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破局
陵引跟連清仁一直沒有回來。
連孟在樹上蹦來蹦去,在屋頂上躺了又躺,最後實在按捺不住,就跑去了那個神醫的住處。
他輕功落在那神醫家的屋頂,俯身靜待着。
連孟試着将所有線索聯系起來,卻發現那所謂真相簡直無處可尋。
村民裏流傳的故事裏少了青陽師弟這一部分,而且關于青陽的病情也不甚清楚,;而盲老頭所說皆是自己所見,所以白藏幾次下山的具體情況他也并不知曉,這其中還發生了什麽事,也委實令人好奇。
連孟又想起方穆華同他說過,杏木林的時歲流轉與林外不同;而且盲老頭數年無人照料,又是如何存活一事,也完全無法解釋。
再來,還有那神秘的無啼木。
盲老頭說無啼木是致命毒物,青陽便是命喪于此,但祈年服藥之後并無大礙,這麽說來豈不矛盾了?難道是那無啼木毒性還未至發作之時?
不過按盲老頭所說,若莫何真的殺害了青陽,那眼前這一切,未免也太可怕了。
連孟想不透徹,他擡起頭,卻忽見莫何院子裏的杏樹下,有幾名孩童正在下棋,但那處燈光昏黃,根本看不清棋子落處……
連孟忽然想到,自己幾次前來都看到過這群下棋的孩童……連孟細思一陣,突然發覺,他每次前來,他們都總是在此處。
連孟一驚,不禁擡頭環視四周,一下醍醐灌頂——
這裏的人似乎總在做着同樣的事,洗衣的婦人、玩耍的孩童、閑聊的老者,似乎他們并非活物,只是擺設而已!
連孟大驚失色,他又想起陵引從不會無故離開祈年身邊,一去甚久更是從未有過,他突然驚醒,随即便起了輕功,朝祈年房間飛去。
等他落地之後,四下靜寂無聲。
氣氛詭異,連孟不禁警惕以待。他将手置于腰間,推開門,小心朝屋內走去。
祈年似乎睡下了,先前的桌案上放着已空的藥碗。他窗前有一張很大的屏風,連孟隐隐看見那裏有個人影,正坐在祈年床邊。
連孟又向前走了幾步,那人卻忽然開了口:“我剛給祈公子把過脈,他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說話的人是莫何。
連孟看着他,又走近了一些,卻絲毫沒有放下防備:“有勞莫大夫了。”
他走過屏風,就看到了那個身形佝偻的老人。
連孟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沒有上前,輕喚了聲“莫何大夫”。
那人身體明顯一顫,他口中似乎呢喃着什麽,連孟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他稍探身,看到祈年正睡得安穩,似乎并沒有什麽異樣。
連孟松了口氣,轉而又說道:“莫大夫,天色已晚,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那老人巋然不動,連孟奇怪,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時,莫何卻回過了頭來。
那張臉上滿布皺紋,是連孟從未見過的蒼老。
他看着連孟的眼睛逐漸睜大,滿是褶皺的臉上呈現出一種過分驚詫的表情。不過很快,他的情緒就穩定了下來,轉而問道:“連公子,佛家說人死後會有轉世輪回,你相信嗎?”
連孟沒反應過來,蹙眉看着他。
莫何笑着搖了搖頭,解釋道:“我的愛人年輕時便早逝,我總想着,若有來世,也許便可與他再度相逢了。”
連孟知道他說的是青陽,沉默着沒有應話。
那老人家卻自顧自地說道:“我聽方家的孩子說,你去了杏木林外的那個破廟?你見着他了嗎?”
“他?”
“那個雙眼已瞎的老人,”莫何擡眼直視着他的眼睛,“他就是白藏。”
“什麽?!”連孟大驚。
“他初來杏木林便滿口胡言,他想要帶走青陽,之後因不能遂願,便欲強行帶青陽離開,誰知青陽念及我與他的感情執意不肯離去,白藏便給他下了毒。”
“後來青陽去世,他就更是瘋癫了。為了掩蓋自己的罪孽,就虛構了一個故事,來哄騙過路之人。我這才決定勸阻村民再去往那個破廟。”
“你也知道,過去終究是過去,世人皆說應珍惜眼前之人,可那人偏是看不透徹。他害得青陽久病不愈,最後英年早逝。這樣的人,落得如今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莫何說得振振有詞,連孟卻聽得有些頭疼。
雖說盲老頭對莫何一直出言不遜,但盲老頭一直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來講述這個故事,對留白部分也确實不知……而且……
“我聽方穆華說,自從青陽過世之後,便再無人到破廟中送食,那盲老頭又是如何存活的?”
“我之前以為是他離開了。誰知一次聽人說起,破廟中竟還住着一個人。我當初還道是哪裏來的冤魂野鬼,現在想來,便是他了吧。至于他為何能活這麽久,你親自去問他,不是會更清楚嗎?”
連孟腦中思緒萬千,這下更是萬分淩亂,他用手掩着頭,仍舊不解。
莫何一直看着他,先前眼中詫異的眼神早已消失殆盡。
現下兩邊各執一詞,要分辨孰真孰假,也不是容易之事。雖然連孟心有疑惑,但現在祈年狀況不明,他也不應離開。
“但祈年他……”
“你們是什麽關系?”
