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蘇醒
當孫悟空去到唐玄奘身邊的時候，他幾乎已經被幻境折磨得不成樣子。
“哪裏來的邪魔外道，全都給俺老孫滾開！”
砰地一聲——
金箍棒從天而降，狠狠砸下。
下一秒，周圍濃密之極的的白霧，竟是被他的威吓打散不少。
蹲下身來，伸手，将唐玄奘抱起來。
他的情況很不好。
孫悟空伸手将他臉上的汗擦掉，靜靜地盯着懷中平日裏總是将他氣得跳腳的固執和尚，搖頭輕笑一聲。
“你這個傻子。”
“俺活了這些年有心魔有執念便也罷了，你什麽都不記得，不是說一心向佛嗎，怎麽也會有執念？”
唐玄奘仍然還在昏迷當中。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孫悟空打散了能夠蠱惑人心的白霧的緣故，他的情況好過了不少。
可是在金山寺待了這麽多年，從未有過其他念頭，心思澄明的和尚，卻是羞恥的不像話。
夢境中。
他還俗做了平常百姓，不再背負西天取經的責任。
心裏眼裏。
唯獨就只有那一道英雄蓋世的身影。
兩個男人，如何能夠在一起呢？
尤其其中一方，還是傳說中的齊天大聖。
“俺要做的事，有誰敢攔？”夢境當中的孫悟空望着他的眼睛，傲氣凜然。
而剛剛還俗的和尚，頭頂上剛剛長出細軟的頭發，一張清俊幹淨的臉，卻是瞬間漲紅成一片。
他從前念經禮佛，鑽研佛法，終日與暮鼓晨鐘相伴，以普度衆生為己任。
卻唯獨沒有站在這個人身邊，來的滿足而又歡愉。
“金蟬子，你敗壞佛門聲譽，犯下滔天大錯，你可知錯？”
“金蟬子，你可知錯？”
“金蟬子，你可知錯！”
一聲一聲，如同法器所發出的聲音一般，震耳欲聾。
唐玄奘在夢境中猛地渾身一顫。
只見佛祖出現在空中，目光威壓，幾乎要将他生生淩遲。
犯下滔天大錯。
犯下滔天大錯。
縱然是此時此刻，他竟是也習慣性的第一時間望向孫悟空。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卻眼睜睜的看着佛祖伸手，在他面前，硬生生的将孫悟空，給打的魂飛魄散。
“不！”
心神俱裂！
雙目泣血！
“給俺醒過來。”
望着唐玄奘逐漸變得痛苦的神情，孫悟空擰了眉頭，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臉，試圖想要喚醒他。
而此時此刻，唐玄奘的夢境，卻依舊沒有結束。
“金蟬子。”
“西天取經修成正果是你這一生的宿命。”
“你若是再繼續執迷不悟，那麽孫悟空，便會從此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孫悟空将會承擔你犯下的所有過錯，永世不得超生！”
一字一句，震耳欲聾。
唐玄奘幾乎是踉跄着退後了兩步。
鮮血順着眼眶流下來。
平日裏清澈澄明一派溫潤的年輕和尚，卻像是瘋魔了一般。
一雙眼睛竟是血紅。
雙手合十，跪在地上。
“弟子再也不會妄動凡心。”
“求佛祖，放過大聖。”
“弟子再也不會妄動凡心。”
“求佛祖，放過大聖。”
話說到最後，一口鮮血噴出，痛不欲生。
“唐玄奘！”
看着躺在自己懷中昏迷的男人吐出一口鮮血，孫悟空的表情也變得凝重了許多，對這一片能夠煽動人心的白霧越發的憎惡起來。
“醒過來。”
“快點給俺醒過來！”
孫悟空深吸一口氣，不厭其煩的開口叫着他。
幻境乃是源自于每個人內心最深處的魔障。
任你再高超的法力，再堅毅的心志，都無法從外界進行絲毫的幹涉。換一句話來說，那便是此時此刻唐玄奘的狀況，是孫悟空無論如何，都無法施以援手的。
想起方才他在幻境之中遭遇的情況，眉頭緊蹙，抑制不住的有些擔心。
幻境之中。
唐玄奘在痛楚至極的時候，聽到了一道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熟悉至極。
卻又不知道來源哪裏。
“唐玄奘你這個傻子！”
“你給俺醒過來！”
大聖…
大聖…
唐玄奘掙紮之餘，總算是勉強恢複了些許神智，當再度望向高坐在空中威嚴不可侵犯的佛祖之時，稍微反應過來。
“這是幻境…”
“這是幻境。”
突破環境的唯一之法，便是從心底裏，意識到自己身處的是幻境。
孫悟空雖然無法幫助唐玄奘，但是他的聲音，卻是喚醒了他心中僅存的少許的清明。
良久之後。
悠悠轉醒。
睜開眼睛唐玄奘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眼含急躁擔憂的孫悟空。
