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白藏
上次說道莫何青陽兩人在杏木林長久居住,感情日漸變好。
盲老頭在破廟中靠村民施舍度日,卻也聽衆人說起過那對令人稱羨的俠侶。直到一日雨夜,破廟裏來了個不速之客。
那夜雷聲大作,大雨傾盆,盲老頭正在牆角熟睡,卻被一聲重響驚醒了。
那時他還眼還未瞎,雖然視力時好時壞,但那天的景象他卻記得異常熟悉。
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倒在了廟中,不知生死。那人許久沒有動靜了,他腿腳不便,心裏卻好生好奇,于是便上身着地,朝那人爬了過去。
男人身材修長,一頭黑發散落了一地。他身上混着泥污和些微血跡,盲老頭猜測着,不知那人是否也是受了仇人追殺。
他伸手欲試那人鼻息,卻被一只手猛然抓住了。
“今年可是戊辰年?”
盲老頭被吓得一怔,慌忙間點了點頭。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卻倏地吐出一口鮮紅,又昏了過來。
等到那人醒來已是三日之後,只是他甫一睜開眼,卻莫名問道:“那個人……幾年前來到杏木林的那個人,他在那裏?”
盲老頭被他問得一怔:“你是說……青陽?”
“青陽?他現在叫青陽了嗎?”
盲老頭想着,莫非這人也跟之前的那位小哥一樣,尋故人來了?
只是青陽态度堅決,似乎并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盲老頭也是心善,便想将這人勸走,不然等到見了面,也是徒增傷心而已。
這時,那人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掩面一陣,指縫間竟滲出血來。
“你是中了劇毒還是受了內傷?”
那人緩了緩氣息,慢慢擦掉了嘴角的血漬:“我沒事,只是反噬而已。”
“反噬?”
男人并不打算解釋,只是笑得疲憊。
盲老頭心下好奇,又試探着問道:“不知這位公子出自何門何派,喚作何名?”
“我無門無派,至于名姓……你就叫我白藏吧。”
春為青陽,秋為白藏。那時正是秋色楓紅的時候。
盲老頭對這人實在好奇得很,只是他多次試探,那人言語間卻總是有所保留。而當他興致又起的時候,卻說一些盲老頭根本聽不懂的話。
“聽不懂的話?”連孟像是想到了什麽,揚眉問道。
“嗯。他問了我一些過去江湖裏發生的事。只是我看他表情,卻不像是對這些事情有興趣,而像是……在印證什麽。”
“……”
“他像是在确定那時的時間,以及此處的位置。”
“這是為何?”
盲老頭搖了搖頭,然後又說道:“還有更奇怪的地方,他告訴我如若可以,就盡量呆在廟宇牆角處……就是我現在呆的這個地方。”
“這角落有何玄妙?”
盲老頭突然古怪的笑道:“不過就是個普通的角落而已。那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詭異,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他不像壞人。起先他執意要去找青陽,我看他病重,便勸他歇息一陣,那人固執,卻也聽了我的勸。”
“在你看來,白藏是個好人?”
