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是司刑的死敵。
一身官服的白胖太監捏着把公鴨嗓子虛模假樣地道,沈大人,有請啦!
司刑給他定的刑是挑斷四肢筋絡,說這樣既能壓他兇性,又不妨害貴人享樂。
他被架上刑臺,司刑笑容滿面、慢條斯理地挑出了他右手的手筋——銀刀從肉裏把雪白的筋挑出來,刀尖頂在筋膜上,嗤的一聲,破開一個孔左右一滑,他手筋斷了的時候,葉骁來了。
塑月秦王單手提着袍角,姿态閑雅地走了進來。地牢昏暗,油燈斑駁,他俊美面孔随之明暗沉浮,卻越發襯出他一種涼薄多情。
他生得可真好,沈令想,這樣一個人,濫殺無辜、殘忍嗜血,居然生得這麽好。
葉骁走過來,繞着他轉了一圈,眼神一定,他右腕的筋剛斷,白乎乎的斷筋支棱着,還微微地動。
葉骁看了一會兒傷口,擡頭看他,沈令眸子漆黑,面色雪白,正一瞬不瞬地看他。
旁邊司刑卑躬屈膝說了一堆話,他全當沒聽着,就柔聲沈令,疼嗎?
沈令搖頭,答道,不怎麽疼。
葉骁寵溺一般地嘆了口氣,笑盈盈地道,你怎麽這麽會惹我生氣呢。
司刑正口沫橫飛地邀功,葉骁忽然轉頭看他一眼,道,“……是你動的手?”
司刑眉開眼笑地伏低身子,虛虛拱手,“刑是小人定的,既然是貢給殿下的罪奴,自然得小人親自動手,才能放心。”
“……手法倒是利落,筋斷得幹幹淨淨。”葉骁點點頭,然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伸手把沈令解了下來。
司刑一下懵了,葉骁不理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精巧藥包,一邊給沈令裹傷,一邊道,說他今天受刑,還是魯王筵上才知道的。
魯王是現在北齊皇帝的最年長的兒子,廢太子被殺之後,魯王主持與塑月議和,身價陡增,頗有問鼎東宮之位的意思,便刻意與葉骁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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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魯王請葉骁去赴宴,快到收稍,來了個衣着華貴的妖豔青年,坐到魯王懷裏,和魯王嬉笑了一陣兒,才咬着團扇絹邊,吃吃笑語,問葉骁知不知道今天沈令受刑。
他這才知道,趕過來,沈令手筋卻已斷了一根。
沈令極其古怪地看他,等葉骁絮叨完,傷口也包好,他想了想,“……莫非殿下想自己動手?”
葉骁相當委屈地看回去,他說,我看着像這麽有病的人嗎?還沒等沈令答,他嘆了口氣,說,好吧,是挺像的……
給繃帶打了個漂亮的結,葉骁語氣遺憾,“沒帶東西,你這手只能等回塑月再仔細處理了。”說完,他轉頭,笑容可掬地看向司刑,沈令只覺得不知怎的,渾身一悚——
葉骁的手腕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廣袖之下幾只顏色各異的镯子滑下來,撞出一串細弱脆響。
那是一瞬間的事。
衆人只見眼前黑影一動,沈令清喝一聲“殿下!”,再看的時候,沈令左手扣住葉骁脈門,司刑則被葉骁單手提在空中——這一下兔起鹘落,司刑太監被他提在手中,面色紫漲,雙腳不斷踢蹬,周圍一群人悚然變色,卻誰也不敢上前。
葉骁看都不看手裏提着的人,只笑吟吟地看着沈令,柔聲道:“我又沒想殺了他。”他微微眯起那雙深灰色的眸子,“沈侯,按照你們北齊律令,若毀傷親王所屬之人,該當何罪?”
空氣中驟然一股腥騷之氣,那太監褲裆裏淅淅瀝瀝滴下尿來。
“當受刖刑。”沈令聲音清朗無波。
“好,刖刑就刖刑。”葉骁含笑松手,胖大太監一下跌到地上,葉骁拔出腰上佩劍,抵在他喉上,輕描淡寫道,那就剁了他兩只腳吧。
太監涕淚橫流,說不出來話,沈令看着葉骁,慢慢地道:“不過此律不妥。”
“……哦,哪裏不妥?”
“殿下雖受贈罪奴于北齊,但您乃塑月秦王,又在塑月朝廷領大理寺少卿之職,身為執法之人,自然因遵循塑月律法。”
葉骁想了想,饒有興趣地點點頭,“你倒知道得清楚……不過說得有理,那你說該怎麽辦?”
“塑月律令,若毀人奴婢手足,當以奴婢三分之二身價抵償。”
葉骁輕輕垂眸看他。
葉骁有一雙細長、眼角微微上挑的鳳眼,垂眸看人的時候,便有一股不自覺的涼薄多情。
他柔聲問道,那沈侯,身價幾何?
