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轉折
“你确定沒有聽錯?”連孟一時有些激動。
“當然沒有。我今個兒出門的時候到處問了個遍,絕對沒有弄錯。”
連孟大喜過望。他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确實沒再聽到那些奇怪的聲響了。
想來定是那些弟子知道跟錯了人,不再糾纏了。
“先前江湖上傳得風言風語的,說要讓那祈家公子償命。我當時還可惜來着,聽說那公子雖是病弱,但卻生得好看,我都還沒得機會看上一眼,怎麽就要他償命了呢?
你是不知道,天蠶教害人的手段可是歹毒得很。之前有個斷手的俠士就來過我這兒取藥。他的整條胳膊都給人砍斷了。我看着可怕,就問他是哪個仇人下的手,他卻嘆了口氣,說是他自己斬斷的。
因為他先前在酒館喝酒時,招惹了一個天蠶教的弟子,那人記仇,暗自在他手臂上放了條蠱蟲。那蟲子厲害得很,一觸到他的皮膚,就徑直鑽入了他的血脈之中。那人其癢難耐,痛苦難當,最後萬不得已才給截斷的。
那群人根本不講什麽江湖道義,管他什麽老弱病殘、婦孺孩童,只要惹得他們不順心了,都能給弄得半死不活的。”
那藥僮仍舊話多,但連孟卻不再聽得心煩了。
他也不知自己現下是何種表情,只是那僮子叽叽咕咕說了一堆之後,再看他時,突然一臉奇怪地問他是在笑些什麽。
“啊?沒、沒有,就是覺得你說的話挺有趣……”連孟含糊地應道。
“有趣?”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沒放在心上,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話說,還不止這事兒呢。早上起來,我聽說那個和尚也死了,就是你昨天見着那個。”
“……”連孟臉色一凜,他回想起昨夜發生之事,還有那僧人告訴他的話。
“還是王嬸早起逮她家亂跑的母雞時發現的。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只看着他靠在那角落裏,平靜地死了。”
“那、沒發現什麽異樣?比如說……中毒?”連孟眉頭一揚。
“那樣子看着倒不像是毒。唇色未變,身上也沒有傷口,可能只是命數将盡了吧。”
“……”連孟有些奇怪,他那時分明記得那人曾吐出過一口黑血,難道那不是中毒嗎?
“對了,那個張先生也不見了。”小僮子雙手一拍,像是終于想起了什麽要緊的事,“他本來一直住在鎮子驿站旁邊的那間客棧裏。可今天到了該結賬的時候,前來打掃的小二卻一直沒見着他出來,這一急只得讓他家掌櫃來敲門,可誰知打開來看,人卻不見了。”
連孟知曉那人身份有疑,卻也沒點明,反而順勢問道:“沒見着就沒見着,怎麽能叫‘不見了’?”
“因為他的衣物行李皆在,唯獨是那人不見了蹤影。昨晚上天剛黑的時候,那小二哥可是親眼見他回的房,之後也再沒出現,可不是不見了嗎?”
“……”連孟沒有說話,那藥僮嘀咕了幾句之後,也沒再說下去。
可他神叨叨地念了一陣,卻突然有些奇怪地擡頭看起了連孟。
“怎麽了?”
“我一下想到,昨天那兩人好像都跟你打過照面……”
連孟眉毛一揚:“怎麽,你還想說我晦氣?你別忘了,昨天你就在我旁邊,我跟他們打上照面的時候,你不也跟着瞅見了?”
“這倒也是。”
那僮子點了點頭。
這時,他手中的藥已大致包好。
連孟掏了枚碎銀出來,然後就準備離開了。
不過他沒走幾步,那僮子又叫住了他:“欸,連少俠,我看你拿藥拿得挺勤,是家裏病人需要得很嗎?”
“也還好,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你常用的那味藥材就快用完了,你明日若是再來,恐怕……”
“沒關系,我們今日就要離開此地了。”
“什麽?”
那僮子有些吃驚,但連孟只是笑着朝他揮了揮手,說是有緣再聚,然後就走開了。
街上陽光大好。
料想是昨晚大雨的緣故,空氣中也莫名帶了些泥土和青草的氣味。
連孟心情不錯,走在路上,連步履都不覺輕盈了起來。
其實先前他也在街巷間四處奔走過,但那時他要打探各種風聲,還得警惕有無旁人跟蹤,并沒真正體會到多少市井之趣。
還好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想到這兒,連孟不覺松了口氣。
他想着趕緊回去把這事告訴祈年,但轉念一想,又怕那人還在休息,于是就放慢了步子。
既然沒有死生厮殺,這日子大可過得不那麽匆忙。
只要陵引能找到那味他所說的奇藥,他們說不定會有更多的時間。
連孟越想越覺得高興,這時,路邊一個算命的老頭突然叫住了他。
“欸,這位少俠看起來紅光滿面的,果然是有什麽喜事?”
要是放到往常,他肯定不會搭理這種江湖騙子,但不知為何,連孟卻聞聲停了下來。
“你算到了什麽?”他随口問了一句。
“倒也沒算個究竟出來。方才我就随意蔔了一卦,沒想到,竟是個難得一見的乾為天卦。我正驚奇着,就看您春風滿面地走過來了。怎麽,還真有喜事?”