莫何問得莫名,連孟一下沒反應過來,支吾着應了聲:“朋友而已。”
“朋友?”那人蒼老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詭異的玩味表情。
連孟看着他,覺得沒來由的反感。
見祈年仍舊昏迷不醒,連孟心急,又說道:“莫大夫,破廟那兒我暫時還是不去了。”
莫何蹙眉看着他:“為何?”
“我不過是個聽故事的人。白藏青陽的故事究竟如何,對我來說也只是故事而已。現在我更擔心我的朋友,他不醒來,我不能安心。”
“……”莫何沒有說話,他忽然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不知連公子可願意送我一程?”
“那是當然。”說罷,連孟便走到床前,将莫何小心扶起。他甫低頭,便一下瞥見莫何的脖頸,那處并非盡是褶皺,而确是一團潰爛的腐肉!
連孟想到盲老頭所說,不禁心裏一緊。
這時,他的衣袖被人用力一扯,連孟回頭,竟看到祈年睜開了眼,正警惕地看着他。
連孟驚異,但還不及言語,祈年卻突然趁勢而起,他伸手取出連孟腰間藏匿的銀镖,然後迅速朝右一揮,只聽一聲痛叫,那銀镖已插入了莫何右肩。
連孟猛然回頭,才發現莫何手上竟握着一根一指長的銀針,而那銀針與他後頸不過半寸距離。
莫何吃痛向後跌倒,重重摔在了屏風之上。
他擡起頭看着祈年,面目變得越來越猙獰起來:“你必死無疑了。”
“你的藥害不死我。”
“那藥?哈哈哈,無啼木只會讓你死得更快更慘些而已。你的秘密我已經知道了。”
祈年虛起眼,沒有說話。
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嚣,連孟看向窗外,竟看到有火光燃起。
祈年拉着他,猛地站了起來:“快走。”
連孟點了點頭,正欲踏出步子,突然覺得腳下一沉,他低下頭,才發現竟是莫何拉住了他的腳踝。
“你……!”連孟震驚地看着他,“你為何要害我們?”
“哈哈哈哈哈……”莫何突然狂笑起來,連孟蹬了蹬腳,卻始終不能擺脫那人的糾纏。
屋外的喧鬧聲越來越大,火勢也越來越猛。
連孟心急,那人的手卻是越抓越緊,他一咬牙,掏出一枚骨釘,正欲擲出,誰知祈年卻先他一步——
他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向莫何後頸用力一刺,将其咽喉洞穿。
那人慘叫一聲便不再動彈了,連孟一驚,祈年便拉着連孟疾步走出了房間。
屋外已然打亂,四面火光猛烈,哀聲不絕。
忽然連孟聽到幾聲馬鳴,連孟轉身,竟看到達守駕着馬車朝他們駛來,陵引從後方探出身來,朝他們大叫了一聲。
“快上來!”
祈年見狀,随即便将連孟推了上去,然後自己也跟了上來。
周圍的火勢越來越大,已有屋舍傾倒的聲音不絕而來。
見他們都已上車,達守便駕車朝北邊林子駛去。
“那些村民怎麽辦?”
“他們不是人。”陵引喘着粗氣應道。
“什麽?”
“他們是天蠶教用蠱蟲控制的屍人。”祈年冷靜應道,他的面色有些蒼白,但表情仍舊沉着。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師弟呢?”
“這件事說來話長。至于你師弟,這火便是他放的。”陵引說道。
“他……”
“他告訴我要回杏木林中接應你們,然後便輕功離開了。”
“他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陵引搖了搖頭,“不管怎樣,我們現在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嗯。”連孟應道。然後他像是想起什麽似地,突然停了下來,“但是我還得再去一個地方……”
馬車終于在破廟前停了下來,陵引說怕火勢蔓延到這片山林,所以需抓緊時間。
于是連孟一下馬車,便快步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盲老頭一下便醒了:“你回來了?”
“杏木林着火了,我帶你離開這裏!”
“着火了?那莫何呢?”
“他已經死了。”
“哈,真是天道輪回啊。”盲老頭暢快地笑了起來。
連孟不由分說,一把将他扶起,誰知他趕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留在這兒會死的!”
“我早該死了,興許老天留我在這兒,就是為了讓我等到你,讓你能聽完這個故事。”
“我不管什麽故事,我只希望我的朋友都好好活着。”
“小子,你還記得我跟你的約定嗎?”盲老頭緊緊握住他的手腕,“你答應過我,要替我完成三件事。”
“是,我答應過你……”
“那好,第一件事便是,你替我找到白藏,把這個故事的真正結局告訴他。”
“好……”
“第二件,”盲老頭的語氣變得越來越激動,“你代我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他。”
盲老頭從衣襟中掏出一物來,将它放在了連孟伸出的右手裏:“一個是那自稱青陽師弟留下的字條,一個是當初白藏留下的信物。”
“好。”
“最後一件事,”盲老頭擡起頭,“你留我在這裏。”
連孟右手緊握,表情複雜地看着他:“……”
“你答應過我。江湖人重信重義,不是嗎?”
連孟看着他,咬牙答道:“是。”
聽罷,盲老頭終于松開了緊握着連孟的手。
連孟站起身,憤然離去。
等他走出破廟後,方才打開了掌心——
那裏放着一張紙條,還有一枚白玉牡丹花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