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墳冢

馬車行了整整一夜,方才走出了那片山林。

山火燒了一宿,等到漆夜破曉之際,火光仍舊沒有停歇下來。

祈年在合眼小憩,陵引蹙眉看着他,卻始終一言不發。

連孟一夜未睡,恐事情有變,他一刻也不敢放松。他摩挲着袖中的兩枚白玉牡丹花佩,嘗試着将現在所有的線索一一厘清,卻發現這幾日發生之事簡直詭異至極。

祈年之病暫且不說,壽南山所言更是離譜,而自己在牡丹閣所見的幻象也委實古怪;然後就是更為離奇的杏木林危機……連孟沒有将第二塊花佩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他隐約覺得這東西定有玄機。

天亮之後,馬車便停了下來。那裏是條山林小道,離杏木林已十分之遠了。

祈年也醒了過來。陵引看着他,面有愧疚:“都怪我不好……”

“我現下無事,你無需自責。”

祈年臉色不太好,連孟忽然想到盲老頭說過,無啼木帶有劇毒,祈年服藥多日,怕是毒已攻心:“那藥你喝過之後,當真沒事?”

見他表情關切,祈年倒是寬慰地笑了出來:“你不用擔心,這藥害不死我。”

“生死之事,豈能兒戲?”連孟蹙眉說道。

祈年沒有說話,似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我對那神醫太過信任,這才着了他的道……”

“此事不能怪你,誰能料到那人竟起了這種心思。”

“他為何害你?”

“不知。”祈年搖了搖頭,似乎真的不知道。

連孟心嘆,如今之事太過蹊跷。

莫何與青陽白藏之間糾纏頗深,而祈年之病又同白藏如此相似,難道二人有何聯系?

但莫何已過百歲,白藏若還活着,定也是差不多年紀。但祈年不過二十來歲,就算是祖輩血緣,也隔得太遠了吧?

連孟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越深想,越難以将其厘清。

祈年倒也看得挺開:“事情已經過去了,莫何已死,難道還會化了鬼魂來糾纏我們不成?”

陵引仍然皺着眉頭:“莫何之事我們暫且可以放下,但無啼木之事卻不能大意。等我們到了千月鎮之後,我會再想辦法。”

祈年無奈地笑了笑,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再開口。

他們歇息片刻之後,就重又上了路,連孟問陵引這是要去哪兒,那人卻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

“我沒想好。”

“……”連孟無語地看着他。

不過,杏木林一事确實太過意外。

誰曾想到,救人的神醫會變成索命的閻羅呢?

“話說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是我師弟找到的你?”

“嗯,”陵引回頭看着他,“那日我安頓好少爺以後,卻被莫神醫叫住了。他告訴我,杏木林外的山林中或能尋到無啼木的蹤跡,于是我才前往采摘。但誰知,我卻在林中迷了路。”

“迷路?”

“嗯。我明明記得來時沿小徑而走,豈料原路竟不能返回了。”

“這麽古怪?”連孟揚眉問道。

“嗯。之後我又在林中奔走一陣,還是不能尋到出路。這時見樹上有動靜,我看不清那人身影。我只得循着聲音追去,誰知竟一路走出了山林。”

“難道他……”

“他就是你師弟。”

連孟覺得陵引話裏描述的那人跟他印象裏的連清仁沒有半點相似。

這怎麽可能就是他師弟呢?

“我開始也覺得奇怪,那人看起來不茍言笑的,跟你那嘴快活潑的師弟是丁點不像。但我還來不及多想多問,他便告訴我,你們身陷囹圄,讓我馬上回去,趕快離開杏木林。”

“但他怎麽會知道?”

“這我不清楚。我回來之後,就讓達守準備行李,正想回房中找你們,誰知村落裏竟起了大火……而我一擡頭,就看到火光中,你的師弟舉着火把站在房頂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連孟覺得事情有些蹊跷。

“我也不知道。再一轉眼,那房上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不見了……”

“其實如果那人真是你師弟,那他現下應該安然無虞。只是不知道他經歷了些什麽事情,會突然變成那樣了。”

連孟忽然想到先前逃命之時,陵引曾有過那些村民都是屍人一說。

若真如陵引猜測為真,那他師弟的“變化”是否與此有關呢?

