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幫小崽子,一邊喊塑月人滾出去,一邊往我身上丢爛泥,這幫小崽子可真膽大包天啊。”
然後呢?沈令淡淡問道,葉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當然是把領頭的那個抓住,狠狠彈了五個腦蹦才放走呀……”
說完,他看着沈令微微擡起的眸子,露出了一個惡作劇成功一般的笑容,輕快地向外走去。
葉骁本就生得好,這樣一笑,那雙深灰色的眸子栩栩生輝,竟然帶了幾分天真的意味。
沈令怔了怔,随即跟了上去。
葉骁說是逛逛,其實早有目的,他一路向西,中間路過坊市,買了些貴重布匹和藥材,就徑自往城門附近去了。
西城城門是窮人住的地方,倆人進了條陋巷,七拐八拐到了一個破屋跟前,門板半掩,能看到院中停着口薄皮棺材,裏頭隐隐傳來哭聲,葉骁頓住腳,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包,放在沈令手上,聽着響聲和分量,是一包碎金。他對沈令道:“沈侯,我就不進去了,東西麻煩你拿進去給他們。就說是小元子這些年在宮裏攢下的積蓄,你是他同僚,特為給他家人送來。”
說罷,他頓了頓,“……是殿上被我殺掉的小太監的家人,我好不容易打聽出來,你把這些東西給他們,雖然抵不了人命,但總是能讓還活着的人過得舒服一些。”
“……殿下為何不自己進去?”
“殺人兇手給苦主送錢嗎?”
“……”沈令點頭,走了進去,片刻之後回來,朝葉骁微微躬身,“已經妥當了。”
葉骁眯着眼睛看了會兒院子,嗯了一聲,往外走去。沈令跟在他身側。
晚夏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葉骁在前頭走,也不回頭,忽然道,“想問我為什麽送錢?”
沈令想了想,謹慎地答,“是。”
走在前頭的葉骁沉默了一下,“……我現在忽然不想說了,等我想說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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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葉骁和傳聞不一樣的地方。沈令在他身後,默默的想。
他無故暴起殺人,然後費盡周折,打聽到死者遺屬,送上東西,這人實在古怪得緊。
兩人各懷心事,也不多言,慢慢走回行館。
回去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在到正院的時候,葉骁忽然想起什麽,讓沈令跟他進去。
到了屋裏,他随便揀了把椅子坐下,沈令侍立身前,葉骁握住他右手,取了藥箱,小心翼翼地拆了繃帶,仔細查看傷口,點點頭,“愈合的還行。”
“殿下。”看葉骁給他重新敷藥,包紮好傷口,沈令低聲喚了他一句。
葉骁從下往上看他,屋子裏一片昏黃,他深灰色的眸子顯出一種近于黑的顏色,“嗯?沈侯有什麽事?”
就是這個,“……沈令一介罪奴,配不得沈侯二字。”
“……”葉骁握着他的右手,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地道:“……安侯沈令,無敵天下,在孤心中,沈侯永遠是沈侯。”
沈令心中忽然一恸,他閉了一下眼,從葉骁手裏把手抽出來,垂眸斂首,微微躬身,恭敬問道:“殿下……奴婢一直有一事想要請教。”
“你說來聽聽。”
“……敢問殿下,為何要将奴婢招至身邊?”這些天,他一直在想這件事。
若說是傳聞中的葉骁,那向北齊讨他,無外乎折辱虐殺出氣幾樣。
但是,葉骁什麽都沒做。
此外,葉骁和傳聞,雖然嗜殺底色相同,卻是不一樣的人——真正嗜殺為樂的人,是不會去給遺屬送錢的。
但是,這卻讓沈令越發心寒了起來。
聽了這句,葉骁臉上笑容就慢慢隐了,他現出了那日大殿上那種微妙的表情,看似風流,卻透着一種莫名的寒意。
他說,你覺得呢?我為什麽要向北齊讨你?
沈令閉了一下眼。他再睜眼的時候,漆黑長睫閃動,那一剎那,葉骁在沈令眉目間看到一層白梅冽色。
葉骁忽然就想起山南關下,初見之時,他也是這樣,容色清冽,風華絕代。
然後沈令挺直脊背,筆直看他,“若殿下想我為奴,沈某自當竭誠效力。但若殿下想從我這裏知道北齊機密,卻是不能。”語罷,沈令恭敬垂首。
葉骁面孔上最後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定定看着沈令,過了一會兒,輕聲道,看着孤。
沈令擡眼,一雙漆黑的眸子安靜的看着塑月的秦王,他現在的主人。
葉骁執起沈令受傷的右手,拉到自己眉角,輕輕一點,“……這裏。”
沈令感覺到指下肌膚微微有些糙,顯是一道疤痕。
葉骁又把他手拉到頸上,點在喉結上方,“這裏。”
接着鎖骨、左肩,胸口——
然後沈令看到他形狀優美的菲薄嘴唇張開,含住了他右手食指。
“——!”沈令本能地一驚!
