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山間·

其實連孟并不需要現在離開。

天蠶教舊事已了,連清仁也說過不用他擔心門中之事。

但不知為何,他心裏總有種莫名感覺,覺得自己不應該呆在那處。

大雨過後的天空澄澈如洗,陽光雖是和煦,但卻照得人身上沒有半點暖意。

他沿着來時的山路走了一陣,心中卻越發覺得空落。興許是有什麽未盡之事,但他卻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清晨裏的山林自然比不得深宵時的寂靜,蟲鳴鳥叫不絕,就連風聲也顯得特別的喧嚣。

連孟聽那鳥聲陣陣,忽然想起,自己或許是該給陵引寄去一封書信,告訴他祈年的死訊,于是便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來,想往鎮上趕去。

誰知他還沒走出幾步,就聽邊上傳來一個男人憤怒地喊聲。

“沒想到,你竟然出爾反爾!”

聽到這話,連孟心下奇怪,趕忙回過了頭去。

只見山林中,站了好些朦胧的人影,他們穿着深紫色的衣服,身帶銀飾,顯然就是天蠶教教衆的打扮。

他不知此刻為何還會看到那種“幻象”,這時,卻聽人群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是說過他的生死與我無關,但我也告訴過你們,敢讓動我在意之人,你們也必定不會好死。”

那人說話時仍帶了幾分連孟熟悉的狂傲。

他聽得心下一顫,再來不及考慮其他,就趕忙幾步走到了那群紫衣人中。

仔細看去,才發現說話之人果真就是“祈年”。

他穿着一身勾金黑衣,身形修長,在人群之中顯得尤為顯眼。

不過他的裝扮與之前都有些不同,黑發被盡數挽入了一頂金冠之中,而手中卻拿着一把素淨的白傘。傘中染着點點猩紅,像是方才沾上的血跡。

連孟雖然奇怪,但卻無暇細想。

他看着眼前那人,只莫名覺得有些酸澀、凄惶。

眼前所見終究只是“幻象”,如今斯人已逝,一切都已是覆水難收了。

想着,連孟不禁輕嘆了口氣。

而此時林中衆人之間,卻是氣氛緊張,幾度劍拔弩張。

“我們之前已經告知過你,但是……”

“告知?”“祈年”嘲弄般輕笑了一聲,“你們那不是‘告知’,而是威脅。而這世上,活不了敢那麽做的人。”

聽他出言不遜,有些年紀較輕的小子明顯沉不住氣了。

但這時,一個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卻站了出來,對着“祈年”好聲好氣地說道:“想必祈公子是哪裏誤會了。我們只是請連少俠于教中一聚,而對您威脅那是不可能了……”

聽到他們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連孟心下一震,趕忙轉頭看了過去。

“是嗎?”“祈年”面無表情地應道,他擡頭看了那人一眼,揚眉又說道,“看來你們給那血衣也找好托詞了。”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臉上莫名緊張了起來。

“不過這些謊話要編也得趁早一些,而不是在我殺了他們以後。”

聽到這話,那領頭人突然面色一愠。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似的,詫異地看着“祈年”問道:“所以,那些人……都是你殺的?”

“不然你以為是誰?”“祈年”輕描淡寫地應道。

他說話的時候,拿傘的那只手輕輕晃了一下,像是看不得上面的血漬,想将其抖落一般。

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那人也終于不再僞裝,卸下了那副谄媚的表情。

他看着祈年,輕笑了一聲,眼神裏似乎帶了些不屑和厭惡:“之前我也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才稱你一聲‘祈公子’,但你莫要以為我們就真的不敢對你動手。”

“祈年”沒有作聲,但嘴角卻帶上了笑意。

“面子撕破了對誰都不好。那小子雖然身手不錯,但也不過是個無名之輩,你又何必為了他大動幹戈。況且……”

“況且什麽?”“祈年”擡眼問道。

“況且……他現在就在教中,你若真惹急了我們,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他生不如死。”

“……”

“祈年”沒有再說話,他甚至沒有再擡頭看他們一眼,只兀自撐開了那柄白傘,然後眨眼之間,幾道銀光閃過,那傘中像是飛出了幾道利刃,瞬間便割開了身旁數人的咽喉。

“祈年你……!”那人面色一凜,眼中突然有了些驚恐。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他話音剛落,周圍又是一片血花四起。

打鬥一觸即發。

連孟站在原地,蹙眉看着衆人交戰。

他心裏應是有些驚訝的。

雖然他曾料想過,祈年先前未必會如此病重,但卻怎麽也沒料到,那人武功竟會高強至此。

“祈年”的招式雖看不出是來自哪門哪派,但一招一劃都精妙絕倫,仿佛已登爐火純青之境。而且他身法靈活,身體輕盈如燕,武器雖然只是一柄紙傘,但纏鬥間,任何可及之物亦能作為兵器,片刻之間就能輕易将人置于絕境死地。

不多會,那一行人便統統敗下陣來。

林中已是鮮血滿地,屍橫遍野。

“祈年”合上傘,緩步走到了先前跟他對話那個男人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在哪裏?”

