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紅色點點

他象猴子被燒了屁股般地跳了起來,沖進屋子就找鏡子,找到鏡子悲痛欲絕,“酥油餅,我真想一口吃了你!”

他的臉連同脖子,那紅色的豆子,如驚蟄那天,春雷驚醒,蟲子從土裏面前仆後繼一般的爬了出來,眨眼之間,連眼皮上都長滿了紅色的點點,他的手上上下下的搔着,嘴裏不停,“酥油餅,你這是第幾次煮錯東西了?說,你這黃膳粥,裏面還加了些什麽?”

我眨巴着眼睛思索:“也沒加什麽,我見你越來越不想吃東西了,認為我煮的粥是不是味道不太好,所以廚房裏的調料每樣加了一點。”

他怒瞪着我,“你自己試吃過麽?”

我急速地眨眼,“當然是你吃了,我才能吃!”

他大叫,“酥油餅,我恨你!”

我喃喃,“你以前的胃不是挺好的嗎?在街上什麽都吃,連狗食都搶過,也沒見你整天的這樣那樣,不是肚子痛,就是臉上花啊?”

他扭着腰直沖進屋子裏,“這說明你煮的東西比街邊的乞丐食還要毒,不,比苗疆的蠱毒還要毒……”他乒地一聲關上了房門,“今夜你自己去打探。”

所以,那天夜晚,我獨自一個人去了晉王宮。

那個時侯,李澤毓還沒被立為太子,晉王還期望着能生出一兒半女來,李澤毓只是個備用而已,他還住在晉王宮內,是為華宮。

我去的時侯,正值月亮微露光華,華宮殿外,華裳瘦腰,梨花飄飛,白玉臺階下,整整齊齊地跪了五個容貌如新月一般的女子。

白玉臺階上,傳旨的老公公唠唠叼叨:“殿下,您就別為難老奴了,她們是王賞賜給您的,您還是收下吧。”

殿內,李澤毓手裏轉着琉璃水晶杯,杯子裏的葡萄酒将他的眼映成了淡淡的紅色,他望着那跳躍着的燈火,燭火的一閃,炸出來的燈光碰在了他手裏的琉璃盞上,再回彈,在他臉上熄滅,他沒有動,只是把視線移開,看着那杯紅色的酒。

這便是我刺殺了無數次都不能成功的李澤毓,每次刺殺,我其實都沒有看清他的面容的,有的時侯,只看見身上穿着的明黃色的錦袍,有的時侯,看着他的身量,便知道他是我要殺的人了,我很少去看要殺的人的那張臉,只要不看那張臉,他們就不是一個人,這是我的習慣。

人的臉,是最不好看的東西。

今夜,他斜倚在榻上,我在屋頂,首先看到的,卻只是臉,他半仰着,頭放在西番蓮的十方大枕上,有濃黑的眉,淡金的眸子,微皺的眉心,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盯着,神态疲憊而放松,手裏的琉璃盞半傾下來,那血紅的汁液看似要傾洩下來了,卻沒有傾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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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看見他這個模樣,當然,我以前也沒有趴在屋頂上這麽的望過他,他現在的樣子,象一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別扭着鬧脾氣,在我的映象之中,連他的身影,都該是冰冷而不近人情的,就象我手裏的劍,該刺哪兒就刺哪兒。

他喝下最後一口酒,把酒杯丢到了殿中的龍柱子上,殿裏爆裂出的巨大聲響,把門外唠叨着的公公吓了一跳,撲通一聲跪下了,他大喝一聲:“滾!”

那公公哆嗦着身子彎着腰領着那五名女子退下。

殿內的燈光忽明忽暗,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長袖拖于地面,忽地将長袖揚起,擋住半邊臉,袖子旋了起來,扭腰擺胯,嘴裏‘傩傩’……我看了半天才看明白,他舞起了民間秋收冬祭時所舞的傩舞,他把桌上了碟子拿起,遮擋在臉上,當成傩舞時的鬼面,嘴裏哦吟,婉轉悠長。

他星眸半啓,眼波在碟子後邊流轉,眼底喜悅之色盡顯,那倒置的杯碗成了樂鼓,手拍在其上,又急行急走,仿佛有村人在其身後追趕嬉鬧,以求邪魅被其趕走。

他真是醉了,醉得把鄉裏粗俗的舞蹈擺在了這富貴尊嚴的大堂之上。

他斜倒在椅榻之上,碟碗從手裏邊滑落,良久都沒有出聲。

我悄悄地從屋頂鑽進了殿裏面,一開始的時侯,還以為他又在裝模作樣,貓着腰走近他的身邊,手裏拔出了刀子……心底卻極為懊惱,為什麽要看他的臉呢?搞得我迷茫了起來,一迷茫,刀子就遞不下去了。

