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溫荻

“你是?”

連孟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這時眼前的幻象皆已消散。

“祈年”沒了蹤影,他面前只有一個睡着的老人,和那個紫衣的男人。

“看來就是了。”那人莞爾一笑,收起了紙傘,繼續說道,“我叫溫荻,是天蠶教的弟子。這回是奉了家師之命,專程在此地等你。”

“家師之命……”連孟喃喃念道。

他擔心此中有詐,不禁有些警惕地摸起了暗器。

那人看他一臉防備,忍不住笑出了聲:“你不必擔心,我跟你之前見過的那些天蠶教弟子不太一樣。”

“是嗎?”連孟揚起了眉毛,“那是有什麽不同?”

“比如,我斷然不會取你性命。”

說完,他挑眉一笑,然後轉過身去,兀自打開了身後的一扇木門。

連孟朝裏面看了一眼,發現那裏黑作了一團,不知是有什麽蹊跷。

見他靜默無語,那個叫做溫荻的男人又喚了他一聲。

連孟正要說些什麽,這時,他忽地一轉眼,竟看到門前那睡着的老人身上,披了一件繡着連尹門紋章的冬衣。

他心中一震,不禁問道:“為什麽他會……”

“因為他是你的師弟。”

“什麽?”連孟一驚,“你說他是……”

“你進來這裏,就什麽都會明白了。”說着,他往旁邊一靠,讓出了一條道來。

連孟立在原地沒有動彈,他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只是,那房中并沒有什麽稀奇,看來看去都只是一間尋常小屋而已。

不過邊上有一處沒有亮光的地方,黑漆漆的一團,像是藏了什麽東西。

連孟側眼看去,這時,那暗處忽然亮起了一盞燭火,他仔細看去,才發現那黑作一團的,竟是一處幽深的長廊。

裏面光線昏暗,只依稀看得見幾道門影,其他就什麽也瞅不見了。

“……”

事情有些奇怪。

連孟想起,他方才在外面的時候,曾看過這間屋子,雖然不是方寸之地,但也不至于能大到可以容納一條如此細長的廊道。

而且那些晃綽的門影應也不是裝飾……那如此算來,這地方該大成什麽樣子了?

想到這裏,連孟頓時心上一驚。

他有些警惕地看了過去,這時,方才點燈之人也朝他走了幾步,連孟回頭看了過去,誰知一眼望見的,竟是那個叫做世心的和尚。

他穿着一身素淨的白袍,渾身幹幹淨淨的,臉上的傷痕也沒了影跡,比先前半人半鬼的樣子要好上許多。

但是,那人不是已經……

連孟心下震驚,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還好那僧人并未覺得唐突,他禮貌地笑了一下,然後看着連孟輕聲說道:“想必你已經見過他了。”

“……”看來他們果然并非一人。

連孟不想繞彎,于是直接問道:“你跟他是什麽關系?兄弟?還是……”

“我與他并非手足,但是有比手足更深的淵源。”

“什麽意思?”連孟沒聽明白。

他蹙眉看着那人,正想再開口,邊上卻傳來了溫荻的聲音。

“其實也沒那麽難懂,”他朝着連孟擺了擺手, “他就是世心,卻不是你見過的那個世心。”

“……”

見連孟還是一臉不解,他聳了聳肩,然後在一張小案前坐了下來:“我知道你現在還聽不明白,但很快你就會懂了。”

說着,他從桌上拿起三個白瓷杯子,往裏面甄了三杯清茶:“來,我們坐下來說。”

但連孟卻沒有動彈。

“茶裏沒毒,我犯不着現在害你的性命。”

說完,他舉起杯子喝了一口。

連孟還是狐疑地看着他,擔心此中有詐。

這時,那白衣和尚忽然舉步朝着那小案走了過去,他與連孟擦肩而過,然後在那桌案前徑直端坐了下來。

這下連孟沒了辦法,只得邁步走了過去。

不過他在坐下之前,又往周圍看了一圈,确定房間裏再無他人以後,才放下心來。

溫荻似乎還有其他雜事,這才剛看連孟坐下,他就忍不住念叨了起來:“我們最好速戰速決,等這裏的事弄完了,我還得下山去找那歪鼻子的農夫。我倒要好生問問他,究竟有沒有見過我的蟲子。如果真是他拿走的,我絕對……”

