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聖
唐玄奘被高高的綁在十字架上。
下面是熊熊燃燒着的大火，火上還架着一口巨大無比的鐵鍋。
鍋裏盛着水還沒燒開，但是隔得老遠的唐玄奘早就已經感受到了其中撲面而來的熱氣。
按照那個黑熊精所說的話，等到這口鍋裏面的水燒開了，那就是他要被丢進去了。
怎麽辦？
怎麽辦？
應該怎麽辦？
不知道是不是下面燒着柴火的緣故，唐玄奘此時此刻已經是渾身被汗水浸濕了大半，僧袍黏在身上，濕噠噠的，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不能死。
哪怕是現在的狀況，幾乎已經看不見任何轉機，他也不能死。
勉強打起精神，咬了咬舌頭，沉默着觀察着周圍的情況，想要尋找到一線生機。
偏偏他的動作被站在下面的黑虎山大妖看得清清楚楚，男人笑得有些得意和殘忍，此時此刻唐玄奘已經是他砧板上面逃不脫的熟肉，他自然是不介意跟他多浪費一些時間的。
畢竟老虎在吃獵物之前，花點時間看看獵物恐懼求饒的模樣，也是一件相當愉悅的事情，不是麽？
要知道，面前這個，可是傳說中可以令所有妖魔神仙長生不老的唐僧肉啊。
“聖僧現在，可是試圖想要逃跑？”
男人饒有興趣的仰起頭來望向唐玄奘，說話語氣溫和至極。
“現在綁着聖僧的這根柱子，可是我們黑虎山懲罰叛徒用的，一旦點火加熱，溫度變回随之攀升，直到将鐵柱燒紅，将綁在上面的人活生生燒死。”
說着，他看了一眼柴火燒的情況，挑了挑眉，原本就粗狂兇悍的一張臉，此時此刻越發的讓人有些可怕，偏偏語調還是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矛盾糅合在一起，硬生生的，讓人從背後生出了一背的冷汗。
“按照現在的火勢，恐怕還需要半個時辰，我們黑虎山一衆妖怪，雖然說是粗人，可也對玄奘大師的佛法感興趣至極，聖僧這馬上就要死了，不如臨死之前，再為我們這些妖怪淨化一下心靈？”
明顯至極的羞辱。
□□｝裸｝的戲弄。
唐玄奘心中也是清楚至極此時此刻自己在這群妖怪當中，就是一塊兒任人宰割的肥肉。
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之後，他目不斜視，看也不看站在下面的男人，聲音平靜。
“妖分好壞，縱然是佛法，也要講給能被度化的人聽，說與你們，只不過是浪費口舌罷了。”
這話一出口，男人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猙獰。
“聖僧的意思，那就是不給我們這些人面子了？”
唐玄奘渾身肌肉緊繃，卻是從始至終，表情未變。
他骨子裏的堅持跟傲骨，自然是絕對不會允許他卑躬屈膝向面前這些妖怪求饒，所以沉默，尋找逃脫的機會，才是目前能夠看到的，唯一的，最好的辦法。
玄奘沉默，不代表這些妖怪願意讓他沉默。
男人冷笑一聲。
打蛇打七寸。
如何抓住一個人的軟肋，他活了這上千年，自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要吃了唐僧肉獲得長生不老不說，還要親眼看着唐玄奘在他們面前恐懼懊悔，痛苦難受，受盡折磨而死！
“啧啧。”
“一代高僧就要這麽死在我們的黑虎山裏，仔細想想，倒也實在是可惜。”男人啧啧嘆息一聲，也不看唐玄奘的表情，臉上泛起一絲惋惜。
“聖僧啊，其實說實話，按照平常來說，我們這些小妖，又怎麽敢動你呢？”
“齊天大聖孫悟空，那可是五百年前曾經大鬧天宮，玉帝都敢招惹的狠角色，連我修行千年，都不是他一合之将，更別說其他人了。”
“怪就怪在…聖僧你自己将孫悟空給趕走了。”
男人伸出手來鼓掌，山洞裏很安靜，除了柴火燃燒噼裏啪啦的聲音，獨獨就是這鼓掌的聲音。
一聲一聲。
毫不掩飾的譏諷跟嘲笑。
還有暢快的得意與殘忍。
每一聲，都敲在唐玄奘的身上，連帶着他強行保持鎮定的一張臉，此時此刻也是忍不住變了幾變。
大聖。
