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按傷口附近,沈令掌心掐出的血痕就現了出來。

葉骁只頓了頓,什麽也沒說,重新敷藥包好,“這手現在是用不得力了,寫字都勉強。”

沈令笑了笑,“還好,奴婢左手也能用。”他又道,“小時候挨打,掌心打爛了,就換個手幹活,兩只手倒也不差太多。”說完這句,沈令忽然有些懊惱,這句說得造次。

葉骁沒在意,“只能等回塑月了。”

他這話說得含糊,沈令不解其意。

他又道:“出行的日子已經訂好了,七月二十六走,走水路回去,這陣子我的日常飲食就麻煩窈娘親自操辦了,我帶的人會守牢這個院子,除了我們三個,誰都不許進出。”

此時窈娘在門外估摸他們機密說得差不多了,奉茶而入。她煎了盞胡桃肉松子茶,別出心裁點了細鹽,勾出幹果鮮香,還放了玫瑰,香氣翻騰,後味回甘。

葉骁一口飲盡,摸出一個繡囊,說是給窈娘的菜錢,如果不夠再跟他說,便起身告辭。

走到門口,他忽然回身,叮囑了一句,“我喜歡吃肉,要肥瘦正好的。”

自此,葉骁就頓頓過來吃飯,沈令也格外上心,親自和窈娘采買食材,天天換地兒買菜,杜絕下毒的可能。

平心而論,葉骁生得好,不拘小節,人又有趣,窈娘也沒見他瘋過,漸漸對他放下了一點戒心,除了日常應對,也能說上幾句話。

這天葉骁過來,說要借窈娘一用,讓他自己買菜去,沈令琢磨了一下,說,我跟殿下去,找個塑月的兵士陪窈娘買菜就好。

葉骁高深莫測地看了眼沈令,“……沈侯,你可想好了。我們去的地方可不一般。”

沈令說,無妨。然後,沈令就被帶去了王都最大的——胭脂鋪子。

葉骁要買些胭脂水粉回去當土儀送人,不稀罕北齊送的,非要自己買才有誠意,所以才要借窈娘,結果沈令非要跟來,葉骁揣着手,一臉壞笑要看沈令笑話,哪知沈令神色如常,只問了他一句,“殿下想要送的人,年紀幾何?”

“……四十來歲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和窈娘差不多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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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點頭,和店家說了幾句,對方立刻把他們迎入貴客專用的雅間,片刻功夫,一堆女子妝用之品流水一樣奉上。

沈令挑揀了好一會兒,把選好的東西放在長條桌上,分門別類,從口脂、面脂、水粉、螺黛、面靥、花钿,按照葉骁說的類型分好,然後躬身侍立,對沈令說,他選了質量上乘,式樣顏色高雅,極具北齊風味或是北齊獨有的妝品,請葉骁過眼。

葉骁覺得确實都挺好看的,手一揮,說全要了,三個類型,一段來十份!

店鋪夥計眉開眼笑,彎腰應了聲是,快手快腳地包好,年紀較長的,錦盒沉素,和他差不多年紀的,雍容華貴,年紀最輕的,清雅俏麗,葉骁看了十分滿意。

店家夥計挑着三十方錦盒,跟在他們後面回行館,葉骁一路上看到稀奇的小東西,一路買,說要拿回去哄自己家小輩兒,間中和沈令聊天,說你怎麽這麽懂啊……

沈令垂眼笑了一下,他說,殿下莫非忘了,奴婢是個宦官,本來就是伺候內宮的。我小時候,是專給東宮妃子篦頭的。

葉骁當時拿着個五彩公雞樣子的泥叫叫看,躍躍欲試的正要吹,聽了他這句,驀地轉頭,看了他一會兒,再轉過頭,若無其事地買了幾個公雞鴨子燕子樣子的泥叫叫,往前走了幾步才道:“我們塑月沒有宦官,我并不知道。”

沈令覺得他這話別有意味,卻又來不及想,只跟在他身後,穿行在熱鬧的坊市之間。

他忽然有種奇妙感覺,只覺得這世間所有繁華都與他擦肩而過,而他一直在看的,只有前面那道修長俊美的人影。

葉骁帶回來的土儀裏有一份是給窈娘的,窈娘誠惶誠恐地謝了恩,葉骁揮揮手,說那是她該得的。

當晚,窈娘一邊做着針線活,一邊和沈令閑聊,說葉骁比她所見的北齊親貴都要好,可見流言不可信。

沈令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說:“流言确實不可信,但葉骁的事……你還是信一半吧。”