“溫施主。”看他越說越急,白衣僧人終于叫住了他。

這一喊,弄得那人只得噤了聲。他清了清嗓子,這才回頭看向了連孟。

“好了,我不廢話了。我們這就開始吧。”

那兩人似乎關系匪淺,連孟看了他們一眼,心裏有些奇怪,卻沒有追問下去。

“要開始可以,要速戰速決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訴我,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這個好說,”溫荻又喝了口茶,“這裏叫做蝶弄堂,是以前天蠶教弟子來中原游歷時落腳的一處密地。後來有了些變故,就閑置了下來。”

“變故?”他莫名想起了之前撐傘而來的“祈年”,“你是指的……什麽變故?”

溫荻似乎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不過他卻搖了搖頭,徑直否認道:“那件事确實與祈公子有關,但與你想的卻有些不同。這裏之所以會被廢棄,是因為此前的一次內亂。”

“內亂?”

“嗯。”

原來,天蠶教內在數年之前曾發生過一樁大事。

那時教中長老因理念不同,分為了兩個派系。

他們一方好戰,想在江湖上立起名望,博得武林第一大教之稱;而另一方卻對所謂名利沒有絲毫興趣,更不願與中原人有更多糾葛。

兩方雖是互不相容,但也不至淪到水火之勢,但事情終究還是出了亂子。

因為想成為第一大教并非易事,所以好戰的一方便打起了教中一卷秘辛的主意。

那卷宗是教中禁術,說的是以活人為蠱,煉制魔蟲邪物的方法。術法雖有奇效,但是天良喪盡,為人不齒,自建教起,便被視作邪典魔書,鎖于聖教密地之中。

他們設法拿到了教中那冊,卻不曾想到,那密卷是分為了上下兩冊。

一冊存于教中,而另一冊卻是保管在了一位年邁的長老手裏。

“那長老想将它帶出教中,交予一可信之人保管。于是,他們便找上了祈家的公子,祈年。”

“祈年?”連孟有些意外。

“祈年以前外出游歷時,曾有幸得過那長老的指點。雖然天蠶教的武功與他修習的心法有諸多不同,但多少也有些幫助。他承此恩情,許諾若有要事,必會傾力相助。于是才找上了他。況且,祈家在江湖上頗有名望,常人不敢輕易冒犯,也是保存此物的最好選擇。”

“……”

這後半句話說得倒是沒錯。

不過,雖然他先前在“幻象”中就已見識過祈年絕頂的武藝,但是把“外出游歷”、“修習心法”這樣的詞同祈年講在一起,還是讓連孟覺得有些不太适應。

溫荻見他沒有說話,又繼續說道:“後來時間便到了那次祈府飨宴的時候。天蠶教弟子帶着那半冊密宗來到了祈年府邸,可誰知那些人裏卻混了個叛徒……”

“叛徒?”

“嗯,是一名年歲不大的弟子。入教沒有多久,受了旁人蠱惑。他見那群師兄想把卷宗交給祈年,于是便出手阻攔,虧得祈年手快,才攔下了他。不過那小子也是作孽,他臨死之前,擲了些新煉的蠱蟲出來,把他的那些師兄弟們全給害死了。”

“……”連孟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就是當日實情。

“祈年自是無從解釋,而祈大莊主也深知此事頗為複雜。于是他找了些由頭糊弄了過去,但怎料教中另一派系的長老卻是不肯罷休。”

“于是他們上了連尹門,想雇刺客調查此事?”