我頭一次的這麽猶豫,刀子往哪兒刺了下去,都要把他身上的衣服刺破,他身上的衣服好看啊,剛好襯他的臉。

他微微一動,我忙往柱子後避,默默地想,這怪不得我不努力,只怪他早有準備。

葉蕭會相信這話的,這個人,是睡着了覺都睜着一只眼睛的,而且有的時侯,他明明閉着眼睛了,卻是醒着的……也就是說,你摸不準他到底是醒着還是睡着了。

我此時也摸不太準。

再說了,觀察他很容易,刺殺他很難,我已經試過許多次了。

罷了罷了,還是等他換一身不這麽襯皮膚的衣裳再來刺殺他吧。

“青瑰,你在哪裏?”他嘴裏喃喃,皺着眉頭,很不舒服的樣子,隔了一會兒,又道,“爹爹,爹爹,……”

我明白,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麽把爹爹和青瑰放在一起,青瑰又不是他爹爹。

頭一次,我産生了除了刺殺人之外,對人的興趣,我盤坐在屋梁上,想看看他喝醉了酒,還會做些什麽?

除了跳傩舞之外。

如果有希望,我當然希望看他跳一段豔舞,最好是祼舞。

可他一整晚嘴裏就念着青瑰,爹爹,兩個名字,很是無趣,領子口雖然打開了,可離祼的距離還相差太遠,就露出了兩塊鎖骨,雖然鎖骨也很好看,但看來看去也只是鎖骨,離我的期望相差太遠。

黎明的時侯,我趕回了我們住的那小院,葉蕭拿着個鏡子,邊觀察臉上的紅點子消下去了多少,邊聽我的述說,聽完了,忽然間有一個十分之大膽的主意:“酥油餅,機會來了,我們這次一定會完成任務……”

他的計劃是這樣的,這青瑰不是失蹤不見了嗎?如果我們能找到青瑰,送她回到李澤毓的身邊,依照李澤毓對青瑰的情深意重,乍一見到青瑰忽然間出現,心神定會大震,如此一來,我們的刺殺機會就來了。

他這計劃漏洞許多,第一個漏洞,便是我們找了許久,也沒找到青瑰,她徹徹底底地從李澤毓的身邊消失了。

其實到了最後,我們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目地是什麽了,是為了殺他,還是為了弄清楚李澤毓和青瑰到底能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李澤毓是要江山還是美人?

這是個自古以來就讓人非常難以猜測的難題,答案的變幻性與随機性非常的高。

他的堅持,到底能堅持到何種程度?

我們看着他帶人四處尋找,找遍了幽州城四周圍的山嶺鄉間,容顏一日比一日的憔悴,身形一日比一日的瘦削,而晉王開始替他選妃,一撥一撥的美人跪在華宮前面的玉石臺階上,老太監的唠叨聲增添了幾許威壓。

他再也沒跳過那一晚跳的傩舞,可酒卻越飲越多,一桶一桶的直往下灌,就如葉蕭說的,那些日子,他的血液裏怕都換成了酒了。

葉蕭的血液換成了白粥,所以他深有感觸,以此類推。

我呆在華宮大殿梁上的時間越來越長,看着他白日裏如常地處理日常事務,暗衛來來去去,他只問一句,“有消息了嗎?”

暗衛搖頭,他則臉色更沉,暗衛說點兒線索,他便臉色霁一些。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會為一個女人憔悴成這樣的模樣,仿佛天都塌了下來,楚王對玉美人的深情,我曾見過,楚博對他身邊那些女人的朝三暮四,我也曾見過,就算是我那沒見面的娘親,阿史那梅,對她的男人,也是衡量與估計的,是可以放在秤上稱的,有一個限度,超過了這個限度,便秤不起,擺不下了,我越來越好奇,他能為她做到什麽模樣。

葉蕭找不到青瑰,又想出了一個新的計劃,他找來青瑰的圖畫,和我比對了半晌,雙手一拍……

我對葉蕭的智力越來越迷惑,很懷疑他是不是粥吃多了,腦子裏面全換上了粥?

“我比她矮,前面比她瘦,後面沒她翹,你叫我扮她?”我道,“如果我能扮成她的模樣,那麽,還不如由你來扮她,高矮差不多。”

他悲憤欲絕,“酥油餅,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我的人格,我的一切,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身高!”

我們用抽簽決定由誰來扮青瑰,私底下裏,我期望自己能扮成她,我已經看清他的面容,他的表情了,索性,讓我看看,他面對着青瑰的時侯,是怎麽樣的心緒波動,在心緒波動的瞬間,将劍刺進他的胸膛,從期望轉為絕望,而且還把命給弄丢了……這個想法是多麽的變态,可這麽變态的想法卻讓我躍躍欲試。

可我的運氣不太好,每一次抽煮飯的簽,我的運氣都超好,可這一次不知道怎麽了,竟讓葉蕭抽中了那只簽,他嘴裏一邊叫着,‘我恨你,我恨你’,一邊開始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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