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愛他
天蓬望着幻境中手執金箍棒，懷中抱着唐玄奘，一步一步穿透迷霧朝着自己這邊走過來的男人，一樣便是認出了他的身份。
齊天大聖孫悟空。
或者說，在很早很早之前，天蓬便是聽說過孫悟空的名字。
第一次大鬧天宮，打的整個天庭毫無還手之力。
第二次大鬧天宮，不僅僅是天庭，甚至是佛祖，都被他的一擊，打的身受內傷。
偏偏他束手就擒。
誅仙臺上千刀萬剮，剝皮削骨。
幾乎是那一次，便威風掃地，被所有妖怪神仙所唾棄。
天蓬總覺得，他跟孫悟空，是同一類人。
或者說，他們的人生，他們的結局，都實在是像到不能再像的程度。
曾經執掌天庭三十六萬精兵的天蓬甚至還曾經驕傲的自以為，他是比孫悟空，還要聰明一些的。
而現在。
孫悟空若無其事的把玩着手中的金箍棒，脊背挺直，站在白霧缭繞的幻境當中，微微眯了眼。
像是能夠感應到天蓬也正在看着他一般。
擡起頭來。
輕輕一笑。
天蓬幾乎是瞬間心髒緊鎖，像是被一只大手給握住了似的，渾身冷汗淋漓。
等到他想起來運用法力去抵抗的時候，孫悟空已經冷笑一聲，移開了目光。
就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危機一般。
天蓬心中大駭。
也幾乎是在這一瞬間，他終于意識到，孫悟空跟他之間，天懸地殊一般的差距。
老實說，孫悟空現在幾乎是心中暴怒，恨不得毀掉這片迷霧幻境的。
唐玄奘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傷。
金箍棒舉起，一棍就要直接砸下去。
下一秒。
又皺着眉頭放下。
轉過頭沖着唐玄奘伸出手，抓住他之後方才嗤笑一聲。
“沒想到這頭豬居然愚蠢到這種程度。”
唐玄奘一愣。
“什麽豬？”
孫悟空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撓了撓後腦勺，說不出來的情緒，眸色深邃，開口淡淡為唐玄奘解釋。
“幻境裏的天蓬元帥，被投入畜牲道，變成了一只豬。”
在孫悟空看來，天蓬站出來為嫦娥澄清的舉動，實在是愚蠢至極。
或許表面上看來，與他五百年前為江流兒做的事差不太多，可實際上，卻是差了十萬八千裏那麽遠。
江流兒不僅身死，還灰飛煙滅，哪怕是孫悟空一身法力逆天，卻也根本無法挽留半刻。
所以他放下一切，接受千刀萬剮，寧願再被壓五百年，也要向佛祖為江流兒求一條生路。
可是天蓬呢？
神仙一個個心思詭谲，腌臜龌龊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多少。
喜歡嫦娥，卻盡做了這些愚蠢犧牲的事情。
執掌天庭三十六萬天兵，居然沒有想過要去找出背後搗鬼的那個真小人，而是放着嫦娥獨自待在天庭，而他，卻失去一切進了畜牲道變成了一頭蠢豬。
孫悟空呸了一聲。
蠢貨！
————
————
面前環境之鏡整個全部破碎，天蓬遭到反噬，渾身一顫，猛地又噴出一口鮮血來。
“八戒哥，你…你有沒有事？”
一個坐在距離天蓬有些距離的綠衣羅裙女孩，眼神擔憂，卻又不敢靠近，只得試探性的開口問道：“你已經…已經吐了好幾次血了…要不要我去？”
話還沒說完，天蓬便是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擦了擦嘴邊的血，沖着女孩開口道“翠蘭，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外面那兩個人給請進來？”
聽到他終于跟自己說話，名叫翠蘭的女孩，眼睛幾乎是瞬間就亮了起來，使勁點了點頭便是迅速跑了出去。
而天蓬元氣大傷坐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觀音菩薩在前幾日曾經來過高老莊，吩咐他跟随從大唐前來的聖僧和孫悟空，一起西天取經。
