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歸隐
如若世間種種皆有來生。
表裏如一的清透，大智若愚的魯鈍，可以不可以贈與我。
或者，願我成為一株樹苗，默默成長與你比肩。
這是前世江流兒，褪去青澀稚嫩，披上白色袈裟，雙手合十，跪在佛像面前心中所許之願。
從小遇到孫悟空，他不知道自己對于那個強大到足以頂天立地的男人，究竟算是什麽樣的意義。
可對于他自己。
對于江流兒來說。
大聖是大聖。
是這天地間唯一能夠配得上齊天大聖這四個字的男人。
是驕傲，是固執，是俯視衆生。
同時也是說不出的寂寥空蕩。
是的。
寂寥空蕩。
江流兒不知道應該怎麽去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從小到大，在仰着頭默默看着孫悟空的時候，看着他那雙眼睛，看着他看不清楚表情的臉，心裏總是會這樣覺得。
大聖太寂寞了。
太寂寞了。
就像是他坐在那裏，周圍熱鬧，人來人往，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走近他。
江流兒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兒時那種純粹而又狂熱的崇拜，悄無聲息的，就變成了現如今這種隐秘而又難以切齒的心情。
他想要走進孫悟空。
想要成為世間那個唯一能夠走進齊天大聖心中的人。
————
————
唐玄奘不自覺的蹲在地上。
搖着頭，皺着一張臉，捂着胸口，不知道怎麽的，整個人都覺得抽搐着疼了起來。
就像是前世遺留下來，一直沉睡的傷口。
醞釀已久，奔湧而出。
“大聖。”
仰起頭來看孫悟空，雙目漲紅，唐玄奘竟是有些委屈。
“我心裏明明很歡喜。”
“可為什麽，為什麽這裏這麽疼呢？”
指着自己左邊胸口的位置，唐玄奘深呼吸一口氣，踉跄着站起身來，一直走到孫悟空的面前。
他怕他擔心，艱難的扯着嘴角沖着他笑。
下一秒，就被孫悟空抱進懷裏。
在唐玄奘看不見的角度，孫悟空收緊了擁着他的力道，仰起頭，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掩下眸中所有複雜。
他能夠感覺到，江流兒上一世的記憶封印，怕是已經松動了。
如若不然，他不會這樣經常的受到前世記憶的影響。
希望他記起來麽？
第一眼看到迂腐固執，什麽事情都不記得的唐玄奘，坦白說，孫悟空是希望他記起來的。
畢竟陪伴了孫悟空二十年的那個人，是那個聒噪吵鬧又愛無理取鬧的江流兒。
可是不知道從何時起。
或許是經歷了天蓬布下的迷霧幻境之後吧。
他寧願唐玄奘這輩子什麽都不記得，就這麽心思單純澄淨的活着，也不希望他知道前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這個傻子心善。
若是知道五百年前他為了他大鬧天宮，為了他束手就擒，為了他受千刀萬剮，為了他被壓了第二個五百年。
縱使在孫悟空眼中，這些事情，從頭到尾，根本就算不得什麽事。
這個傻子會難受。
怕是會難受的從此以後，再也不願意面對自己。
孫悟空輕輕地笑了笑，伸出手來拍了拍自己懷中唐玄奘的肩膀，沒有說話。
對于他來說，不管有沒有前世記憶，江流兒就是唐玄奘，唐玄奘就是江流兒。
他永遠都相信自己這個大聖，永遠都是記憶中的那副模樣。
這樣，便已經很好。
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孫悟空眸色深邃，帶着些許平日裏難得一見的促狹笑意。
“看師父這個樣子，那是答應跟我這個混世大妖在一起了？”
話音未落，唐玄奘如同是被燙到了一般，猛地退後半步從孫悟空的懷中退了出來。
漲紅着臉，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孫悟空輕笑。
此時此刻唐玄奘低着頭，自然是沒有看到，平日裏脾氣暴躁冷漠不近人情的齊天大聖嗎，現在凝視着他的表情，究竟有多柔和。
唐玄奘無法拒絕孫悟空。
或者，他自己心中，隐秘的，晦暗的，默默期望着的，也是現在這樣的情形。
可是…
唐玄奘擡起頭來望向孫悟空，眼神又是歡喜，又是說不出來的迷茫與愧疚。
“男子相愛，本就是離經悖論，我是出家取經的和尚，更是你師父…”
“若是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怕不論是佛祖還是大唐，都會因我一時之私蒙羞…”
孫悟空沒有說話。
半晌。
他低下頭，深深地凝視着唐玄奘的臉。
一雙黑金色的眼睛裏，溫和寬慰，包容。
“取得真經普度衆生是你的心願，對麽？”
唐玄奘抿唇，卻沒有半點猶豫，沉沉點頭。
的确是這樣。
在遇到孫悟空之前，他之前的生命當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能夠取得真經普度衆生。
哪怕是現在，取經這件事，對于他來說，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對于唐玄奘的這個回答，孫悟空沒有絲毫意外，表情也沒有失望或是別的什麽。
