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烈女怕流氓
洞外弓弦聲起,冷光從翠葉間森森冒出。
師姐臉有緊張之色,他淺淺一笑,站起身來,朝洞口走了去,還沒到洞門口,便聽有膝蓋落地之聲此起彼伏,那矮胖官兒鴨公般的聲音響起:“君侯。”
他的身影被洞口光線一照,在地上拖了長長的影子,那影子直牽到了洞門口,被篝火一照,搖動如青竹,他眼眸在我和那鴨子身上一一掃過,柔聲道:“跟我走吧。”
我的目光在衣裳一縷縷的師姐身上滑過,心道自古有雲,不打不相識,這轉眼之間,挑逗來挑逗去的便成就了一段蓋世奇緣?看來古語說得好,烈女也怕流氓纏。
風從洞口吹進,把師姐的衣裳吹得如霓裳雲彩,揉藍霧影,好吧,其實是她身上的衣服太碎了……襯上她臉上那似喜還嗔的表情,我痛心地道:“師姐,你別惦記着師傅師兄和我了,我們會活得好好兒的。”
她和這君侯打了半晌的架手裏的劍握得緊緊的,一聽我說話,手裏的劍跌了下來,差點兒又把腳給刺了個對穿。
她咬着牙:“你說什麽?”
我把目光從她身上再轉到了師姐身上:“師姐,山上清冷,這一位君侯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到底能養活你,看樣子還能養活得極為富貴,你跟着他去吧,我偶爾還能在你們那兒打打秋風。”
她不理我,轉頭對君侯道:“你也瞧見了?”
他垂目:“無論成了什麽樣子,終歸是我的人。”
師姐腳勾起,一挑,把那劍挑了上手,冷聲道:“那我倒要看看。”
殺氣在洞裏彌漫,我把洞外的人數和洞裏的人數雙方在心底比對了一下,心知師姐逃脫的可能性不大,何況還有一個我?
再說了,為什麽要逃呢?沒聽說師姐有別的情人啊?這君侯不錯啊,長得一幅百花燦爛的模樣。
我想勸,師姐執劍就沖了上前,又打在了一處,那君侯左一劍,右一劍地擋着,漫不經心,尤如閑庭信步,更讓我看到了其中的差距。
我剛想再勸勸,便感覺這洞裏洞外靜得可怕,照道理來說,那矮胖官兒不會這麽容易善罷幹休的啊?
那君侯也查覺到了異樣,臉色如梅花素豔,帶着一絲清冷,他一招将師姐擊得連連後退,疾向洞口行去,還沒到洞口,便聽見有人道:“乖徒弟,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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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我渾身如六月裏飲了雪水,連蹦帶跳地便要迎了出去,哪想洞門口太小,被那君侯擋着,我便道:“借過,借過。”
他轉過頭來,眼眸如玉碗盛來琥珀光,可映得出人的影子,我就着他的眸光理了理我上半身的夾板,再次确認沒有散架,不會被師傅責罵,身子一擠,便從他身邊擠了過去。
師傅在外邊露出了逢年過節才露出的親善慈祥:“月牙兒,你還好麽?”
我往地上一望,只見洞口的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了無數的官兵,那矮胖官兒肚皮朝天躺在地上,表情悲憤,欲語還羞。
師傅臉上親善慈祥的時侯,往往代表着他氣得火冒金星之時,我自感覺為了偷一只鴨子不告而別,是會讓師傅雷霆大怒的,所以,我老老實實地站在他的面前,準備聽訓。
“君侯,老夫這徒兒沒給您添麻煩吧?”師傅沒理我,朝那君侯道。
君侯的聲音如落谷幽泉:“上人,虧欠她的,本王定會補償。”
師傅手拈着胡須笑了兩笑:“她還是留在這裏的好。”
我的眼眸在師姐和君侯臉上來回掃,心道師姐平日裏冷冰冰的,什麽時侯暗自勾搭了個這麽死纏亂打,在師傅面前都膽敢提要求的情郎?
師姐見我望她,表情很悲憤,眼神很閃躲。
地上躺着的人以及地面上站着的人兩相比較,輸贏向我們這邊倒,這君侯沒辦法從師傅手裏搶人了,他的眼眸一轉,桃花盡開,殘紅落盡:“好,她留在這裏也好。”
他的身影在翠葉枝頭點了兩點,便消失于翠枝松柏之間,他的輕功也挺高的,我把手搭在額頭贊許。
回到山上之後,師兄如臨大敵,又把我全身上下檢查了個遍,見我沒什麽大礙這才松了一口氣,師傅向我發了禁足令,告訴我在夾板拆下來之前我的活動範圍只限于這院子裏。
師傅這次氣得狠了,我不能再撩其虎須,所以,我很老實。
今日陽光甚好,師傅從山下回來了,我身上的夾板也到了徹底除卻的時侯,一想及此,我便感覺周身舒暢。
可左等右等的,我也沒等到師傅回來給我拆夾板,讓我期盼的心情很受傷,于是,我走到院門口,在破不破壞師傅定下的禁足令糾結良久,終于邁出了院子,我來到師傅住處的後窗臺下,還沒有走近,便聽屋子裏發出兩聲怒喝:“禽獸啊,禽獸!上人,現如今只有您出馬,才能阻擋得了他了!”