“對。而那次下山的人,恰好是你。”

不過那時的任務跟連孟經歷的這次不同,天蠶教想要的是祈年本人,而不是他的一枚玉佩。

然而江湖上早有傳言,說祈年這人心高氣傲,斷然不會這般好“請”。連孟有些頭疼,但他接了任務以後,還是跟他的好師弟一齊下了山。

只是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趟任務最麻煩的地方不在祈年,而在他自己。

因為,等他到了祈府以後,竟發現自己喜歡上了祈家的那位公子。

他聽那人說起先前之事,再加上自己一路上所見所聞,便也開始懷疑起了那天蠶教長老的意圖。于是,他們約定一同前往天蠶教,查明究竟。

而一行四人到的第一個地方便是牡丹閣。

他們在那裏小留了幾日,然後就遇上了那個垂死的棺材鋪老板。

“壽南山?”

“嗯。”溫荻點了點頭,“那時,他已因幾年前試藥之事而命在垂危,祈年見他可憐,于是便用了那密卷裏的方法替他續了三月性命。”

“……”

“不過那青紫雙蟲實在陰毒,再施展以後,他終是受不住身體的反噬,不久之後便死去了。”

連孟忽然想起之前初見壽南山時的對話,不禁問道:“那他也見過我嗎?”

“那是自然。雖然幫他的是祈年,但他從頭到尾,看到的卻都是你。”

“是嗎?”連孟喃喃道。

“後來你們又輾轉去了一些別的城鎮,在那裏發現了好些因天蠶教試蠱而受到波及的尋常百姓。但事情最終敗露,卻是在千月鎮。”

“千月鎮?”

“嗯。因為那個小鎮離此處密地相隔不遠,所以也是遭受波及最大的地方。”

連孟一行人來到鎮上以後,便在陵引先前居住的小苑住了下來。他們準備小留幾日,然後再驅車趕往天蠶總教。

但是接連幾天,鎮上始終怪事不斷,夜裏嬰孩啼哭不絕,就連白日裏也總能看到些發了瘋的路人。

連孟決定深入調查此事,但在稍有眉目的時候,卻被那一派的弟子給使計捉走了。

祈年為了救他,深入虎穴,搗毀了那處密地。

此時事情已是真相大白,于是連孟便讓連清仁急速趕回連尹門,将此事告知門主,而他們三人則動身前往了天蠶教。

後來無數門派圍剿了那些喪盡天良的長老及弟子,經過數日苦戰之後,終于将那一派孽徒給全數斬盡了。

故事聽到這裏似乎還挺圓滿。

雖說沒有提及杏木林及那世心和尚的事情,但也是有始有終。

只是連孟想不明白,事已至此,為何會有一切重來的說法。

溫荻歇了口氣,他又為自己斟了杯清茶,趕忙喝了一口,才又說道:“誰曾想到,這時,事情忽然出了差錯。”

“差錯?”連孟疑惑地揚起了眉頭。

“那一日我們雖是勝了,卻也死傷無數。各門各派皆是元氣大傷,就連祈年也需要修養數月才能恢複。本來教中長老是想留他下來休整調理,但是誰知那時……你卻死了。”

“我……死了?”

“嗯。說是在救人的時候遭人暗算,死在了回來的路上。”

“……”

“祈年當是震怒。但即便他再是雷霆皆動,死人又如何能複活?那長老無奈,只得用了禁術,吊住了你的一□□氣兒。但這也只是無奈之舉,你始終不能如常人般活着了。”

“那……”

“但這時,我的一位太師父站了出來,他說倒是有一種方法可以令一切重來。”

“方法?”連孟臉色一凜。

“據說有人在山中的蝶弄堂裏發現了一些蹊跷。小屋之中驀然出現了一條詭異廊道,廊中有數扇木門,可以通往一些奇異之地。”

“什麽叫奇異之地?”

“我不知這樣解釋是否妥當。好像是有弟子曾進入過一間房中,他回來以後大為震驚,說是在那裏看到了先前死去的師兄。”

“……”連孟不太明白,“所以,那處當是幽冥之地了?”

“想來不是如此。”溫荻擡起頭來,他看着連孟輕聲應道,“因為他不僅看到了死去之人,還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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