是他不信大聖。
害得他再也不想看他一眼，憤而出走。
“啧啧啧，說實話，我們這些妖怪修行，一個個的，皆是把孫悟空當做了标準。”
“修煉當如孫大聖，大鬧天宮可齊天。聖僧你說說看，多威風，多厲害，多麽讓人夢寐以求，多麽讓人熱血沸騰，多麽讓人抑制不住的瘋狂，恩？”
男人的一張臉都有些扭曲，仰起頭來哈哈大笑，近乎于憐憫的望着唐玄奘，如同看着一頭待宰的豬羊。
“現在好了。”
“孫悟空心高氣傲，你把他趕走了，他可是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有了齊天大聖的庇護，聖僧啊聖僧，你就如同一座行走的金山。”
“為了避免這一路上您受更多的折磨，我們黑虎山辛苦辛苦，先把您給吃了，能夠幫助黑虎山一衆全部長生不老，聖僧這也算是做了一個大功德不是？”
說罷，男人得意至極，仰起頭來哈哈大笑，笑聲震蕩的山洞石壁，都是回聲不斷，嗡嗡作響。
而唐玄奘此時此刻的目光，卻是落在了下面架着的柴火跟鐵鍋中間。
鐵鍋下面有一道縫隙，足夠一個人蜷縮着藏在裏面。
雖然也是被這些妖怪甕中捉鼈，但總比現在就被這身後綁着的鐵柱，活生生燙死的好。
但是唯一的問題。
就是下面那熊熊燃燒着的柴火。
萬一萬一。
角度沒有把握好。
那麽可能他九死一生從鐵柱上面跳下來，跳進的，不是那道縫隙，而是烈火之中，下場便是會被活生生燒死，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性。
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應該怎麽辦！
心髒在胸膛中撲通撲通的跳，呼吸也不自覺得變得急促幾分，汗水順着額頭一滴一滴的滴落下來。
“來人，再加一把火，待會兒就讓大家一起嘗嘗唐僧肉的滋味兒！”男人揮手下令，眼看着鐵柱越發的炙熱，背後已經開始燒灼，皮肉都逐漸發出焦糊的味道。
痛入骨髓。
唐玄奘已經是滿頭大汗，渾身抽搐着的痛楚。
“聖僧，你少掙紮一點，也會少一點痛楚，不是麽？”
“現在的溫度，我們這些妖怪都承受不了，更別說你一介肉體凡胎，乖乖送一場長生給我們，豈不是妙哉？”
男人看着唐玄奘白色的僧袍都被鐵柱燒破燒焦，看着他狼狽至極的模樣心中得意至極。
大聖。
唐玄奘沒有回答男人的話。
嘴唇蠕動着。
燒紅的鐵柱燙的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
大汗淋漓。
他眸色已經有些恍惚，卻是硬生生支撐着保持着清醒。
他還沒有跟大聖道歉。
他還沒有跟大聖說一聲對不起。
他不能死。
不能死。
滋啦一聲——
唐玄奘深呼吸一口氣，咬緊牙關，将自己的雙手直接貼在了燒紅的鐵柱上面，血肉之軀，在接觸到鐵柱的那一瞬間，冒起一股白煙，伴随着的便是肉被燒爛的味道。
血肉模糊。
痛之入骨。
下一秒。
束縛着雙手的繩子也被鐵柱燒斷。
唐玄奘深吸一口氣，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閉上眼睛整個人往下面跳去。
下面是火海。
九死一生！
“抓住他！”
看到唐玄奘從鐵柱上面跳下來，男人瞬間警覺，第一反應便是招呼着一衆手下上前去察看唐玄奘的下場。
轟隆隆——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還沒有來得及動作的時候，山洞外面便是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響動，連帶着腳下的土地搖晃，站立不穩，頭頂沙石滾落。
顧不得去管唐玄奘，黑衣男人冷下神色，“和尚從鐵柱上面跳下來，不是摔死就是燒死，不用管他。現在大家都跟着我一起去看看，在這塊兒地界，誰敢跟我們黑虎山叫板！”
話音未落。
下一秒。
巨大的金箍棒從空中落下，強烈的勁風刮在人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孫悟空赫然立在空中，居高臨下俯視着黑虎山一衆妖怪，眸中盡是戾氣。