“……”那人似乎有些力竭,身上的傷口不住地流着血。他擡頭看了看祈年,似乎不想回答。

見他仍要嘴硬,“祈年”嘲弄地笑了一聲,然後就将傘抵在了那人傷口之上。

山林中頓時劃過一聲痛苦的哀嚎,然後他才只得松了口。

“山中、山中閑置的……蝶弄堂。”

得到了答案,“祈年”滿意地站起了身來。

這時山中像是下起了小雨,于是他又撐開了那柄紙傘。

傘中沾染了不少血跡,那猩紅豔色被雨水沾濕以後,暈染成了點點初放的寒梅。

“祈年……”身後那垂死之人突然叫住了他。

“祈年”停了一下來,卻沒有回過頭去。

“你害死了那麽多人,真以為能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世人總會知道你的真面目,到時候沒有人會站在你那一邊……”

“……”

“祈年”似乎想說什麽,但他只是站在原地,只字未答。等過了一陣,才撐傘沿着山路離開了。

連孟看了一陣,然後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偏要跟上。

他分明清楚眼前所見不過只是“幻象”,但仍然下意識地邁開了步子。

林中陽光更甚了。

那人走得不疾,但腳步頻率很快,像是有些心急一般。

連孟跟在“祈年”身後,與他保持着大約十來步的距離。

雖然他知道眼前所見只是“幻象”,但走路的時候,連孟仍然刻意放輕了腳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擔心什麽,大概是真的害怕那人會被腳步聲驚擾,頓時消失了吧。

于是,他們就這樣相隔着走了一陣。

根據先前的對話,“祈年”應該是要前往那個叫做“蝶弄堂”的地方。

連孟此前曾聽人說過,天蠶教在各處隐秘地皆有落腳分教。不過所見之人不多,因為那些地方地勢偏僻、守衛森嚴,誤入者想要全身而退,當是不易。

但“祈年”似乎是知曉那處地方是在哪裏。他方才沒有向那人多加詢問,只是問清名姓以後,就兀自離去了。

這裏面疑惑甚多,但連孟卻無暇深思。

他不知道“祈年”的幻象會存在多久,而他循着這幻影又會去到什麽地方。如果走到最後,當真發現自己是闖入了天蠶教密地,那以他一人之力又是否可以平安度過呢?

他正想着,這時路上的景色突然有了變化。

道上原本開着的尋常花草像是變了顏色,不似平日裏的嫣紅姹紫,而是陰黃慘綠,像是被什麽毒氣熏染過似的,帶着點詭谲凄冷的死氣。

但“祈年”并未停下,他撐傘繼續向前走去,連孟也只得跟在了他的後面。

還好這一道的“景致”并沒有持續太久,不多會,他們就穿過狹路,來到了一處視野空明的地方。

雖不是什麽世外桃源,但好歹有了點人間氣息,至少那些花花草草不再像煉獄黃泉路上才有的玩意兒了。

連孟朝四處看了看,發現眼前枝葉包裹下的是一座還算別致的小苑。

一間木屋隐匿其中,屋前枝繁葉茂,花開似錦。

而四周無人,只有門口的花架旁靠着一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家。

他像是睡着了,頭輕靠在一張木架子上。邊上的小花落了滿身,他也沒有發覺。

連孟覺得那人看着有些眼熟,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不曾見過這麽年邁的老人,于是便沒放在心上。

他回過頭,看到“祈年”仍站在木屋前面,但他的身影卻在光照下變得越發朦胧了。

連孟以為那“幻象”終是到了要消散的時候,可忽然見得那人手上紙傘一震,然後就聽得有人輕喚了一聲“連孟”。

不過那并不是“祈年”的聲音。

連孟擡起頭,看見那小屋門前忽然站了個一身紫衣的男人。

那人也打着一柄白色紙傘,手上纏着銀飾,不像中原人的打扮。

見連孟沒有回答,他立定看了片刻,等過了一陣,才輕聲問道:“請問,您就是連孟,連公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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