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走了
我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一點,馬蹄聲便停住了,李澤毓的聲音依舊如上好的陶埙奏起,“阿史那夫人,願賭就應該服輸,你又何必苦苦糾纏?”
他緩步而來,和我并排而立,肖亮從他身後閃了出來,低聲道:“殿下,要不要屬下……?”
李澤毓微微搖頭,“我們此次,雖是兵行詭道,但總歸手段有失正途,讓她走吧!”
我轉過頭來,“你願意讓她走?”
他輕輕嘆息,“你的期望,便是我的,你全都忘了,我卻沒有忘。”他将身上的大氅除下,披在我的身上,“起風了,進車吧。”
守在她四周的鐵铠衛士撤了回來,在響鞭聲中,騎衛拉起缰繩,繞過了阿史那梅,朝谷外駛去。
我揭開了車幕簾,阿史那梅站在揚起的細塵之中,面孔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她沒有動,遠處晨光從山戀之中升起,烈火一般的輝光使她的紫鳳裙鑲上了一層金邊,狼狽不堪,卻如火中鳳凰,我們走得遠了,她依舊站在那裏,如一根紫色的樹,在那兒已生根發芽,屹立千年。
回了軍營之後,天氣越發地冷了,但大軍順利開拔,繼續向晉都城幽州走了去,從每日逐漸減少的吃食可以看得出來,李澤毓為什麽這麽急着趕着回去了,晉王李君昊對他管教嚴啊,并不因為他是太子而略有寬待,軍令如山,要他幾時回去,他就得幾時回去,如果不回去,那是要餓死的。
師兄與師姐坐在我的對面,兩人手裏每人撕了一只未明禽類的腿,放進嘴裏不停地嚼着。
兩人嚼完了,滿意地籲了一口氣,師姐道:“小師妹,如今天寒地凍的,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如果不是師傅他老人家突如其來的來了,他有打獵的經驗,時常帶些吃食給我們,把肉烤得滋油發亮了送來,咱們好久都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了,小師妹,你說是不是?”
師兄把油光發亮的兩根手指頭舉到眼前,欣賞了半晌,再直盯着木碟子裏的最後一根腿,“小師妹,剩下最後一根烤腿了,您真不吃?”
我搖了搖頭,把視線轉向轎外。
師兄把那根不明禽類的腿掏起,聞了聞,道,“小師妹,師傅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好,你記不起以前了,師傅為了讓你想起來,這才想盡了辦法讓你跟着殿下。”
他正想把那烤腿放進嘴裏,我回頭望着他,他停住了,我道:“那你告訴我,他和李澤毓到底什麽關系?他們倆原來就相熟的,是麽?”
師兄怔了半晌,“小師妹,你只要知道,我們所做的,李澤毓所做的,全是為了你好,阿史那梅那女人心狠手辣,而且手段層出不窮,你知道嗎,她被老楚君侯趕出王宮,先是栖身于夜狼族,不過一月,便嫁給了夜狼族的首領,一年未到,夜狼族首領便死了,他的幾個兒子死的死,病的病,她便帶領夜狼族來到漠北,未已又和漠北的沙盜結成同盟,又不到一年,沙盜三個首領為了搶奪她而自相殘殺,死如非命,那些沙盜便又歸附了她,她這才率領那批人來到了破狼谷,從此盤居下來,因破狼谷與晉楚兩地相接,晉楚兩地的百姓死在她手裏的不知多少,這一次我們好不容易将破狼谷攻破了,就因為你的一句話,殿下便又放了她……”
我垂下了頭,咕哝,“我哪知道這女人那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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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輕聲道:“小師妹,我們和師傅是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而且會一直陪了下去,這一點,你應該明白……世子放心不下你,這才請了師傅來,一則為了保護,另外,還為了防範咱們到了幽州之後,在晉國王宮被人暗算,世子在外邊看着風光,但這些日子你也應該明白,晉王待他并未放心,他唯一害怕的,就是連累了你。”
我的身上連同心底,都暖暖的,“師姐,我明白的……我是太任性了。”
師姐摸了摸我的頭。
師兄籲了一口氣,把那烤腿放進嘴邊,正想咬,我一把奪了去,放進嘴裏咬了一口,他哇哇大叫,“小師妹,你不是說不吃麽?”
車窗外傳來一聲輕籲,車簾被風揭起,露出師傅青色的衣衫一角,我揭了車簾子,朝外道:“師傅,我吃了,你放心了吧?”
師傅拈着白花花的長須,擡頭望着天邊浮雲,沉思,“吃不下就別吃,留着我晚上喝酒。”
雖是寒風凜烈,我也看清了師傅嘴角那清淺的笑,如以往在山上之時,清薄淡遠,那麽多個日子,都是他們陪着我度過,在我最痛苦的時日。
而葉蕭所說的,不過是滿嘴的胡言!
