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瘋了
死一般的寂靜。
聽得見蟬鳴，聽得見風聲，甚至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唯獨兩個人眼睛瞪着眼睛，哪怕是心跳如同擂鼓，卻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孫悟空喘着粗氣，拳頭攥緊，青筋畢露。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麽一時沖動，一時沖動，沖動到做出那般不冷靜不理智，也絕對絕對…不可以的事情來的。
他吻了唐玄奘？
他居然會吻了唐玄奘。
孫悟空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喉嚨裏像是含了一把匕首一般，呼吸都覺得艱澀困難。
太陽穴那裏的脈搏跳動的清晰至極，突突突地漲痛。
再次深呼吸。
孫悟空想要開口說話。
腦海中卻是揮之不去方才那一瞬間雙唇相觸的滋味。
柔軟，濕潤。
連帶着他這冷硬了千百年的心腸，都抑制不住的微微一顫。
哈。
孫悟空想仰頭哈哈大笑。
想當初江流兒那個家夥。
五百年前他還是個小毛孩兒的時候，纏着自己給他講睡前故事的模樣，奶聲奶氣，走路打着晃悠的模樣。
他怎麽可能。
孫悟空喘了幾口粗氣，差一點想要笑出聲來。
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上江流兒？
笑意還未展開，便是已經很快收斂。
孫悟空攥緊拳頭站在原地，一雙黑金色的眸子，深邃的有些吓人。
沒錯。
他吻了江流兒。
或者說，他吻了這一世的唐玄奘，吻了注定要西天取經，注定要立地成佛普度衆生的他的師父。
臉色陰沉的吓人。
孫悟空低着頭，身上的氣勢莫名的有些吓人。
他心裏從未有過的混亂。
或者說，他心中從未有過的憤怒。
并不是憤怒別人，而是氣他自己。
他怎麽就沒能忍住，怎麽就…想到這裏，孫悟空眉頭皺的幾乎能夠擰出水來，風雲變色的時候都未曾起過半點波瀾的一個人。
此時此刻。
心亂如麻。
而唐玄奘看着孫悟空越發陰沉的一張臉，原本心中緊張，期待，惶恐，卻又控制不住歡喜的一顆心，緩緩地，緩緩地沉到谷底。
連帶着那一雙眼睛，也逐漸黯淡下來。
他在胡思亂想什麽？
大聖他…
他如何會對自己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除了念經禮佛其他什麽東西都不會的和尚有什麽念想？
鈍痛。
唐玄奘像是一瞬間從天堂掉進地獄一般，心髒傳來一股難以抑制的鈍痛。
似乎這樣的情緒早就存在于他的身體裏面，只不過埋藏在他心中最深最陰暗的角落裏不見天日，一直到現在，有了一個缺口之後，就控制不住的，噴湧而出。
眼眶酸澀漲痛。
無地自容的尴尬。
孫悟空陰沉含怒的表情，幾乎是讓唐玄奘對于兩人之間巨大鴻溝的認知，一瞬間，殘酷而且清晰的展現出來。
脊背微微顫抖。
唐玄奘努力想要讓自己看起來并不是那麽狼狽。他深呼吸幾口氣，仰起頭來，用那一雙通紅通紅的眼睛望向孫悟空。
有些狼狽的笑。
“大聖，我…你…剛才的事…”
平日裏簡單的對話，在這一刻，竟是艱澀的讓人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背過臉去。
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
唐玄奘低着頭，背對着孫悟空，聲音很輕，說話很緩慢。
“我是你師父。”
“方才之事，以後萬萬不可再發生。”
“我…為師會忘記你剛才一時糊塗做的事情。”
一時糊塗？
為師？
孫悟空聽到這幾個字，再望過去，看到唐玄奘決然的背影之時，方才那些莫須有的顧慮幾乎是被瞬間抛在了腦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心中熊熊燃燒。
他不能。
絕對不能。
讓唐玄奘把這件事當做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一把抓住唐玄奘的肩膀，孫悟空幾乎是吼出了聲。
