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過往
“這……怎麽可能……”連孟一時有些語塞。
雖然之前他就懷疑過白藏、啞七和祈年的關系,但是卻沒有想到這一層意思。
“我之前便同你說過,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就是會有許多。”
“……”
“但這些,也不過是你的無端猜測。”
“呵,”那人輕輕笑了一聲,“這究竟是不是無端猜測,或許只有祈年才知道了。畢竟,他可是第一個說出‘這一切不過是重頭來過’的人。”
“……”
連孟沒有說話。他回憶着這些時日的所見所聞,不覺皺緊了眉頭。
他這一路上的經歷确實疑點重重,但那些“詭異”和“離奇”也不是一句“一切重來”就能解釋得清。
“好了,我言盡于此。現在,你可以讓我帶走祈年了吧?”
“什麽?”聽到後半句話,連孟一下回過了神來。
“怎麽,難道你還要護着他?”
“我只是想搞清楚,”連孟突然聲音一冷,“你到底是想為教中慘死的弟子報仇,還是維護你所謂的‘武林太平’?”
“這個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了。”連孟徐徐說道,“如果是為了替教中弟子報仇,那便是私心;江湖上流言四起,你們也想拿起祈年,樹立門派威信。這樣的話,大有可能動用私刑,屈打成招。這樣的話,我斷不能把祈年交給你們。但如果,是為了武林公義……”
“這樣,你就能全權信任了?”
“呵,”連孟沒有馬上回答,他輕笑了一聲,然後話鋒一轉,表情淩厲又決絕地問道,“但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武林的太平要讓一個南疆妖教來維護了?”
“連孟你……!”
那人有些氣惱,連孟也知道自己所言太過冒犯。
不過眼下他沒辦法考慮更多。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絕不會讓你們帶走祈年。就算這一切蹊跷頗多,但就我所見,這一路上他并沒有害過任何人。你如果偏要說你教中弟子之死與他有關,那也請拿出證據。”
說完,連孟就準備轉身離開。
但那人并沒有打算就此作罷:“連少俠果然有情有義,但你有沒有想過,那祈家公子或許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連孟停頓了一下,卻不想多加理會。
“你有時也能看到過往之事,不是嗎?那裏面的他,對你是什麽态度?”
“……”連孟心下一緊,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你別忘了,不只是你,其他人也能看到以前發生的事。”
“那也不關你的事。”說着,他便擡腳走開了。
身後之人似乎并不準備罷手,可這時,天空中突然燃起了一束猩紅煙火,連孟聽得那人叫了一聲“不好”,再轉頭,就一下不見他的蹤影了。
這時,眼前的巷道突然變得“開闊”了起來。
先前還如迷宮般錯雜的街道變得豁然開朗,身邊的屋舍也亮起了燈火,連孟擡眼望去,将看到那間小屋就出現離他不遠的地方。
屋裏亮着燈,透過小窗上的倒影,能看到祈年正撐手坐在桌旁。
連孟頓時覺得松了口氣。
他小跑了幾步,想往那屋子走去,但不知為何,卻覺得周遭仍有些奇怪。
地上堆滿了枯黃的落葉,像是方才起過什麽妖風,弄得路上的大樹紛紛掉了葉子;而且四周也總是莫名傳來些詭異的窸窣聲響,像是被些蛇蟲鼠蟻團團圍住了一般。
不過那聲音聽着倒是輕微,不仔細聽,也聽不清楚。
連孟踏着那些枯葉走了過去。院子裏倒是清靜了許多,看着離那紙窗上的人影越近,他也就越發覺得心安起來。
後來,他終于走到了小屋前面,但還不及伸手敲門,大門就一下打開了來。
連孟一怔,再一擡頭,就看到了祈年溫柔笑着的眉眼。
“怎麽現在才回來?”
“啊?”他忽然想起自己懷裏揣着的幾包草藥,趕忙說道,“剛去拿完藥,四處逛了逛。”
“是嗎?”祈年将門完全打開了來。
連孟趕緊進了屋,然後将懷裏的藥草拿了出來。
只是那藥材剛一拿出來,就灑了滿地,連孟一怔,忙心嘆了聲“不好”。
不過祈年并沒有在意,他甚至都沒有問起這是怎麽回事,就兀自幫忙收拾起了地上的殘渣。
然後輕聲說道:“我剛才煮了些粥,還熱着,你要吃嗎?”
“嗯……好。”連孟趕忙應道。
他覺得思緒有些混亂,腦子裏總是莫名想起那些人先前告訴他的話。
這一發神,就連祈年也覺察出了不對,輕聲問他,是在想什麽。
“沒……沒事。就剛才回來的時候,瞅見地上落了好多葉子,怕不是剛才起過風吧?”