“果然是一窩蛇蟲鼠蟻。”
為首的黑虎山大妖心中大駭，抑制不住的退後半步。
“你是誰？敢來我們黑虎山挑釁！”
孫悟空勾唇譏笑，站在空中冷冷的看着這人。
“連你孫爺爺都不認識，還敢占山為王？”
話一出口。
黑衣男人幾乎是瞬間心神大震，被吓得魂飛魄散。
“孫悟空。”
“你居然是孫悟空。”
掏了掏耳朵，孫悟空覺得有些無趣。
“既然你知道俺，那便照顧着你這些手下一排排齊齊給我站好了，變回原形讓我捆回去見我師父。”
師父。
聽到孫悟空這麽說，黑衣男人眼中閃了幾閃，千百種算計瞬間浮現出來，心中稍定。
看這樣子。
這猴子還不知道他師父被我們給捉了來。
那麽現在的情況，倒也不算太壞。
眨眼之間，黑衣男人臉上瞬間換上了一副谄媚讨好的表情，試探着上前走了一步。
“我們黑虎山一直都靜心修煉，與世無争，鮮少作惡，不知道是哪裏得罪了大聖？”
孫悟空冷笑一聲。
“問那麽多做甚？一個個站好了讓俺捆上，少說廢話。”
這就是屬于強者的傲氣。
俯視衆生。
黑虎山大妖這些年來也算是橫行一方叱咤風雲，此時此刻孫悟空完全不将他放在眼裏的态度，讓他的臉色也是微不可察的變了幾遍。
偏偏孫悟空方才那一棒。
便是足夠讓他心中了然。
哪怕是自己修行千年，生吞了無數活人心髒進補，也萬萬不是眼前這個猴子的對手。
心中計較一番，沖着孫悟空谄媚一笑。
“大聖切莫動怒，切莫動怒，聽聞之前大聖跟随大唐東土來的和尚一起西天取經，可到了我這個地界，那和尚卻是不知好歹将大聖給趕了出去。”
話還沒說完，孫悟空的眸子便是已經微微眯了起來，聲音低沉的有些危險。
“你是如何知道的？”
黑衣男人心中算計着若是能夠挑撥的孫悟空跟唐玄奘徹底離心，助他們一臂之力那是更好。
便是換上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繼續加了一把火。
“這一畝三分地，發生了什麽事我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大聖你可是我們妖界鼎鼎有名最厲害的人物啊。”
“那個不知好歹的和尚不理他也罷，不如大聖留在我們黑虎山，我們這一衆兄弟，一定以大聖馬首是瞻！”
聽到他說的話，孫悟空勾唇笑的意味深長。
“唯我馬首是瞻？”
黑衣男人使勁點頭，動作還沒做完呢，孫悟空一巴掌直接扇在他臉上将他整個人打的撞在身後的牆上方才停下來。
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孫悟空聲音冷漠殘酷。
“你是個什麽東西？敢說他不知好歹？”
“你們這一群烏合之衆是什麽東西？”
魂飛魄散。
幾乎是被吓得魂飛魄散。
黑衣男人掙紮着站起身來，态度卑微到了極致，連聲道歉。
“大聖，大聖，是我說錯了，是我說錯了，我這就讓兄弟們排一排站好，我這就讓兄弟們排一排站好。”
說罷，一邊照顧着手下人按照孫悟空說的去做，一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握緊拳頭，眸底閃過一道陰森冷光。
孫悟空又如何。
到了我這黑虎山。
就別想好好出去！
“大聖，我手下之前告訴了我些許關于唐玄奘聖僧的消息，不知道您…”
話還沒說完。
孫悟空便是再度皺眉，“他怎麽了？”
“他…他…”黑衣男人明顯的有些猶豫，看了看周圍的其他人，半天沒有把話說清楚。
孫悟空已經是有些明顯的不耐，擰眉催促，“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黑衣男人試探性的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孫悟空的跟前，在距離他只有一指的距離處停下。
壓低了聲音。
“聖僧他…”
砰砰砰——
伴随着巨大的火球爆開，黑衣男人猖狂大笑。
“聖僧他等着你一起去閻王殿取經！”
“大聖！”
刺啦——
一個呼吸之間。
