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擡頭
他陪着我,坐在我的身邊,我都感覺有些不真實。
剛剛想摸上他的面頰,如此一番剖析下來,其實是想證實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小部分想要試一下他臉的溫潤度的流氓想法……所以,他離開後,我還很懊惱,不是要嬌嗔一下的嗎?怎麽沒有嬌嗔到,反而有往女流氓方向發展的勢頭?
如此想法,使前往幽州的這段日子,我有些擡不起頭來……每次一擡頭,他便似笑非笑,讓我想起了欲拒還休這句話……
我們一路往北走,天氣越來越冷,冬天快要過去了,可天還是那麽凍,凍得地上的枯黃的草結了一層冰淩,馬車輪子輾上去,咔咔直響,馬蹄子踩在草地上,會飛濺起許多的冰屑子,有時候離那馬匹近了,冰屑子濺在臉上,會劃得生疼生疼。
到達幽州的時侯,街上刮着黃毛風,整座城市隐在一片灰蒙蒙之中,原是紅牆壁瓦的王宮都如年代久遠的剪紙,原本鮮豔的顏色褪成了暗黃。
大軍自是不給入城的,李澤毓輕車簡駕,只帶了十幾名侍衛回到府邸,我和師傅等自然也跟着。
一路上,我便聽說了,因先王後已染重病一年,已經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雖還住在中宮,常年有尚藥局的人侍奉着,但後宮一切早被劉貴妃打理,李澤毓成年後已分府居外,還未大婚,因此李澤毓的世子府,人口簡單……這是李澤毓自己告訴我的。
等我們到了世子府的時候,才知道他嘴裏的簡單和我們想象之中的簡單不太一樣,比如說我以前住的山上,人口不簡單,有師兄師姐師傅和我,總共四個人,還加上獅子旺財等等,就更不簡單了。
可世子府,住着只有李澤毓一個人,但人口卻有三百多,我們住進了三天,我依舊弄不清楚同樣穿娥黃衫裙的侍女是青青,還是綠綠?又或是黃黃?
至于其它,宮裏派下來侍侯李澤毓飲食服飾的尚宮女官,就有六個,司膳,司衣,司洗,司筆,司棋,司織等等,世子府所有的下人,都由宮裏面派出來的鄭嬷嬷管理,據說是從小侍侯王後娘娘的,再派來侍侯李澤毓。
李澤毓常年在外征戰,不在世子府,世子府裏的一切就由鄭嬷嬷管理,合府上下對鄭嬷嬷很是尊敬,也不知道李澤毓跟她說了什麽,自我入府的第一天開始,鄭嬷嬷就盯上了我,無論我走到哪裏,她總會冷不防的出現,尤其是我吃了好吃的,心情比較好的時侯。
“月姑娘,您瞧瞧,這支簪子漂亮嗎?”
“漂亮。”
“戴在姑娘頭上更漂亮,只不過姑娘的發髻不太适合這簪子,要不,老奴給您重梳一下?保證比您現在漂亮……”
她這一梳,就梳了整個下午,讓我動彈不得,如坐針氈,她邊梳,還一邊贊美我,“姑娘,你的發質真好,又滑又黑,但姑娘為何不喜歡梳發髻呢,您瞧瞧您的頭發,是随便挽上去的吧……哎呦……”
我被她這聲哎呦,吓得差點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頭皮被扯得生疼,“怎麽啦,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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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瞅瞅,您頭發裏還有根草呢,姑娘……您在地上打過滾?”
她的大驚小怪時常發做,每天用各種好東西來引誘我,我經常性地告誡自己,看見了她要躲,看見她一定要躲,可人老了成精,她漸漸掌握了我的規律,每次出現,她的手上必定有一盤精美之極的點心,冒着濃香,惹人口涎……誰叫我鼻子那麽靈呢?
如此反複再三,不到三天,不知不覺地,我全身上下都被她改造完了,唯一我死不答應,無論她用多麽精美的糕點引誘我都不答應的,就是要我穿一步一小邁的羅裙,她很有韌勁,锲而不舍,弄得我都差點想喚旺財出來了。
世子府後面,是一座青翠蒼綠的小山,旺財就在上面。
今兒一早,我又被她堵在了門口,看着她笑得如菊花一般地臉,我真想手裏端着一大碗面條,如此一來,也好順手貼在她臉上,順便可以欣賞一下清湯挂面情形。
當然,想象始終只是想象。
于是,我頂着以往從來沒有梳過的加了璎珞珍珠的高髻,耳朵上戴着沉重得要把耳垂扯下來的細刻毛羽明珠耳铛,身上穿了半截直領窄袖照殿紅,在鄭嬷嬷轉頭拿金縷裙時使出了祥雲十八梯……中的二梯……穿過了窗口,跑過後花園,躍上後院牆頭……隔了老遠,還聽得鄭嬷嬷在身後喊:“你下邊沒穿,下邊沒穿……”
牆底下有一個人,不,一群人,呆呆地望着我,中間圍了一個女人……從半空之中,我便判斷出,這是一個十分經典的調戲民女場面,但從那女子衣服不斷,發髻整齊來看,調戲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
在半空之中,我想,我此時身上的情況,更似那被調戲成功之人。
我終于落在了地上,四處尋找這領頭的纨绔,可一打量,圍在我周圍的幾個人,全是青衫小帽的下人,我皺眉,“你家主子呢?”