怕是就是方才被困在幻境當中的這一位吧？
不多時。
孫悟空在前，唐玄奘在後。
還有名叫翠蘭的女孩，有些隐約擔心的望向坐在不遠處的天蓬欲言又止。
見到他們進來，天蓬很快站起身來，擦了擦嘴角的血。
沖着唐玄奘，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奉觀音大士的命令等在高老莊。”
“望玄奘大師收我為徒，讓我護您一路西天取經。”
話一出口，唐玄奘還沒來得及反應，綠衣高翠蘭幾乎是瞬間紅了眼眶，猛地上前一步。
“八戒哥，你怎麽…”
沖着高翠蘭揮了揮手。
天蓬轉過頭去望着她笑，表情柔和，就像是一個兄長一般。
“翠蘭，你的傷已經好了，大哥也該離開了。”
“身為一個男人，我也有我的責任需要去擔負。”
話還沒說完，高翠蘭的眼淚已經順着臉頰流下來，卻捂着嘴巴，低着頭，飛快的跑了出去。
嘆了口氣。
天蓬轉過頭去望向唐玄奘。
“觀音菩薩讓我在這高老莊等着師父過來做您第二個徒弟跟你一起去西天取經。”
觀音菩薩？
聽到天蓬這麽說，唐玄奘方才恍惚記起來，之前觀音菩薩的确是說過，這一路上有三個徒弟在等着他一同前往西天。
猶豫片刻開口道：“可是天蓬元帥…方才那女施主…”
并不是他多次一問。
而是這高翠蘭望着天蓬的眼神，任誰都能看出其中的含情脈脈。
“師父，我早就已經不是天蓬元帥了，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叫豬八戒的妖怪罷了。”
“至于翠蘭，我只當她是妹妹。”
似乎對于這個話題并不太願意多談，天蓬沖着唐玄奘點了點頭開口道：“以後師父就叫我八戒吧。”
話說到這個程度，唐玄奘自然是不會再有什麽其他意見。
至于孫悟空。
他一向少言，唐玄奘決定的事情，他也不會過多幹涉，聳了聳肩膀，金箍棒架在肩膀上，便是轉身出了大廳。
深夜。
沒有風，月亮很大，很圓，很明亮。
孫悟空坐在高高的樹上，黑金色的眼眸深邃，他在想今天的幻境。
“大聖，不如我們一起喝一杯？”
天蓬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院子裏的，手裏提着兩個酒壇子站在樹下，仰着頭沖着孫悟空笑。
人頭豬臉。
看起來有些可怖猙獰。
偏偏不知道怎麽的，有些說不清楚的英雄相惜的味道。
孫悟空眯了眼睛，不置可否。
天蓬見他不說話，自顧自的席地而坐，仰起頭來望着遠處的月亮，聲音蕭索。
“自從被貶下凡間，已經很久都沒有人陪我喝過酒了。”
孫悟空伸手，隔空直接将放在天蓬旁邊的酒壇子拿到手中。
自顧自的仰起頭來喝了一口。
也不看他。
天蓬坐在地上看着月亮自顧自的開口說話。
“天上的這個月亮啊，我都看了一千四百多年了。”
“可是總覺得看不夠，怎麽看都看不夠。”
“大聖，我老豬很佩服你，真的很佩服你。這天底下，敢大鬧兩次天宮還不死的人，怕是只有你一個人了。”仰起頭來哈哈大笑了兩聲，天蓬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酒，眼睛有些通紅的開口繼續說道：“我若是當初能跟你這樣，怕是又是兩個不同光景了吧？”
低下頭随意瞟了天蓬一眼，孫悟空沒有說話，自顧自的還在喝着酒。
“大聖，其實今天那個迷霧幻境，并不是我拿來迷惑別人的。”
天蓬眼神有些恍惚，有些難以言喻，有些深刻入骨的缱绻思念。
“我只是為了想念她。”
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天蓬醉意朦胧，卻還是說個不停。
像是要把積郁在他心中所有不能與人言說的話，全部都在今日倒出來似的。
“翠蘭是我一次無意中下山，救下來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她居然跟嫦娥長得一模一樣。”