葉骁的口腔,溫暖,濕潤,裹在他冰冷指尖上,幾乎是燙的。沈令腦海空白了一下,只能感覺到指頭抵住柔膩舌尖,觸上牙床上一個空缺——
然後,葉骁在他食指齒根用力一咬,再吐出來的時候,上頭鮮紅一圈帶血的齒痕,有幾滴血落在他唇上,紅得刺目。
“這顆牙,還有不少地方,都是拜沈侯所賜,”他笑吟吟看他,眉目間依稀一段天然多情,“……昔年山南關下,沈侯縱橫沙場,睥睨萬軍,目下無塵,從未将孤這個手下敗将放在眼裏,孤當時就在想,終有一日,定要沈侯好好看着孤——只能看着孤。”
“這個理由,沈侯信麽?”
這個理由……可真超出套路了。沈令一下愣住,葉骁那張端麗面孔忽地挨近,沈令本能地呼吸一凝——然後葉骁毫無預兆地往後一退,哈哈笑了起來,說哎呀,我騙你的,就是看沈侯的表情太有意思了。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哈哈哈哈哈……
“……”好想揍他。沈令勉強控制住表情和情緒,僵硬告退,葉骁兀自伏在桌上笑,但當沈令那道清瘦身影離開視線的剎那,臉上的笑一下就沒了。
葉骁眯起眼睛,輕舔了一下唇上沈令的血。
甜的。沈令的血是甜的,勾引人的清甜。
想要撕開他的喉嚨,讓血滿溢出來——葉骁悠然地想。
他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第一回 泥銷骨(下)
那天之後,對沈令而言,葉骁這個人的形象跟傳聞中比就變成了,兇殘不足,瘋得倒有餘。
葉骁連着幾日沒怎麽出去,在行館處理文書,他沒有随身侍從,日常起居靠行館仆役,沈令來了,有些伺候筆墨的事情就交給了他。
沈令有次問過一嘴侍從的事,葉骁說上戰場帶啥侍從,說完,他瞥了一眼沈令,肩膀一垮,說,哎,我說實話吧,能上戰場的沒人願意來我這兒幹活啊,嫌我殺老婆娶□□愛好分屍呗。
沈令沒說話,他倒是來了興趣,問沈令,“你不問是真是假?”
沈令從善如流,“那,是真是假?”
“都是真的。”葉骁得意地一揚頭,然後看着他一臉淡然有點兒不高興,說嘿你這一臉淡定也太不給我面子了。
怎麽着?還得他配合,表演一下吓得奪門而逃?
沈令心裏翻了個白眼,面子上恭恭敬敬,“這一陣子相處,奴婢自覺,殿下并非是傳聞中的人。”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想必殿下也知道奴婢的傳聞。”
“知道啊,說你狐媚惑主,以色侍君,才得了廢太子青睐,”葉骁停筆,側頭看他,目光清朗,“但是那些我不信。你不是那樣的人。”
沈令研墨的手停了一下,他看向葉骁,葉骁正認真看他,他心底一震,喉頭微梗,不着痕跡地別開臉去,聽得葉骁道:“對了,我知道我名聲差,但我真有點兒好奇了,到底差成什麽樣。”
他表示,十分想知道關于自己的北齊版本。
沈令把自己知道的版本列了列,什麽滿府枯骨、人皮糊牆、蓮花血池啦。葉骁聽得津津有味,三無不時吐句槽,說拿人血灌蓮花池,我也忒不嫌味兒大了。
當沈令說到王府荒蕪,妖鼬夜哭的時候,葉骁一拍桌子,“……滿地跑黃鼠狼這就過分了啊!”
……不,你到底為什麽生氣?黃鼠狼麽?
葉骁忽然就笑了,他看着沈令,“……沈侯,你倒是唯一一個不怕我的。”
“殿下也是唯一一個,到此時還喚奴婢沈侯的。”
沈令其實還有一句,咬在舌尖,沒有說出來。
葉骁也是唯一一個,沒有看不起他的人。
昔年對他有養育栽培之恩的北齊太子,也曾輕描淡寫地對旁人說,沈令一個玩意兒而已。
只有葉骁沒有,不,只是到現在沒有罷了。
沈令淡淡的想着,垂着頭,葉骁看他,忽然道,“……我想,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