祈年的表情像是有一瞬的失措,過了一陣才搖頭說了句也許吧。
“我剛才小憩了片刻,或許是那時刮的風。”
“是嗎?”連孟喃喃應道。
爐子裏的火才歇不久,鍋裏的粥也是溫熱有餘。
但他卻沒有再問,只兀自埋頭吃了起來。
祈年在他邊上坐着,臉上的表情始終沉靜溫和,連孟悶聲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我們明天就啓程離開吧。”
“好。”
連孟有些奇怪:“你不問我為什麽嗎?”
“你想說自然會告訴我。況且……”
“嗯?”
“這本來就不是我們最後要去的地方,當然不必久留。”
“……”
連孟一下沒反應過來,過了一陣,才想起祈年是又說起那個不知是否存在的村落了。
他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本來先前的經歷已讓他身心俱疲,但他現下才恍然想起陵引在一開始就告訴過他的話。
祈年已經瘋了。
如果僅憑這一句話就能解釋所有事情,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只是根據已經發生的種種事情來看,真相怕是不會那麽簡單。
“你在想什麽?”
一旁突然傳來了祈年的聲音。
連孟一下回過了神來。他本想糊弄着說句沒事,可不知怎地,卻擡頭看着祈年,輕聲問道:“你之前說過,這一切都不過是重頭來過。那你還記得,上一次發生了什麽事嗎?”
“……”祈年臉上明顯一怔,“怎麽突然問那個?”
“啊?”連孟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是有些唐突,“沒有……我就随便問一下,有點好奇罷了。你要是想不起來也沒事,我……”
但他話還沒有說完,祈年就打斷了他:“我們之前是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
“嗯?”
“起初見面那會兒,我并不太喜歡你。你那時俯在我小院的房檐上,一見我出來,就徑直從上面掉了下來。摔得灰頭土臉的,卻也不叫疼,只傻笑着問我,是不是那個祈公子。”
連孟聽得會心一笑。
“我以為你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但怎料,無論我有多不耐煩,你卻總是跟在我的身邊。”祈年邊說邊笑着,“最先還只是說些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後來送起了花,再後來竟學着廟裏的那些信女,繡起了手絹。”
“手絹?”連孟前幾日他在小屋花圃中看到的那個幻象,那時“祈年”手中就拿着一張寫着他名字的手絹。
“嗯。”他笑着點了點頭,“我也不知你是從哪裏聽得的閑言碎語,忽然就無端遞給我那個東西。後來我才從陵引那裏聽說,先前有個信女說是被月老托了夢,說是只要在當年七夕之前,将繡有自己名字的錦帕送給心上之人,便可得永世安好。”
聽到這句,連孟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祈年看他笑得開心,臉上的笑意也舒展了開來:“我那時也是同你一樣的反應,想着,這人定是又犯了傻。但之後,等我靜下心來仔細一想,卻覺得……有些感動。”
“感動?”
“嗯。”
祈年點了點頭,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亮閃閃的,像是所言之事令他極為歡喜一般。
連孟一時看得有些晃神,他還想再問下什麽,這時窗外倏地亮起一道閃電,接着雷鳴再起,像是快下雨了。
他看窗戶開得挺大,于是起身将其合上,誰知再一回頭,卻看祈年已經睡着了。
祈年還保持着先前的姿勢,用手輕撐着下巴,雙眼輕合,表情卻極為安詳。
連孟就那樣看了他許久,才将他扶到了床上。
那天晚上,雨下了整整一夜。
等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沒聽着雨聲。
而連孟也是一宿未睡。
他在窗前坐了一夜,等到雨停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發了這麽久的呆。
其實,他倒也沒在煩心着什麽舊事,只是不知怎地,腦海裏總會莫名回想起之前那些人告訴他的話。
然而正是因為那些話,才讓連孟越發覺得自己實在奇怪得很。
他不是不明白現下情況未明,險危難料,而這一路上遇到的蹊跷和難題也是數不勝數,只是不知為何,每當他稍稍有一絲懷疑祈年的動機和企圖的時候,總會想起那晚他與祈年初見之時,那人笑着告訴他的話。
他說,他已經等了他好久了。
就因着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話,他就沒辦法将那人再往壞處想。
這麽說來委實有些沒有邏輯,真相總不能單憑感覺獲得。
但所幸,那所謂的“真相”也并沒有讓他等得太久。
因為第二天早上,連孟趁着祈年未醒之前,再去拿藥時,就聽那藥房的僮子大驚小怪地告訴他,武林上又出了大事。
據說昨個兒夜裏,天蠶教又有幾名的弟子無端暴斃。
他們死狀凄慘,渾身精血盡失,像極了那天在祈府大宴上的情景。
不過,這一回卻如何也不能把賬再算到那祈家公子頭上了。
因為教中長老終于發現,那些弟子之所以會意外身亡,是因為偷練了教中邪法,卻方法不當,遭到了反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