這些下人顯見沒見過世面,也有可能鄭嬷嬷今日給我打扮得太過高貴,震住了他們了,所以,他們半張着嘴,沒一個出來答話,又隔了半晌,我聽到氣弱細絲的話語從腳底下傳了來:“你踩着了。”
我垂頭一看,不由樂了,鹿皮靴子底下,的确踩了一個人,那人一張青蔥粉嫩的臉被我踩成了扁形。
今日被鄭嬷嬷催着,新換了一雙鞋子,鞋底較厚較硬,還沒來得及适應好,所以腳底觸感沒以前那麽靈敏。
我忙從他的臉上蹦起,跳到旁邊的地上,那男子從地上爬了起來,臉色極嫩白,所以,印在他臉上的鞋印子便漸漸地顯現了出來,煞是好看。
他哆嗦着嘴唇指着我,橫眉冷對,我緊張戒備,準備他有什麽動作就一拳過去,再給他鞋印子臉上添上一對熊貓眼,哪知他指着指着我,哈哈大笑,“哪裏跑出來的醜八怪,穿得這麽奇怪?”
他笑了,他的那些手下也笑,我決定要阻止他笑,于是一拳招呼過去,直打到了他的鼻子上,這下子他不笑了,跳着腳道:“還不快給我打!”
這場戰鬥結束得很快,我雖然武功不高,但對付這些人綽綽有餘,他摸着鼻子,半張着嘴看着躺倒在地上的人,嘴唇持續地哆嗦:“你敢打,敢打博望侯,博望侯的人?”
我斜着眼望他,“博望侯是個什麽東西?”
他悲憤欲絕……這時我才發現,他長得不差,可眼角輕浮盡顯,連嘴角的梨渦都盛滿了輕浮。
被我們遺忘了許久的那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過來,半垂着臉,用眼角餘光朝這所謂的博望侯斜了一眼,向我道謝:“多謝姑娘解困。”
我讀懂了她的表情語氣……她這是在遺憾?
看來這博望侯真的是一個很大的東西?
那女人拿眼偷偷掃着博望侯,“小女子獨自一人,原本想來幽州投親的,沒曾想,訪親不着,才走至這後巷,沖撞了小侯爺了。”
博望侯得意洋洋,對我道:“你看看,連她都知道分寸,快點向本侯爺磕頭,本侯爺饒你不死!”
那女子猶豫着并不離開,擺明了從今以後,任你調戲,最好是收進侯府再調戲,博望侯對她現在卻沒了什麽興趣,有興趣的是和我死磕。
我心想,天底下還有這麽不知道死活的人,要怎麽樣的米才成養出這樣的人來啊?
我道:“小侯爺,你從小有人教你寫字吧?”
博望侯愣了愣,“那是當然,本侯爺自三歲開始,就有十位師傅,教讀詞的,教本論的,教書法的……,你問這話什麽意思?”
“那些師傅沒被你趕跑之前,教了你死字怎麽寫吧?”
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印着那鞋印子更好看了,被我一提醒,倒清醒了幾分,左右看了看躺倒在地上的人,眼底既膽怯又強作慎定,“你敢怎麽樣?這裏是幽州,是王城腳下!我爹是……”
我打斷了他的話,“無論像誰,你爹是誰,現在我幾拳揍你個半死,又有誰來救你?”
我向他步步進逼,他步步後退,“你敢,你,你,你,敢……”
我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朝他斜了斜眼,“你說我敢不敢?”
他一張臉皮由紅變成深紫,再變紅,“你,你,你,你這個醜八怪……竟敢調戲本大爺,從來只有本大爺調戲別人的!”
他的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兒,一幅盈然欲滴的模樣,我怔了,忽略他臉上的鞋印子,這個人長得倒真是好看……就如李澤毓一般好看。
我将左手握成一個拳頭,這麽好看一張臉,不好再下拳頭了啊,我一遲疑,他便向後一掙,掙脫了我的掌控,一邊後退一邊往指着我罵:“醜八怪,你等着……”
那女子跟着他走了兩步,聲息微弱,“小侯爺,奴家……”
博望侯看都不看她一眼,“等着,等着,等我叫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