語罷,他把葉骁大殿之上當場格殺小太監的事說給她聽,窈娘聽了,卻只是若有所思地剪斷算袋上的繡線,“說到這個……先東宮已是有名的仁君了,哪年駕前沒有幾個被拖出去打死的太監宮女?我反倒覺得,活活杖斃和被一下扭斷脖子,反而後者還好一點。至于親手不親手的……都是命,都沒了。”

沈令怔了怔,“……你這見識倒高。”

窈娘笑了一下,把算袋拈起來對光看了看,上頭一對仙鶴活靈活現,她低頭劈絲準備繡旁邊的松枝,淡淡地說了一句,說到底,女子一點兒拙見罷了,談不上高低。

這句話一出,沈令默然無語,他閉了下眼,說了句,天色晚了,別做針線活兒,仔細傷了眼睛,便起身朝外走去,睡在外間榻上。

裏間燈火搖曳,過了片刻,床鋪沙沙作響,燈滅人寂,沈令睜着眼,看着頭頂一片漆黑。

他忽然就想起了葉骁,想起他像個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和不笑的時候,一種自內而外,冰冷的邪氣與寒意。

他終于阖上了眼。

第三回 帶吳鈎(上)

第三回帶吳鈎

葉骁這趟行程只求迅速,婉拒北齊護衛,就帶着塑月兩百精兵,先從北齊王都到江左府,日夜兼程,半個月的路九天趕完。然後在江左登船,沿雲林江而下,大概十天就能進入塑月國境,繼續走水路,八月底就能抵達塑月王都。

行程一定,窈娘就開始沒日沒夜的趕制一路要吃的路菜,以保飲食安全。一時之間,沈令的偏院熱氣熏然,香味撲鼻,誰過了都要咽咽口水。

終于到了七月二十六,天氣晴好。

按照流程,啓程應該是這樣的:北齊國主親送出城十裏,然後魯王親率王公百官致送三十裏,等儀式搞完,往前走十裏,正好是個專供北齊王公上京落腳的行館,再領一頓賜下的禦宴,齊活兒~

葉骁表示這戲我最多演一半,我要趕路,行館可不住。北齊擰不過,便随他去了。

離城十裏,葉骁喝了北齊國主奉上的奠行酒,就算正式出發了。

文武百官騎馬乘轎,拱衛着葉骁馬車慢慢前行,沈令青衣小帽,步行随侍在車旁。

走到快下午,三十裏還差十裏的時候,車簾忽然掀開一線,葉骁清潤聲音懶懶地從車裏傳出來,“……沈侯,孤甚是無聊,你且上來陪陪孤。”

所有人目不斜視,當沒聽見。

沈令在車外躬身應了聲是,登上馬車。

就在他掀簾而入的一剎那,他嗅到了空氣裏微弱的血和酒的味道,還沒來得及細想,眼前一暗,葉骁猛的栽進他懷裏!

“——!”沈令一驚,反手拉上車簾,低頭看去,葉骁面色灰敗,奄奄一息,嘴角一縷血痕,紅中帶着一絲詭異漆黑——他中毒了!

沈令運指如風,一輪彈指護住他心脈,一手按住他背心石骨穴,真氣遠遠不斷淌入,過了片刻,葉骁嘔出一口黑血,身體微弱痙攣。

沈令心思如電,轉瞬之間已把今天所有事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他瞳孔猛的擴大,然後一細,森然道:“……是國主的禦酒。”

三杯奠行禦酒,不得不喝。這是葉骁這麽多天以來,唯一入口的外物。

他們居然敢在禦酒裏動手腳!

“……吐過一次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葉骁伏在他肩上,身體冰涼,一頭冷汗流水一樣往下淌。馬車角落裏團着葉骁外袍,下面隐隐一股酒味,就是他吐出來的毒酒。

“殿下要躺下麽?”

“……我暈得厲害……”葉骁過了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他虛虛阖着眼,沈令給他倒了盞白水,等他喝完,又拍着他的背讓他吐出來,如是數次,等葉骁吐出來的全是清水了,沈令一手攬着他,對外低聲道,“殿下渴暑,備好的冰綠豆湯你們取些來。”

語罷,他靠向車壁,讓葉骁能更舒服一些的半躺在自己懷裏,葉骁閉着眼,在他懷裏軟軟地滑了一下,沈令攬住他肩頭,這時候他才發現,葉骁全身汗透,跟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沈令低聲道了句奴婢得罪,取了他頭上冠冕,解開他領口。

“殿下還好?”

葉骁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嗯了一聲,“……還撐得住。”

沈令點頭,小心翼翼地掀開一點車簾,看了眼天色:再一炷□□夫,百官送行就到地方了……到時魯王會來,葉骁還要致意——

葉骁慢慢睜開眼看他,知道他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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