盲老頭表情舒緩了一下,像是在回想着什麽:“他是我見過最貴氣的人,雖面帶病容,卻也能看出生得非常好看。看他年紀約莫二十來歲,一雙褐眼像琥珀般澄澈。”然後他又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不過那人固執得很,我沒有辦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大約七天之後,白藏臉色終于好了一些。那天一大早,他便穿過林子,去了杏木林。
臨走之前,他看起來很是欣喜,還說或許這一次就能夢成了。盲老頭聽不明白,再問,那人卻不肯說了。
那一天格外漫長,直到夜深,白藏方才回來。
他一臉落寞,一直沉默不語。盲老頭猜測事情不順,也就不再多問了。
那天夜裏他幾次夢醒,睡不安穩。等他天亮醒來時才發現,白藏已經不見了。
他一直沒有回來,盲老頭再次聽聞他的事,卻是從來破廟送衣物的村民口中。
幾個大嬸在一起閑聊,說是前幾天有個人來找青陽。莫何大夫以為他也是青陽故人,而且見他似有病疾,就把他留到家裏做客。只是第一天晚上,他們發生了一些争執,那人破門離開了。
青陽跟莫何找了那人一夜,卻始終不得,誰知那人天剛亮的時候,竟自己回來了。
盲老頭詢問之後如何,那大嬸連忙擺擺手,說來的那個人實在是莫名得很。滿嘴胡言亂語,像是壞了腦子。
他說的話,她們聽不太懂,聽那話裏的意思,約莫是說他跟青陽是前世有緣。
這時,另一個大嬸趕忙打了岔:“你是怎麽聽的?那人明明說的,是什麽一切重來之類的,哪兒有提了前世?”
兩人口角一陣,最後又一起惋惜道,說那公子哥長得是好看,可惜是個瘋子。
聽到這兒,連孟瞬間沒了言語。白藏的病症與祈年真是如出一轍,難怪這盲老頭說自己看過這病。
想起那神醫說他有方可治,連孟不禁問道:“那最後白藏的病治好了嗎?”
盲老頭擡起頭,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治好了……當然治好了啊……”
連孟覺得他話中另有深意,但那盲老頭卻不肯再說了。
五日之後,白藏又回到了破廟。
他滿身風塵,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般疲憊。那天夜裏,他仍舊一言不發,一回來就徑直在那老頭身邊坐了下來。
本以為這一夜又要那麽平靜的過去,白藏卻突然說道:“我沒有辦法了。”
“嗯?”
“只能等他自己來找我了。”
“嗯。”
那人語焉不詳,盲老頭卻沒有追問下去。
白藏又在廟中呆了幾日,兩人有過短暫交流。而這時,盲老頭才終于理清白藏口中的過往。這故事委實奇怪,哪怕時至今日,他也不知該作何解釋。
“……就像回到了某個過去的斷點。只是他回來時身體出現異狀,等他終于找到青陽下落時,卻發現自己來遲了。”
“這……”
“但他又說,先前的一切确實發生過,只需那人自己想起來。白藏還說,他不知道青陽是錯把那人當成了自己,還是一切真的改變了。”
“……”這比祈年的故事虐多了啊。連孟默默想到。
“我不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又或者,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後來我也就不管了,他說什麽我便聽什麽。再後來,他咳血的次數越來越多,我便勸着,想讓他找莫大夫看看身體。但他只搖搖頭,說沒有用了。”
“但莫何還是治好了他的病不是嗎?你先前說過的……”
盲老頭面上的表情有些苦澀,他似笑非笑地擺了擺手:“等你下次來,我再告訴你這個故事的結局。”
連孟有些掃興,還想再聽下去,可等他回轉身,卻發現天已朦胧亮了。
他想起昨日盲老頭知曉天亮時的惶恐神情,不禁問道:“前輩,昨日你像是害怕什麽……”
“有些事我終于明白了。”
“什麽事?”
“那件事我也下次告訴你。”
他重又靠在了牆上,臉上的表情安詳了許多。連孟本想再聽下去,但見那人面有倦意,便向他告了辭。
他滿腹疑思地穿過樹林,一直思緒不寧。
先前連孟便聽方穆華說過,最後白藏離開了杏木林,而青陽在之後便病逝了。連孟不知道盲老頭口中的故事又是如何,只是隐隐覺得有些惆悵。
而且,白藏的病症與祈年太過相似,不知那莫神醫是否真的能将其治愈。
他一路輕功,落地時,精神還有些恍惚。
那時天還未大亮,連孟正欲回房,卻忽聞他們留宿的房子裏傳來一聲瓷碗碎裂的聲音。陵引焦急地喚了幾聲“少爺”,連孟臉色一變,就趕忙疾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