師傅清朗的聲音:“上将軍過獎了,您十萬雄兵尚且沒能阻得了他,何況老夫?”
師傅的聲音夾了些譏諷……別以為師傅一幅世外高人的樣子,便看透世情了,其實他平日裏譏諷冷嘲一樣不少,實足老憤青一個。
那人痛哭流涕,聲俱淚下:“上人,李澤毓的黑鴉軍所到之處,赤地千裏,寸草不留,楚國,越國被奪城池無數,城裏百姓被燒殺無數,他又喜美女,所建樂宮延綿十裏,以俘獲投降的官員子女充斥後宮,與侍衛舊臣淫戲,白日堂上宣淫……所做皆是無恥禽獸之事!以往能牽制他的绮鳳閣又四散飄零,上人,只有您出山,才能阻得了這場世間大禍啊。”
绮鳳閣,是遍及天下的俠義殺手組織,突起于亂世之中,專殺十惡不赦之人,在李澤毓鐵蹄踏遍之處,便有他們的身影,其閣主梅落疏僅在武林大會上露面一次,其盛名便傳遍天下,不為別的,他一出現,衆人皆想不到他這麽年少,一張雌雄莫辨的娃娃臉使他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于是,他少年英雄絕世天才的名聲更上了一層樓,到了未了,竟與名滿天下的師傅相平。
我想師傅是有點兒瞧不起這閣主的,瞧不起的原因,是因為這閣主年紀青青,便名滿天下,他臨到中年了,才和這黃口小兒齊名,未免心底很不平衡,再加上绮鳳閣在亂世被人尊崇,以天下為已任,是亂世英雄,和師傅對世事漠不關心成鮮明對比,這些都是師傅不喜歡的,師傅每提起這绮鳳閣,便從鼻孔哼了一聲出來,認定這批人螳臂擋車,吃飽了飯撐的。
再加上绮鳳閣為殺手組織,身份撲朔迷離,有人說閣主是某國的公主,又有人說閣主是某國的将軍,曾官拜廷尉,是某國暗地裏在江湖上下的一顆棋子,绮鳳閣打出的名號,是以滅盡天下不平之事為已任,绮鳳閣雖然名滿天下,但人人只知道這閣主年少,卻不知道這閣主是男還是女,更讓師傅添了幾分不滿,認定一個連男女都沒弄得清楚的人和自己齊名,讓他頭頂積上了灰蒙蒙一片烏雲。
其實這其中很有些破綻,比如說,世人既是不知道這閣主是男是女,又怎會知道這閣主年少?所以說,傳言不可相信。
在痛哭聲中,師傅揭開茶杯浮了浮茶葉:“既如此,你們這些老臣子為何不殉了前朝?我看你們在李澤毓的鐵蹄之下過得挺滋潤的啊?”
那人悲憤莫名:“上人,老夫忍辱負重,等的就是那天将降大任之人,能領着我們重拾故土,死很容易,但有重如泰山,輕如鴻毛……李澤毓行如此禽獸之事,老夫實在不能忍了……”
師傅的聲音依舊清朗:“是麽?”接着再喝了一口茶。
我思及師傅平日裏拆板子之時對我下手之狠,和那人有了同仇敵忾之心,和着那人的聲音把‘禽獸’兩字念了又念,後邊都加上了‘師傅’兩字。
師傅雖然被稱為世外高人,但他着實沒有做這世外高人的承擔,對這幾個國破家亡的某朝舊臣子敷衍了一番之後,讓師兄全把他們趕下了山。
今日陽光甚好,我的視力也好,隔了老遠,我都看得清那些老臣子悲憤欲狂對師傅極為失望,簡直不敢相信這便是名滿天下的正義力量清秋上人,連連痛呼,绮鳳閣主啊绮鳳閣主,如今您在哪裏。
師傅在陽光下扯了扯嘴皮子,我看得懂他眼底的意思,誰活到最後,才是勝利者,绮鳳閣這麽大的名號,幾年之內名滿天下,與老子齊名,還不是照樣死在了老子的前頭?
其實我對師傅那名滿天下的名號也有些懷疑,他這名號到底從哪兒混來的?
師傅在屋子裏再喝了一口茶,才道:“月牙兒,進來,拆板子。”
我見師傅神清氣爽,沒有一絲兒怪罪之意,但思及他以前笑得越和藹下手越狠的勁,我還是小心翼翼,從牆根兒處往師傅這邊慢慢移了過去,并找好了前後退路,想着萬一不對頭,拔了腳就溜。
師傅年紀其實不大,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但為了成就他的名兒,于是留了幾撇很長的胡子,為了讓他名兒更上一層樓,便把那幾縷長須染得雪白了,所以,每當我看到師傅的時侯,都忍不住要想,人們尊敬他,到底是尊敬他的為人,還是尊敬他那幾縷染得雪白的長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