系也漸好起來。
只是莫何隐隐覺得,青陽并非真的忘記了前事,只是不忘提起而已。不過既然那人不願提及,他也就不再多問,直到三月之後,杏木林外來了個外鄉人。
“外鄉人?是說的那個叫白藏的人?”
“第一次來的人并非白藏,而是青陽的同門。”
“同門?”
“他說自己是青陽的師弟。”
來人年紀不大,行事急躁魯莽,一見到青陽便要強行将其帶走。見狀,莫何便上前阻止,但不料,卻被那人不小心打傷了。
青陽責備那人莽撞,那人卻道自己并未出手。但那時情況緊急,青陽不願聽他多說,放下手中所有事來照顧莫何。
那自稱青陽師弟的人也非常愧疚,也只得留了下來。
這一留便是十數日,莫何的病情日見好轉,那人又提起了想将青陽帶走一事。
誰料這次青陽竟一口回絕了他,說自己不想再卷入江湖紛争,此番見面不妨當做最後一面。那人不解,青陽卻不願再多做解釋了。
“後來那個人出杏木林時路過了這破廟,我也有幸與他一見。”
“你可知他身份了?”
“那時我還未瞎,只是夜色昏暗,我不及看清那人容貌。只見他着一身黑衣,長發豎冠,梳着馬尾。”
“……”連孟一驚,這裝扮也委實眼熟,“那人莫不是出自……連尹門?”
“這他并未提起,我也孤陋寡聞,從未見過你說的連尹門之人。”
連孟也覺得奇怪,想着難道是門中的師叔師伯有過此番際遇。
“不過他的身份門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臨行時,拜托了我一件要事。”
“什麽事?”
“他說他師兄似乎略有古怪……”
“什麽古怪?”連孟揚眉問道。
“他說他師兄早前便患有隐疾,如今做出如此決定怕是他另有打算,自己不好幹涉。”
“何種隐疾?”
“這他并未細說。只說他師兄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混亂,怕日後情況有變,若出了何事,便請我将一封書信交給青陽。”
然後,那自稱是青陽師弟的人便離開了杏木林。
大約半月之後,有人在杏木林外的北山坡上發現了一具屍體,其形貌皆毀,像是被大火焚燒至死,辨不出絲毫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