唐玄奘白色僧袍破破爛爛，血肉模糊，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
偏偏手中緊緊的握着的一把燒紅了的鐵棍。
狠狠地□□了黑衣男人的身體裏面。
巨大的力量反彈。
身上傳來的劇痛讓黑衣男人暴怒，眼看着孫悟空深陷自己的三昧真火或許已經被燒的屍骨未存，卻居然被一個要死不死的和尚給傷到了？
“死！”
唐玄奘的身體被巨大的沖擊波沖的飛起。
眼看着就要撞到後面山洞的牆上必死無疑了。
他眼神有些恍惚。
卻是忍不住勾起嘴角輕輕地笑。
從鐵柱上跳下來，半邊身子都撞到燃燒着的柴火。
他幾近昏迷。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聽到的，便是孫悟空的聲音。
還沒等他呼喊求救，下一秒，就看到了黑衣男人手中醞釀火球的動作。
呼吸停滞。
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充上前去，将燒紅的鐵棍捅進了黑衣男人的身體。
大聖。
大聖。
轟——
遠處三昧真火轟地爆炸開來。
金箍棒從高處狠狠砸下，下一秒，逐漸千年的黑虎山之主，幾乎是沒有任何反抗和掙紮的餘地，死無葬身之地。
再下一秒。
唐玄奘楞楞地看着從天而降，穿着烈焰鎏金甲，披風猩紅烈烈的孫悟空。
“大聖…”
孫悟空掃了一眼此時此刻慘不忍睹的唐玄奘，額頭上青筋突突突地跳，粗着嗓子沖着他吼。
“你給俺閉嘴！”
“大聖，你沒事啊，真好。”身體上傳來劇痛，唐玄奘的意識都有些模糊。
偏偏他望着孫悟空的側臉，心中竟是從未有過的歡喜。
“廢話。”
“俺的火眼金睛就是三昧真火裏煉出來，怎麽會有事？”
唐玄奘笑。
是了。
他怎麽不記得了。
大聖的火眼金睛，就是在太上老君的丹爐裏煉出來的。
他不怕火。
“唐玄奘，你不準睡。”
“唐玄奘，俺讓你不準睡！”
孫悟空飛在空中幾乎是讓人震耳欲聾的大吼。
“大聖，你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大聖…對不起…”
“大聖…都怪我…怪我不相信你…”
孫悟空心中像是燒開了的油鍋一般，目欲眦裂，揪心刺骨。
“閉嘴，唐玄奘你給俺閉嘴！”
下一秒。
他狠狠地将唐玄奘血肉模糊的身體抱緊懷裏。
狠狠地。
幾乎要将他揉碎了融化進血肉一般。
此時此刻，唐玄奘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仰着頭昏睡過去。
孫悟空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在顫抖。
将他放在地上。
深吸一口氣。
孫悟空輕輕阖眼，想笑。
眼底卻是酸澀的厲害。
“不怪你。”
“你這個笨蛋。”
“不怪你。”
将唐玄奘整個人放平。
孫悟空站起身來，此時此刻，眸色已經徹底恢複了平靜。
但平靜底下，卻是一片波濤洶湧的深海。
金光閃動。
下一秒。
眼看着唐玄奘身上的傷痕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恢複。
直到所有傷痕徹底消失不見。
站立在原地的孫悟空卻是悶哼一聲。
他自認法力蓋世，卻獨獨不能違背天地大道。
唐玄奘身上的傷口，他不能治愈。
卻能轉移。
孫悟空輕笑。
依舊是有些兇戾的模樣。
“這麽疼，你居然還笑。”
“真是傻子。”
單膝跪地抱起睡着過去的唐玄奘，孫悟空脊背挺直，血順着铠甲流下來滴在地上。
他似乎毫無察覺。
背對着黑虎山揮手。
轟地一聲。
整座黑虎山爆炸成一朵蘑菇雲。
而他的背影，卻像是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般。
抱着懷裏的人，低頭。
“是大聖沒有保護好你。”
“傻子。”
“好好睡一覺。”
“睡醒了，什麽都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