臉色猛地漲紅，整個人都往後縮了縮，似乎是被他身體碰到的地方給燙到了似的。
孫悟空蹙眉。
見他終于轉醒方才稍微放下了些許心神。
“你在幻境中遇到了什麽？”
在幻境當中遇到了什麽？
唐玄奘又是一陣嚅嗫，半天說不出話來，甚至有些不敢跟孫悟空眼睛對視，生怕多看他一眼，自己心中那些見不得光的念頭，便是會被他生生看透。
見唐玄奘這般表現，孫悟空的眉頭皺的越發的緊了起來。
卻也沒有多問。
所謂幻境夢魇，便是發自人心中最深處最隐秘的地方，不願意對旁人講，實在是太過自然的事情。
只不過…像唐玄奘這樣的人，上輩子單純，這輩子迂腐，兩輩子都是一根筋的厲害。
孫悟空低頭掩下心中所有思緒。
他倒是希望。
這人一輩子都這麽單純迂腐的癡傻下去，或許，還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紛紛擾擾。
“大聖，你方才…有沒有遇到什麽幻境？”
沉默良久之後，唐玄奘還是抿了抿唇，猶豫着開口問道。
“沒有。”
不加思考的回答，孫悟空站起身來，也不看他，背對着，肩膀上架着金箍棒，沖着他開口道：“走吧，進了這幻境這麽久，不去跟主人打個招呼，實在是有些失禮。”
聽到孫悟空說沒有。
說實話，唐玄奘是有些失落的。
失落過後，又是深深地惶恐。他乃是出家人，更是肩負西天取經之任，現如今在這邊癡心妄想個什麽。
別說是大聖沒有被幻境所迷了，就算是有，他又有什麽好期望的呢？
還是說…期望他如同自己這般…
臉色漲紅，使勁搖頭，雙手合十，努力靜下心神來，口中不斷念着阿彌陀佛。
而走在前面的孫悟空，卻是一雙黑金色的眸子深邃至極，看不分明。
他的幻境。
“去啊，孫悟空，只要你殺了唐玄奘，那麽從此以後，這世間便是再無任何能夠威脅到你的東西。”
“他是你的生死劫，他是齊天大聖孫悟空身上最大的弱點。”
“去啊，去殺死他。”
佛祖的聲音竟是充滿了一種近乎于催眠的蠱惑。
孫悟空心中被壓抑了五百年的怒氣，煞氣，還有殺意，此時此刻全部都被這種近乎于煽動的聲音給調動出來。
雙目漆黑。
面無表情。
冷酷至極。
他右手拿着金箍棒，一步步的走向面前站着的唐玄奘。
無數個身影。
身穿白衣的和尚，全無例外，一個個都嫌惡冷漠的望着他，像是看着一個最令人不齒的存在一般。
這樣的眼神。
對于狂躁之中的孫悟空來說，更是刺激，更是挑釁。
“殺了他，殺了唐玄奘。”
“他從來都不信你。”
“快去殺了他！”
金箍棒舉起，孫悟空咬牙切齒，勁氣四溢，刮得人臉生疼。
一直到距離唐玄奘還有一指距離的時候停下。
幻境當中的佛祖在看到孫悟空舉起金箍棒的那一瞬間，臉上幾乎是已經浮現出得逞的笑容了。
下一秒。
他卻沒有看到孫悟空那一雙漆黑如墨，徹底入魔的眼睛裏，浮現出的那一抹譏諷的笑意。
“啊——”
“給我破——”
大喝一聲，一棍直接掉轉方向，狠狠地砸在了笑容剛剛浮現出來的佛祖身上。
“這不可能，你——”
在佛祖的幻影即将消失的那一瞬間，他的眼中浮現出近乎于不可置信的情緒。
明明孫悟空已經入魔。
明明他已經徹底将幻境所迷。
下一秒。
孫悟空轉過頭去，收起金箍棒，站在幻境當中無數無數個唐玄奘的面前。
沒有幻境中佛祖的操控，唐玄奘的表情變得有些呆滞，就像是一個個的人偶一般。
孫悟空輕笑一聲。
一雙漆黑的眼睛散去殺氣，恢複了平日裏黑金色的模樣。
低着頭，看不清楚表情。
他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跟誰說話。
輕輕地笑。
“你說唐玄奘是我的生死劫。”
“殺了他，劫便解了。”
“俺老孫這輩子何曾怕過任何？”
“至于弱點…”孫悟空仰起頭來哈哈大笑，一棍直接将幻境當中所有白霧全部打散。
“從五百年前第一次看到江流兒，他便是俺身上最大的弱點。”
“那又如何？”
“弱點便弱點了。”
孫悟空的聲音逐漸低沉地下來，搖了搖頭，說不清楚是無奈還是任命。
一張桀骜冷漠又充滿殺伐氣的臉，此時此刻，竟是浮現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柔。
“我是他的大聖啊。”
思緒收攏。
孫悟空嘆了口氣，轉過頭去望向唐玄奘，“走快點，不然這幻境之力又要加強了。”
唐玄奘點頭跟上，還沒等他說話呢，就被眼前的情形給吓了一跳。
不遠處種了一顆桂花樹。
而那顆桂花樹。
赫然就在流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