“誰說這是一時糊塗？”
“誰準你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唐玄奘愣住。
讷讷的看向瞬間暴怒的孫悟空，竟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表達什麽意思。
或者說。
他心亂如麻，更不敢再繼續往下深想一步，生怕想多了，就變成真的想多了。
深吸一口氣。
不看孫悟空，低下頭去，唐玄奘目之所及，皆是自己身上所着的白色僧袍，平日裏不覺得，此刻竟是感覺到越發刺眼，似乎這僧袍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的癡心妄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為人師，為西行使者，為一介凡人，同齊天大聖孫悟空之間的巨大懸殊。
“為師會當做所有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若是你…”
“若是你再繼續糾纏…那便自行…自行離開吧。”
這兩句話，說的極為艱難和緩慢。
說完之後，他甚至不敢去看孫悟空的眼睛，低着頭便是準備離開。
孫悟空輕笑一聲。
不知道是周圍太過寂靜的緣故，這一聲笑，格外的清晰，清晰到唐玄奘即便是沒有擡頭看，也能夠想象出孫悟空這一刻的表情，究竟是什麽樣的。
之前所有的怒氣都像是錯覺。
孫悟空眯着眼睛，攥住唐玄奘的胳膊，固定住他不讓亂動，然後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讓我離開？”
當與孫悟空對視的那一瞬間，唐玄奘便是已經開始控制不住的心髒鈍痛，甚至眼眶都幹澀的有些輕微痛楚。
哪怕是這樣。
他仍然是強忍着心酸，硬着頭皮，沉聲點頭說是。
是字一出口。
孫悟空攥着唐玄奘胳膊的力氣驟然加深。
一雙黑金色的眼睛格外的深邃駭人。
“讓我走，然後你去跟那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女人在一起膩膩歪歪？”
語氣嚴厲，隐含怒氣。
唐玄奘霍然擡頭。
“關若蘭什麽事？你為什麽非要把我跟另外一個女人扯在一起，我…”
胸口起伏的厲害，唐玄奘深吸幾口氣，最後竟是說不下去。
“我乃是出家人，我怎麽可能與女子…”
“那與男子呢？”
孫悟空一把将唐玄奘按在牆上，低下頭，直視他的眼睛，像是要透過瞳孔，一直看到他的內心深處去一般。
帶着一股豁出去的激烈與齊天大聖獨有的氣勢。
孫悟空看着唐玄奘的眼睛。
不知道怎麽的。
在問出這句話之後，他胸中這半月以來積郁着的躁郁之氣，竟是瞬間消散大半。
“你…你這是什麽…什麽意思…我…我可是你…你師父…”
唐玄奘瞬間愣住，看不到方才冷硬堅決的模樣，也不是這一世大唐高僧的冷靜持重，眉眼之間，竟全然都是上一世江流兒的影子。
“不能與女子。”
孫悟空輕笑一聲。
眸色深得化不開。
他聲音不知怎麽的，竟是有些沙啞。
望着唐玄奘的臉，輕嘆一聲，像是穿越了數百年的光景。
聲音低沉，卻清晰可辨。
他問。
與超脫五行，六界不容的混世妖魔呢？
你可願跟他一起？
噗通——噗通——噗通——
心髒在胸腔裏面跳動的厲害，唐玄奘領會到孫悟空話語之間的意思，竟是一瞬間愣在當場，唯獨一顆心，像是要從胸口裏面跳出來似的。
“大聖…你…”
孫悟空脊背挺得筆直，如同一杆标槍，頭揚起來，沒有回答唐玄奘，視線卻是落在了頭頂上面遙遠而又缥缈的天際。
他想笑。
或者說，他心中燃燒着一把火。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這半月以來，日日忌諱，夜夜警醒的事情，竟是由他自己親手推動。
他更是萬萬沒有想到。
在五行山下鍛煉了兩個五百年的意志，竟是被唐玄奘跟那個不過是過客一般，完全不會構成任何威脅的女人給動搖了。
失去理智将唐玄奘帶到這裏來。
失去理智的吻了他。
更是失去理智的，到現在為止，都不肯放手。
深呼吸一口氣。
掩下眸中一切一切躁動翻湧的情緒，孫悟空一把将唐玄奘攬在懷裏，仰起頭來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麽好顧慮？