仰着頭望着那輪明月，天蓬的語氣平淡，但竟是硬生生的，讓人聽出了些許難以言喻的悲傷痛楚。
“我已經四百多年沒有看過她了，偏偏又讓我遇到翠蘭。”
“翠蘭是唯一一個不嫌棄我人身豬臉妖怪模樣的人，她說她要嫁給我。”
天蓬眼神有些說不清楚的愧意。
“可是你說一個人就只有這一顆心，一生也就只會愛那一個人。”
“我對不起翠蘭。”
孫悟空像是沒聽到他說話似的。
“誅仙臺上你最後簡見到嫦娥了麽？”
天蓬猛地一愣。
卻是很快反應過來，他在幻境之中看到的最後一幕，便是他在誅仙臺上，要求再見嫦娥一面的情景。
沉默良久。
他最終還是搖頭。
望着距離遙遠的那輪明月，天蓬的聲音有些缥缈，有些可怖的一張臉被罩在影影綽綽的陰影裏，竟是變得有些柔和。
“玉帝同意了。”
“可是我後悔了。”
沒錯。
最後一刻的時候，他後悔了。
他用他在天庭千百年來累積下來的功績，向玉帝求得一個例外。
他不願意，讓嫦娥知道他為他所做的事。
她性子冷，卻終究還是善良。
他看了她一千年，念了她一千年，等了她一千年，自然是知道，心裏牽挂着一個人，究竟是怎麽樣的一般滋味。
哪怕她從不愛他，他是連一丁點委屈，都不願意讓她受的。
更何況是愧疚。
她可以不愛他，但是不可以覺得對不起他。
“愚蠢。”
孫悟空冷冷的丢下這麽一句，自顧自的仰起頭來喝了一口酒，頗有些懶得跟天蓬說這些事情的意思。
天蓬啞然，卻無力反駁。
嗓子幹澀，沖着孫悟空點了點頭。
“是，我太懦弱了啊…”
兩個人無聲喝酒，竟是難得的默契。
不知道喝了多少。
到最後，天蓬已經是晃晃悠悠，站立不穩了，一張臉通紅，眼神飄忽不定。
反觀孫悟空，像是沒事兒人似的，坐在樹上，看不清楚情緒。
天蓬喝醉了酒，伸出手來指着孫悟空哈哈笑了起來。
“大聖，明日起我就是你師弟了，你說這世上的緣分，多奇妙。”
孫悟空像是沒聽到似的，也不搭理他，自顧自喝酒。
“都說齊天大聖法力蓋天，從未失手。”
天蓬晃晃悠悠的走到孫悟空坐着的那棵樹地下，“你說這天底下，還有沒有人能夠讓你失态？”
孫悟空有些不耐煩。
直接揮手将空了的酒壇掃了下去，懶得搭理發酒瘋的天蓬。
“嘿嘿。”
天蓬自顧自的笑。
仰起頭來望着頭頂上的月亮，嗓子都有些沙啞。
“大聖，你說我現在這幅模樣，我是豬八戒，我再也不是天蓬元帥了。”
“我看她一眼都覺得是亵渎。”
“你說我該怎麽辦？”
終于将視線落在了天蓬的身上。
看着他的背影，孫悟空腦袋裏想着的卻是唐玄奘那張臉。
那個傻子。
他若是聽到天蓬的故事，怕是又得糾結的幾夜幾夜睡不着覺了吧。
明明是六根清淨的和尚，偏偏一天到晚管的閑事還多。
有些不耐煩，孫悟空一邊走神，一邊在心裏嫌棄着唐玄奘。
天蓬搖搖晃晃。
仰起頭來望向孫悟空。
“大聖。”
“老豬我到現在都放不下嫦娥。”
“你呢？”
他似乎是有些醉了。
“齊天大聖會愛上誰呢？”
孫悟空皺眉。
“俺老孫誰都不會愛上。”
天蓬哈哈大笑，前仰後合，仰起頭來指着他，有些生氣他說謊。
“那師父呢？”
“你明明愛他。”
話一出口。
孫悟空幾乎是瞬間眯了眼睛，整個人身上的氣勢攀升，勁氣四溢，刮得人臉生疼，還沒等天蓬反應過來。
下一秒。
孫悟空已經飛身下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語氣低沉，聲音危險。
暴怒的邊緣。
他緊緊地盯着天蓬，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你給俺再說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昨天跳票 這兩天在外面旅游 感覺時間很不穩定 非常抱歉 所以呢今天就算是補更 明天六點還會更新 謝謝大家 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