沈令微微直起社身體,“奴婢昔年淨身之後,于掖庭标賣,值錢四千文,加絹一匹。”
“……”葉骁臉上的表情忽然一下就沒了,他冷冷地看了沈令片刻,沈令的左手依然搭在他腕上,卻斂眉垂眸,一派恭順。
葉骁猝然一腳蹬在司刑臉上,冷喝一聲,“滾!明天拿身價錢來!”
司刑忙不疊連滾帶爬地逃了,看他跑得沒影,沈令才慢慢松手。
葉骁看他看了好一會兒,唇角忽然一挑,現出一道毫無笑意地冰冷笑容,伸手,捏上沈令下颌,慢慢擡起。
沈令毫不反抗,低眉順目,葉骁說,你擡頭。
他依命擡眼,一雙漆黑眸子,映出塑月親王俊美然而陰冷的面孔。
葉骁一笑,風流驚動,一旦不笑,一股兇戾殺氣就從絕好皮相下泛起來。
葉骁往前傾身,兩人面孔挨得極近,呼吸可聞。
他忽然就笑開,眉梢風流,手上卻用力,在沈令下颌掐出一道紅痕,“……在惹我生氣這點上,沈侯,天下無人能出你其右。”
他松手,扶他直起身體,還體貼地給他整了整領口,再擡臉時,又是慣常一派風流,“沈侯,天也不早了,與孤一起回行館吧。”
第一回 泥銷骨(中)
他就這麽被葉骁帶回了下榻的行館。
然後葉骁就不見了。字面意義上的不見了。這讓做好死無全屍心理準備的沈令有點兒猝不及防。
沈令就回行館的第二天見過葉骁一次,當時司刑送了一堆金銀珍玩過來,充沈令的所謂身價錢,葉骁從裏頭捏了一角碎金子下來,剩下全退了,拿着碎金子在沈令跟前一晃,說,看着了吧,你的身價錢,嘿,我吞了,不給你~
然後,他就在沈令複雜的眼神中開開心心地跑走了。
沈令的真實想法:你開心就好……
接下來連着幾天,他就再沒見着葉骁。
其實倒也正常,葉骁現在是塑月欽差,所有投降和談等等事宜都歸他管,見不着人才是常态,沈令也無所謂,待在行館偏院,一句話不說,一個門口不邁,安靜養傷。
偶爾,沈令也會想,葉骁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他所知道的葉骁,簡言之,就是個荒淫狠毒的混賬人渣。
說他治軍,仗着自己是皇帝胞弟,就敢當着新上任監軍的面,慢條斯理活活肢解了十幾個違令的士兵,生生把監軍吓病,從此之後,他治下的鷹揚軍他一個人說了算,再沒其他人跟他分權。
內帷更糟,葉骁娶過四任王妃,一個比一個慘。
元妃名門之後,先帝所聘,所以只落了個在除夕夜被赤腳趕出王府的下場,好歹保住一條命,剩下三個,有本來預訂是皇帝繼後,被他奸污不得不嫁,郁郁而終的;有罪官之女,強擄入府,之後被誣了個通奸罪,活活捶成一灘肉泥的;還有靠着讒言,扳倒前面三任,終于自己當了王妃,結果冊封的诏書還沒捂熱乎,就被葉骁從王府望樓裏扔下來,一屍兩命的——不管是願意嫁他還是不願意的,統統不得好死。
然後,他終于幹了樁疼他都快疼成昏君的親哥也忍不了的事——他非要娶個妓女進門。
顯仁帝絕不冊封,他也不在乎,王府中門大開,風光鋪張,新歡擡進了門。
幾乎所有王府屬官摔碗不幹,顯仁帝氣了個倒仰,但也拿他沒什麽辦法——葉骁就是這麽個明明白白的人渣。
以上都是傳說。裏頭肯定有真事兒,也肯定有謠傳,就沈令看來,葉骁這個人确然喜怒無常殘忍好殺,但是又和傳聞裏不大一樣,似乎有一種特別奇妙的底線——想到這裏,沈令搖搖頭,心想,不大一樣又怎麽樣,依然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正想着,忽然聽到牆頭一動,一擡頭,葉骁一身木簪布袍,趴在女牆上,正朝他招手,手都快招出殘影了,“沈侯沈侯,天這麽好,出去逛一逛呗?”
看這意思要微服,沈令平靜地提出建議,表示白龍魚服,不安全。
葉骁一揮手,不怕,刺客打不過我!
沈令想到行刑那日他和葉骁拆的那一招,他武藝确實極好,便點點頭,起身往外走去。
葉骁在院門等他,沈令看他肩上有處泥印,剛要問,葉骁順着他眼神往下一看,“嗨,剛才回來,門口遇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