師傅的到來,真的好處很多,首先,我們再也不會被其它将士斜眼相看了,青瑰也沒再找我們的麻煩,當然,她以前也沒找我們的麻煩,再說找了麻煩,我們也沒有證據能證明是她找的……
有旺財在,無論怎麽樣的嚴冬,它都有本事可以獵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動物,大軍雖然缺少吃喝,但我們自是不少的,只是有時侯比較擔心,怕它找錯了對象,把某匹戰馬當成了獵物,幸好,這種情形始終沒有出現。
而軍營的人,也習慣了它的出出入入。
總之,我們現在豐衣足食,帳頂子再也沒被人劃開過。
相反的,與以往相比,她倒是深出簡出起來,每餐開飯,我們和李澤毓一起用餐,但都沒有一次見到她,白鳳染倒是見了幾次,每次都行色匆匆,卻進退有禮,眼底不見半點兒情緒。
照道理來說,李澤毓替晉解決了邊境大患,收伏了破狼谷,晉王多少也應該有點兒表示,哪知道,他的表示,就是三天一封公牒,催着他盡快趕回幽州,交回兵權。
李澤毓很忙,這些日子的眉心都是皺着的,我不好打擾他,每天都和師兄師姐呆在一處,他沒有說起那晚上他跟我提起的話,我也沒再問起。
他要娶我,這可能麽?
青瑰他不娶,白鳳染也不娶,娶一個腦子一片空白的人?
用俗話說,就是娶一個腦子有毛病的人!
到了晚上的時侯,我便常常想起他跟我說這件事的那個晚上,想得面孔發燒,想着下一次他再提,我該怎麽樣欲語還休,怎麽樣矜持一些,絕對不能他一說,我就立馬同意了,話本上不是說過,嬌嗔的女人,才能被人喜歡,最好他再問我,我便拿起小拳頭敲着他的胸膛,一疊聲地嬌嗔,你壞,你壞,你壞……
我一邊想着,一邊差點把剛剛喝下的茶給嘔了出來,渾身上下起了層叫惡寒的東西,看來嬌嗔還是不适合我……
“什麽不适合你?”
我擡起頭來,手裏端着的茶杯濺出了杯沿,李澤毓一把拿過那杯子,皺起眉頭,“你看看,又不小心了。”
他從衣袖裏拿了藥膏出來,給我塗上,微暖的指肚子擦過傷口,指尖帶着清涼,那藥膏藥性極好,沒有一點兒異味,反倒有股清香,一會兒紅腫之處便恢複了原色。
他眼神專注,薄的唇,微皺的眉在薄薄的燈光照射之下,散着淡淡豪光,如上好的溫玉一般,我不由看得心癢癢的,偷偷伸出手指,想要試試他有臉是不是真如溫玉,可手掌近了,臨時想起自己要嬌嗔的,此舉有些太過大膽,太二……便又有些膽怯,悄悄地縮了回來,再向他望去,他的臉龐顏色除了溫潤之玉之外,加了些淡紅……
他縮回了手,臉卻依舊那樣的放着,半彎着腰,我等了半晌,等他直了腰站起來,我好拿桌上那杯茶來喝上一口,自從他進門到現在,我泡好的這杯花茶才飲了一口,就被打斷了,如今軍營裏物資缺乏,我好不容易才搜刮了些茶葉來……
可我又等了半晌,他還是沒站起來。
我咳了一聲,吞了口口水,“恩……是不是東西掉在地上了,找不到?要不要我幫你找?我眼神好……”我其實是實在想不出他為何半腰着彎不動,他不累嗎?
他換了個姿勢,半蹲在我的面前,還是把半邊臉朝向我,“你幫我看看,最近上火,我臉上是不是長了什麽?”
我朝半揭起的窗簾望了望,外邊的樹葉上蒙了層白色的絨冰,他這個上火,真是上得與衆不同,我誠實地道:“沒”
他的眼睫毛急速地眨動,又沉默了半晌,轉過頭來,把帶着清涼藥香的手指放在我的下巴上,很嚴肅很認真地道:“其實如果你想摸一下,我是不會拒絕的……最多是欲拒還休……”
我:“……”
想起每被外人一勸說,我便對他,甚至對師兄師姐産生了懷疑……直至現在,我才覺着自己的腦子真是有毛病,師傅與師兄師姐,是把我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的人,我之所以還活在這世上,全都是因為他們,而面前這位,也三番四次地救了我……雖然我至今還不明白,他看上了是看中了哪一點?無論我以前是怎麽樣風光……再說了,那樣的風光,不過是旁人嘴裏的風光,我自己可全沒半點映象……我現在,可是要身材沒有身材,要人材沒有人材,要錢財沒有錢財的三才全無之人,所以,從天上掉下來這麽一個人,又英俊,又有才,還有權……直說喜歡我,要娶我,我偶爾從夢中醒來……不是笑醒的……是驚悚醒的,如此說來,我這個人還是挺有這個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