挑了挑眉，金箍棒随意在空中揮舞幾下。
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似的。
“有我在，不論是有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會阻擋你前進的路。”
意思就是，他會繼續陪着唐玄奘一起去去西經了。
取得真經，唐玄奘便是會立地成佛，重新回到佛座座下二弟子金蟬子的位置。
孫悟空眼中閃過一道微不可察轉瞬即逝的傷痛，又很快消失不見。
像他這樣的人。
一生怕是比那天上的星辰皓月都還要漫長。
他從來都不是貪心的人。
這一路，怕是已經足夠他一生回憶了。
恩，足夠了。
“取了真經之後，我就還俗，好不好？”
唐玄奘擡起頭，眸光灼灼，幹淨澄明，聲音清朗。
“大聖，取了真經之後我便還俗，你說好不好？”
不等孫悟空說話，唐玄奘便是伸出手來抓了抓後腦勺，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既然我已經答應了菩薩要去西天取得真經，那便是絕對不能半途而廢的。”
唐玄奘表情認真，看的孫悟空忍不住習慣性開口嘲笑，“真是癡傻。”
“天下之大，比唐玄奘優秀，比我更有資格立地成佛普度衆生的人數不勝數。”
唐玄奘沖着孫悟空笑。
一生為佛無私。
大聖，你出現了，我竟是想自私一次。
“只不過…”唐玄奘皺着一張臉，自顧自的思量着，“若是”
“若是到那時…怕是我們必須要退隐山林，過隐姓埋名的生活了。”
唐玄奘擔心的并不是其他，而是孫悟空。
在他心裏，齊天大聖，就該是站在九天之上，睥睨衆生的存在。
若是為了他，變成一個普通人…
孫悟空走在唐玄奘前面半步，一張臉上情緒看不分明，唐玄奘越發的有些緊張和擔心起來。
皺着一張臉，猶豫着，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看在眼裏。
孫悟空心中好笑，臉上卻依舊是不動聲色的模樣。
若無其事一般，挑眉，也沒有轉過頭去看唐玄奘，如同自言自語一般開口。
“那就回花果山去。”
唐玄奘一時之間有些緩不過神兒來，正準備開口去問孫悟空為什麽突然要去花果山，話到喉嚨間，猛的反應過來。
有些不可置信。
又有些抑制不住的驚喜。
“大聖你的意思是…”
“俺的意思就是花果山還缺一個大王夫人，不知道師父有沒有興趣，恩？”
剛要點頭，下一秒，漲紅了臉。
瞪着孫悟空，唐玄奘努力想板起臉擺出師父的威嚴來的，對上那一雙幽深晦暗，幾乎能夠将人的靈魂都給吸進去的眼睛，一瞬間，所有的話，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唯獨那一張平日持重溫和的臉，紅的不成樣子。
“玄奘，你可知錯？”
陡然出現在上空的威嚴聲音，內含法力，幾乎是震得唐玄奘踉跄一下，整個人都站立不穩。
擡起頭來看清來人，唐玄奘臉色瞬間煞白。
習慣性的望向孫悟空，心中抑制不住的恐慌。
他不知道為什麽觀音菩薩究竟是怎麽突然出現的，更是在這樣的時刻，越發的讓人心神不寧。
而孫悟空比他的反應更快一些。
眯了眼睛，第一時間擋在唐玄奘的面前。
“菩薩，今日又是怎麽勞您大駕？”
沒有理會孫悟空，觀音菩薩手捏法印，緊緊地盯着唐玄奘。
“皈依我佛者，必須一心侍佛，萬萬不能有半點邪念。”
“佛祖将取經重任放在你的身上，而你，唐玄奘。”
“你心中所想所念，可對得起佛祖信任？！”
最後這一句話，觀音菩薩是加了法力威壓的。
聲音低沉，震耳欲聾。
孫悟空站在前面，将觀音的所有威壓跟法力一一震蕩開來。
唯獨他自己。
巋然不動。
唐玄奘被他擋在身後。
看着孫悟空挺直如同标槍的脊背，唐玄奘深吸一口氣，同時也向前一步。
“菩薩。”
“玄奘自知佛祖大恩，也必回一心一意取回真經。”
“只不過…”
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和尚，在凡間人人敬畏的觀音菩薩面前，竟是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堅決跟勇氣。
深呼吸。
雙手合十，眼神虔誠。
“玄奘願用十世修行，換一世随心而行。”
“取得真經之後，玄奘便會還俗回鄉，隐姓埋名。”
話一出口，唐玄奘沒有看任何人的表情，雙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荒謬。”
“真是荒謬。”
觀音菩薩一掌直接沖着唐玄奘打下去。
“佛祖叫我來這一趟，便是要教你如何回頭是岸！”
勁風振振。
撲面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沙悟淨是觀音菩薩跟如來佛祖的眼線再說了 能夠破壞孫悟空陷害唐玄奘 他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的感謝霓裳離殇，感謝拖延症晚期丢的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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