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客廳裏的七人同時睜開眼。
聞泊最先起身,點了點人:“都回來了。”
池霧松了松肩頸,摸着程硯的手背:“咱們——”
他話沒說完,程硯的臉已經轉過來,他怔怔看着池霧。
這一眼望了很久。
池霧抿唇,眼眶逐漸泛紅,程硯一把摟過他,将他壓進胸膛。
顧燃使了使眼色,低語道:“都先出去吧。”
腳步聲過後,客廳安靜下來,池霧抓着程硯的衣服,哽咽了幾次才說:“哥哥。”
“嗯。”程硯将他抱得很緊,幾乎要揉進自己的血肉,“我……”
尾音被突然打斷,他許久都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完。
池霧柔軟的手掌在他後背上輕拍,一直到程硯的手臂将他箍得痛麻,池霧才在逐漸短促的喘氣聲中說:“勒住我了。”
環着身體的桎梏松散開來,程硯在他臉上揉了一把,起身說:“我們回家。”
池霧被他牽着,從狹窄的樓梯往下走,自家門合上的時候,池霧聽到反鎖的聲音。
他往後看,發現程硯沒有回頭,面對着門。
“你累嗎?”池霧從後面牽程硯的手,“是不是信息量太大,頭暈?”
“不會。”程硯捏着他的手,轉身,但垂着眼沒有說話。
程硯突然的冷靜讓池霧無措,他望程硯的眼睛,卻只看見睫毛掃下來的陰影。
“想起來了……不好嗎?”池霧問。
來自池霧眼中的恐懼和無助向程硯侵襲,他很快否認,又極快地陷入回憶中,半晌:“對不起。”
池霧蹙眉:“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程硯撫開掉落在鼻尖的長睫毛,喉結滾了滾,聲音啞澀:“我來的太晚。”
他将一切都串聯起來,望盡了池霧吃的所有苦。
曾被自己護在懷裏的人,在世間踽踽獨行,受病痛和思念的折磨七年,到死都沒有得到解脫,又憑着信念來到第三世界,再苦等十幾年。
此間蹉跎歲月,竟然都是因為自己。
“沒關系,我……我其實也沒按約定的好好活着,”池霧向他走近一步,像小時候一樣,環住程硯的腰,額頭蹭程硯的胸膛,“早一點晚一點,這些對我們來說都沒關系。”
他低聲道:“我都很高興。”
“還能再見到你,就已經很幸運了。”
程硯的手從他耳側掠過,他像手心握着珍珠一樣寶貝池霧,良久良久。
“你先緩一緩,剛記起來是會有點混亂的。”池霧搓他胳膊,“我們休息一會兒。”
程硯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放松:“不站着說話了,想吃什麽嗎,我給你弄點吃的。”
池霧:“不想吃,想去床上躺會兒。”
他急于想找到一個能夠完全擁有程硯的溫暖姿勢,想要用手腳纏住程硯,不想他被後悔和懊惱層層覆蓋。
一別經年,于生命的盡頭相遇,該是歡喜的。
“累了嗎?”程硯問。
池霧胡亂點頭:“累,去完天梯都是累的。”他拉程硯的手進卧室,很快脫了衣服換上舒适的睡衣,爬進床裏面,拍了拍外側:“快過來。”
程硯順手把窗簾拉上,房間裏暗下來以後,他脫衣服上床,曲起手臂在空氣裏停了停。
“怎麽了?”池霧壓下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程硯将他往懷裏緊了些:“想起以前抱你睡覺的時候。”
“給你看這個。”池霧昂起下巴,從領口抽出紅繩,“它還留在我這兒。”
紅繩顏色入深,戒指十幾年如一日地被池霧戴在胸口,卻還光澤依舊。
程硯觸到戒指上帶着的池霧的體溫,在溫度轉涼之前,他用手心包住。
“有點扯我脖子了。”池霧用手指戳戳他的臉,“你好像變得不太聰明了,傻傻的。”
程硯回神,抿唇露出個很淺薄的笑,将戒指放回他領口裏,再給池霧把被子掖了掖。
“我不冷。”池霧扯他胸前的衣服,言歸正傳,“以前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
程硯“嗯”了一聲:“後來的我也知道。”
池霧在他懷裏愣怔,擡眼對上程硯的眸子,忽然明白為什麽程硯醒來以後一直罩在悲傷之下。
“我……”池霧用手蓋住他眼睛,慌張問道,“是說你離開以後嗎?”
“嗯。”
池霧懊惱地側了側身,眼睛看着天花板:“哦。”他又嘆氣着“哎呀”了一聲,煩躁地用腿踢程硯,“我又不是故意的。”
程硯撐起身看他的臉,池霧就把他推走,程硯靠過來,他又推走:“你別看我!”
“現在只想看你。”
池霧背過身,又翻回來:“你不會是後來那只小狗吧?!”
“嗯。”程硯說。
“我就知道,哪有狗那麽黏人的。”池霧扶額,“你怎麽會變成狗呢?!”