“這我也說不好。那時我看火勢漸猛,卻見幾個村民淡然走過,他們照常閑聊嬉鬧,像是根本不見眼前情況一般。我本還詫異,忽然想到之前曾聽聞過天蠶教有用蠱蟲操縱死人一說,便一下明了了。”

“但是他們能夠同人正常交流閑聊,也有喜怒悲傷,這些也能盡數為人所控?”

“屍人為蠱蟲所控,而蠱蟲意志又皆為控制者掌控。所以說,屍人所言,皆是莫何心中所想。他想說的話,是通過屍人之口道出。而他們無需為他所用時,便如同擺設、棋子一般置于一旁,往複循環先前動作。”

“……”連孟想到之前同方穆華交談時的情景,那孩子看起來倒也不莽撞,只是在說到白藏青陽的時候,語氣總會莫名激動,難道他真是被莫何所控?

“不過對于這種蠱術也只是聽說,并不能斷言。”

“莫何似乎跟天蠶教也有關聯,我聽盲……一個朋友說過,他似乎跟他們做了交易,身體會逐漸潰爛。難道他所交換的,就是這一村落的屍人?”

“這我不知,”陵引蹙眉一陣:“但那蠱術只能對死者施用……這些屍人老少皆有,而且看起來似乎未曾經過埋葬,難道……”

“他們皆是被他親手所殺?”連孟一驚。

“如果真是如此,想必是他無法欺瞞衆人,才選了一個永遠不會被人拆穿的方法。但莫何年少時已是七八十年之前,那時候天蠶教還并未興起,他是怎麽知道這蠱術的?”

“……”

連孟想起方穆華所說杏木林時歲不同于常的事,只是那事說出來會更加詭異。

他正懊惱之際,陵引又說道:“其實有一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噢?”

“我曾在莫何房中看得一人身影。那人就在莫何卧房之中,靜立于一扇緊閉的窗前,他背對着我,始終不曾動彈。我看那身影莫名眼熟,卻說不出他像誰來。”

“不曾動彈?”

“我也是方才才想明白。如果他真能施用蠱術,那他房中之人莫不是……”

“青陽?”

“嗯。怕是那人蠱術一直未成,只餘了那番模樣……”

數十年人鬼皆非,最後也只剩了一個虛無之人和一個自欺欺人的故事。

連孟想起杏木林那滿枝飄揚的杏色絲帶,一瞬無言。

他想着不知是否真能見到白藏,若是當真遇到了他,他聽完這個故事,又會作何感想。

連孟回過頭,看到祈年依然安靜坐在一邊,見那人不知生死的樣子,他竟突然有些難過。聽盲老頭所說,無啼木之毒何其恐怖,青陽便是命斷于此。祈年這幾日每天服藥,怕是……

“你別擔心。”祈年輕聲說道。

連孟擡頭看他,祈年仍舊眉眼彎彎,只是眼中疲憊,臉色蒼白。

他應聲點了點頭,勉強笑了笑。

之後,馬車一路颠簸,連孟心悶,掀開布簾朝外張望。

山路荒涼,連孟隐約間看見前方有處墳冢。他忙叫停了馬車,然後疾步走了過去。

那處雜草叢生,青苔滿布。

石碑上無字,但碑旁種了許多紅色細葉。其葉纖細,仿若風中燭火,明滅不定;其色鮮紅,又如血絲脈絡,根根分明。

“此處竟有如此多的無啼木。”陵引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連孟蹙眉看着:“想必這裏一定葬着青陽的屍骨。”

祈年也走了過來,他看向那無字石碑,輕聲問道:“既然碑上無字,你何不為他書上名姓?”

“但他本名并非青陽。”

“青陽也好,白藏也罷,都是虛名而已。但故事終要有人記得,才有意義。”

連孟想了一陣,便從袖中取出一把短刀,在石碑上刻下了“青陽”二字。他停頓片刻,複又加上了“白藏”的名字。

“春為青陽,秋為白藏。”

祈年看着碑上四字,輕輕念道。

連孟看着他,不自覺地摩挲了幾下袖中的那枚白玉花佩,然後才慢慢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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