連孟挑唇一笑,卻沒有應話,只高興地點了點頭。
“哎喲,那可真是恭喜了。今兒早上我來這兒擺攤的時候,就聽說有人在巷角發現了死人屍體,本以為沾了晦氣,沒想到是個欲揚先抑,為得是撞上您這樣的貴人。”
那人極盡能力地拍着馬屁,連孟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他無奈地笑了笑,然後随手掏了枚碎銀出來,扔在了一旁的木案上。
“哎喲,沒想到少俠這麽大方,看來我今天真是算對卦了!”
連孟笑着搖了搖頭,這時街邊上賣藝的姑娘突然唱起了小曲。
那歌聲悠揚婉轉,連孟聽了片刻,卻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曾聽過這個調子。
那時他跟連清仁才剛下山。
他倆風塵仆仆地在一處茶館落了腳,可茶還沒喝上,就聽一對男女唱起了這歌。
據旁邊的茶客說,這曲子說的是一雙凡人渡盡劫波、相守一生的故事。
幾年之前,有一雙男女相愛相親,他們本欲結為連理,誰知卻因些機緣巧合,讓那男人丢了性命。
女人傷心欲絕,卻不願認命,以凡人之軀踏上黃泉歸路,歷經許多劫難以後,終于找到了她心念之人。
可幽冥之下,早已是死生陌路。
好事的鬼差說她應是早就知曉此事,于是問她,這樣渡劫而來究竟是有何求。那女子良久不言,只用衣服遮了遮身上未愈的傷口,然後就轉身離去了。
她循着來路又回到了人間,豈料剛踏進家門,就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正拿着嫁衣等她拜堂。
那女子不知這是因何緣由,正欲開口詢問,這時卻聽外面響起了這首曲子。
她料想此曲定有莫大的福報,所以便把這個調子記了下來。希望聽到這歌的人,也能如她一般遇見至幸之事。
旁人聽得有些感動,連孟卻覺得她在瞎掰。
他正想同他師弟一說,誰知這時,連清仁竟欣喜若狂地告訴他,他在桌子下撿到了一疊銀票,上面還留了張紙條,說是“贈與有緣人”。
這可真是夠邪門了。
連孟看得目瞪口呆,嘴上偏還說着只是巧合。
這時在旁邊擦着桌子的小二哥捂着嘴,神神秘秘地告訴他們,那兩人可不簡單,他昨晚可是親眼見着過他們同菩薩說話呢。
雖然這樣聽着更像瞎掰,但從那天起,連孟就開始真真切切地盼着,這欠他的“大運”什麽時候會落到自己身上。
他變着花樣地想了幾千種好運的方式,卻沒想到,那日的“福報”竟是留在了今天。
這麽一想,他更覺得開心。
于是不自覺地加快了步子,想回去把這些事情都告訴祈年。
不過即便是有些大喜過望,但他仍擔心自己太過興奮,擾了那人的好夢,于是還是下意識放輕了步子。
小院裏也是陽光燦爛,連孟沒走幾步,就看到花圃的石桌上停了兩只信鴿,像是方才剛到的。
他走到邊上,解開了它們腳上綁着的細繩,取下了那兩封小信。
一封是連清仁寄來的。
說是他已經聽說了天蠶教發生的事,門主正在跟其他門派一起商讨前往天蠶教的事情。
末了,還問連孟這段時間在外面“浪”得可還開心,莫不是不想回來了。
連孟笑着看了看最後一句話,然後在信的背面簡略回複了幾句,就讓那鳥帶着回信飛走了。
另外一封則是陵引寄來的。
他的信倒還挺長,唠唠叨叨地寫了大概兩張手掌大小的信紙。不過單就第一頁,就滿滿的都是廢話。
他先是便表達了一下對“連孟是否照顧好了他家少爺”這件事情的極度擔憂,然後又抱怨了北方天氣幹燥的問題,這啰啰嗦嗦了一大通,直到最後才說到了重點。
那就是,他終于找到了那朵傳說具有神效的奇花了。
而那花的功效與祈年的病情非常适合,說不定真的可以治好他的頑疾。
連孟一下高興得不知如何言表,他正想接着再看下一頁寫了什麽,卻聽小屋裏傳來一聲悶響。
他擔心是祈年出了什麽事,于是趕緊疾步走了過去。
只是等他打開房門時,卻不見屋內有什麽異樣。
祈年還安靜地睡在房中,而剛才的聲音不過是燭臺倒下發生的聲響罷了。
連孟松了口氣,放慢步子走到了他的床邊。
那人表情安詳,似乎并沒有被吵醒。不過等他細看了一陣,卻發現有些不對。
祈年躺在床上的樣子似乎太過安靜了。
連孟突然心下一顫。
這次,他沒有再将手放到那人心口,而是用食指抵住了祈年鼻息——
他所觸皮膚甚為冰冷,而那人竟沒了絲毫氣息。
連孟不覺周身一震,這時,他手上拿着的小信不慎掉了下來。
那是陵引信裏的第二張紙,上面的內容比先前一頁要簡短許多。
上面寫着,他雖已找到解藥,但仍舊擔心祈年不能等到他趕來之日。
如果在那之前,他家公子不幸逝去,還勞煩連孟在那日日出之前,務必将他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