他本以為程硯只會想起曾經的事,所以一直期盼着他能恢複記憶。
程硯離開以後的那段時光,他從來就沒有打算要讓程硯知道,他不會說,即使程硯問,也只打算含糊着用一些“生病然後死掉了”之類的借口回答。那些日子他過的難堪,不像人也不像鬼,程硯一旦知道,不知道會怎麽後悔和難過。
池霧想要程硯輕松,他想讓程硯知道,他留給那時池霧的選擇,讓池霧後來過的很好。
其實程硯撒了謊,一個不算高明甚至有些俗套的謊,池霧當時也知道,但他願意聽程硯的話走下去。
即使是一個人孤獨的走下去,他也願意,只要是程硯說的話,就算數。
人非聖賢,無法做到痛失所愛也無動于衷,池霧控制不了自己,選擇了一個狼狽的方式為程硯的謊言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他接受自己的無能,但不想讓程硯感到後悔。
“這件事說起來太長了。”程硯拍他腰,“不是累了嗎,先睡一會兒。”
本來池霧是不太困的,他覺得自己能看程硯看三天三夜,但就被程硯這麽一拍一拍的,他當真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天昏地暗幾時,身邊的人忽然把他一把抱住,吓得他登時一睜眼,他歪過頭看程硯:“出什麽事了?”
程硯也是有些迷茫,半晌才揉眼睛:“應該是噩夢。”
池霧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做什麽噩夢了?”
“忘了。”程硯抓了抓被子,“會熱嗎?”
“有點,”池霧在被子裏脫睡衣和睡褲,就剩一個小褲衩,“這樣就行。”
他細聲說:“記得以前夏天的時候也是這麽睡覺。”
“我沒有不穿衣服。”程硯說。
“你有。”池霧強調,“有一次暑假我感冒了,你說不開空調,就開着窗睡,我熱的要脫衣服你也不讓,後來早上醒來喝水,發現你自己半夜悄悄把衣服脫了,你自己說有沒有。”
程硯失笑:“你暑假感冒太多,我都忘記哪次了。”
“就是和你同學去度假區游泳,他們把我扔進水裏學游泳那次。”池霧說。
“記得了。”程硯笑着看他,“哭鼻子哭的好大聲,晚上還生周超哥哥的氣,他特地給你買水果糖都不肯下樓吃飯。”
“周超哥哥最煩了,叫我小弟叫那麽親切,每次捉弄我他都是第一個。”池霧閉上眼,彎彎嘴角,“我和你說,他後來啊,在離大找了女朋友,我和他們吃過一次飯,他女朋友可管他了,他在女朋友面前都不敢大小聲。”
往事是說不完的,他們說起以前的事,一直到天黑。
“睡了大半天,”程硯起身,“晚上吃點什麽?”
池霧用腿扒着他:“我還不想起來。”
“那你再躺一會兒,我去做飯。”程硯作勢要走,池霧的手就攀在他肩膀上,用了些力氣吊住他,“哥哥抱我去做飯。”
程硯笑着把他腿彎往自己裏腰收了些:“你要是不說想吃什麽,我就随便做了。”
“沒關系,”池霧趴在他背上,跟他走到廚房,“你做什麽我吃什麽。”
程硯彎腰,忽然往前倒了倒,池霧中心前傾,腦袋對着鍋的方向,池霧吓了一跳,抓緊了程硯的肩頭。
程硯站直,喉嚨裏逸出笑聲。
“你不是要鐵鍋炖我吧!”池霧假裝張牙舞爪。
“怎麽可能,”程硯放他下來,從冰箱裏找菜,“你這麽白這麽小,爆炒一下應該口感比較好。”
池霧又趴回他背上:“我要用哪個姿勢才能一直黏着你啊。”
“你要是不想走就在後面抱着。”程硯說,“煮粥太慢了,我很快弄個小炒肉和海帶湯,昨天剩下的米在冷鮮裏放着,剛好可以炒飯。”
“我想看到你的臉,”池霧在程硯耳朵邊嘀嘀咕咕:“不然哥哥爆炒我好了。”
程硯反手在他臉上拍了拍:“在這裏住久了都學壞了。”
池霧從他背上跳下來,幫程硯洗辣椒,水從指縫漏下去,池霧想起來還有件特別重要的事沒有說完。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你會變成狗狗。”池霧說。
程硯切好肉:“我也想問你,為什麽好幾年了,一個名字都不給我取。”
池霧聳肩,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開始的時候他是不太喜歡狗狗的,後來習慣了陪伴,卻又知道自己活不久,害怕和狗狗之間的羁絆太深,自己離開以後它會太難過,所以連名字都沒有取。
但他不能告訴程硯自己開始的時候因為他是狗所以不喜歡他。
奪筍啊!
池霧捂着嘴偷笑,在他後面上撓癢癢亂抓:“你還沒告訴我呢,你為什麽變成狗了!”
“哪有一直追着人問變成狗的,”程硯說,“躲我後面,下油了。”
池霧抱他的腰:“你可以邊做飯邊和我說啊。”
“你之前說過審判者的事,還記得嗎?”程硯翻炒兩遍,從裏面夾了一塊小炒肉吹了吹喂進池霧嘴裏,“小心燙。”
池霧歪頭靠在他肩膀上笑:“好吃!”
“你開始不就是看中了我的廚藝嗎,”程硯說,“不然我連你這家門都進不來。”
池霧搖他的手臂,嘟囔着:“你剛來天梯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是你,而且你看上去可猥瑣了,想都不用想就是要泡我的,我可是一直守身如玉,當然不理你。”
他說的怪驕傲的,程硯無奈地推了他腦袋一下:“你還問不問了,說着說着就打岔。”
“我問。”池霧黏着他到客廳,放下菜又跟回廚房,像以前一樣,做程硯的小尾巴,“說到審判者了。”
程硯加油炒飯,說:“不舍得開動小腦瓜想一下嗎?”
池霧現在沉迷程硯,什麽都懶得想了,搖了搖頭,撒嬌央求道:“哥哥直接告訴我吧。”
“我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走到九階,被天梯發現的審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