齊天大聖孫悟空。
畏首畏尾，怕這怕那，還算什麽齊天大聖？
他這輩子不怕天地，不敬鬼神，六界不容，五行不入。
既是如此，他便是任性一回，恨所恨之人，愛所愛之人，有什麽不得了？
就算是天被戳破了一個窟窿，天整個都塌下來，那又該如何？
他頂着便是。
“唐玄奘，俺再問你一遍。”
“若是五行不收，六界不容的混世妖魔，你願不願意與他一起？”
聲音低沉。
帶着一股豁出去的決然與鄭重。
唐玄奘愣住。
心髒跳得厲害，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喉嚨裏卻像是梗了一根魚刺一般，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漫長的沉默。
漫長到近乎窒息的沉默。
而在這段時間裏，孫悟空的眼睛，沒有片刻從唐玄奘的臉上移開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
望着低頭沉默的白衣和尚，孫悟空陡然輕笑一聲。
笑聲複雜，卻又聽不出其中蘊含着的情緒。
緩緩松開緊緊攥着唐玄奘的手。
胳膊一輕。
感受到孫悟空松開自己的手，連帶着唐玄奘的心也是猛地一震，空落落的一片。
咬牙。
吸氣。
豁出去一般擡起頭來叫住孫悟空。
“大聖，我——”
話還沒說完，再一次被孫悟空打斷。
或者準确一點來說，從頭到尾，孫悟空都沒有想讓唐玄奘說話的意思。
烈焰為铠，鳳翅為翎，紅色披風随風高揚，綿延數裏。
一瞬間在唐玄奘的面前，化成當初大鬧天宮，齊天大聖威風赫赫的模樣。
反手從耳中抽出金箍棒。
做完了所有的動作之後。
孫悟空深深地凝視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唐玄奘。
依舊是眉頭緊擰，濃得化不開的模樣。
黑金色的瞳仁裏，卻是唐玄奘這輩子都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那是無奈，是溫柔，更是五百年沉澱下來，最後抗争不過江流兒，或是唐玄奘的認命。
“你可能不知道我這雙手沾染過多少神仙妖魔的鮮血。”
“你也不知道傳說當中的齊天大聖，他也有過一段…失去所有法力，如同廢人一般的時候。”
“我并不是什麽好人。”
“也沒有你想象當中的厲害。”
孫悟空聲音低沉，語氣平靜。
“齊天大聖孫悟空，身如玄鐵，火眼金睛，長生不老還會七十二變。一個筋鬥雲，就是十萬八千裏…”
等到這段話被唐玄奘說出口，他才猛地意識到，嘴巴竟是比腦袋反應的還要快上幾分。
孫悟空臉色驟變。
緊緊地盯着他的臉。
片刻之後，仰頭深呼吸。
複雜至極的笑容。
低頭在唐玄奘的額頭上印下一吻，孫悟空沉默半晌之後，輕輕呼出一口氣。
“我可能是瘋了。”
“雖然不知道未來可能會發生什麽。”
手執金箍棒，孫悟空語氣低沉，嘴角還噙着笑，偏偏竟是說不出來的認真跟複雜。
“地裂開，我可以幫你将它震住。”
“天塔下來，我可以幫你頂住。”
“哪怕是頭頂上諸天神魔怪罪下來，我也可以确保你好好的什麽事情都沒有。”
“縱然是如來老兒…”
孫悟空眼神閃過一瞬間的凜然，又很快恢複平靜。望着唐玄奘的眼神，複雜，卻溫和的厲害。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便會毫發無損。”
“你看看清楚。”
“我是十惡不赦殺人如麻的妖魔。”
“也是敢于天下一戰的齊天大聖。”
“我可能真的是瘋了。”
“可我還是決定問一問你。”
“唐玄奘。”
“你可願與我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聖的反應是不是跟你們想象中的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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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Mitani19的兩顆地雷
非常感謝兩位 麽麽噠（*＾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