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四回 [叁]

莫瑕拎着裙擺墊腳,足下輕踩起飛濺的雪漬,她半張臉冷得泛紅,從院外來了,低聲地嚷着:“來了來了,人到巷外了。”

“誰?”山陰問道。

莫瑕還氣喘籲籲地,說:“我原本要去買些潤喉的梨糖,回來路上,看見了馬車,外頭是仲大人,所以應該是陛下要到了。”

“別聲張,還是往常那樣,面上是待普通的客人。”山陰即刻要向外去,莫瑕跟着他,要去備些熱茶點心。

雪還在零星落着,仆人們聽了顏修的話,便不往他的住處去,陳弼勚和仲晴明從大門進來,便有仆人請仲晴明和車夫去廳堂中喝些熱茶。陳弼勚的路由山陰引着,往清掃幹淨的少雪處走,白霜壓下枯黑的枝頭,園林是一副墨白相摻的圖畫。

顏修在小樓二層的窗前,往外瞧着,他衣帶不齊,穿了件寶藍五彩蘇繡的花鳥披子,露着半個瘦骨起伏的肩膀,烏發垂下幾縷,在胸前,又有些茂盛齊整的擺蕩上端正的脊背,他看着有人來了,山陰在院外自覺得退開,只剩陳弼勚一個,莽莽撞撞、毫無章法地向裏來。

顏修将紅色的窗子閉上,他往床前,赤着的一雙白腳從鞋裏出來,他穿了鋪在棉被上的一條白灰色的綢緞褲子,滑而薄的布料堆砌褶皺,在那凸起的胯骨上挂好了,像晃晃蕩蕩、預備投降的一面旗幟。

陳弼勚徑直上樓來了,踩得木樓梯砰砰直響,他喊着“侍禦師”,清朗的聲音碎開銳角,帶着些許欲哭的感覺,他大聲地再喊:“顏修!顏自落!”

顏修猛得将門開了,他臉上兩抹紅色,染得眼角也有曛意,輕咬着下唇靠內的皮肉,不太愉快地說:“進來。”

“怎麽了!還好不好?”陳弼勚喘着氣,跨進屋裏來問他。

顏修不言語,只帶着無辜意味,有有些隐忍,眼前少年人的臉龐身軀,全像是盛夏時節新鮮的泛泉。

陳弼勚眼底清明,正焦慮又心疼地看着顏修。

那藥不會漫溢進空氣裏,可人的神情呼吸會,門“啪”地合上,陳年硬木撞了陳弼勚的肩背,兩個人幾乎同時忘乎所以,陳弼勚的手搭在顏修穿着白灰色綢緞褲子的細腰上,再用了勁,向幾乎敞開的衣裳裏摸,眼皮阻攔視線,顏修發燙的胳膊,正松松地搭在陳弼勚的肩背上。

陳弼勚的呼吸,是種帶着年輕血氣的粗重,他愉悅,阻攔不了喜歡,欲獲取更多;顏修喉底發出輕哼,他顧不上松松挂在胯骨上的褲子,顧不上快落下地的衣裳,他将得到想了很久的,一切在合适的時間。

“要如何?”待躺好了,床帳子下了,顏修才問出無用的這樣一句,倒像是調情,此處的香熏進鼻腔裏,分不清它和人的身體味道。

年輕身子急躁無情,帶着愉悅壓抑下來,是些野性的歡笑和喘息,房中有些暗,雪天,又将更多的叨擾隔絕了,燭燈亂閃,床帳被映成冬棗熟透時間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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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雪走得慢,一會兒後又走得急了,灰色天帳,下頭一整片京中低斂金貴的城池,作作在樓下,不出什麽聲兒,桃慵館的廊道上,丫鬟家仆像往常那樣,不緊不慢地走着。

陳弼勚願意說些渾話,他的一縷額發汗濕,正粘連着挂在頰邊,嘴唇鼻尖往別人頸窩中蹭着,低笑:“侍禦師是……想了多久呢?”

顏修不好答他,喉嚨裏卻婉轉一番,頸前繃起弧度,腿根高擡。

燙熱充血的指腹,鑲嵌進少年輕滑的皮肉裏……而後,雪止,天仍舊灰着,連午膳的時辰也過了,莫瑕再來侍候時,陳弼勚就在那床下的桌邊站着,嗅衣袖上沾來的香氣。

“水在這裏了。”莫瑕低着頭說道。

“放着吧,去忙你們的。”顏修的聲音從帳子裏傳出來。

蠟燭燒得流淌下一堆紅色,顏修下了床,莫瑕也正出去了,門窗緊閉的此處,有些婉豔,那些香和別物的氣味混在一起,格外有些羞人。

顏修從後抱住了陳弼勚的腰,将下巴擱在他肩上。

陳弼勚問他:“跟不跟我再回去住?”

“怎麽跟?用什麽緣由跟?”顏修輕飄飄地吐字,一手又收回去,匕首從腰上拿來,金亮亮,映着蠟燭的火光,他再深吸氣,作勢要紮下去,他臉上是木然的表情,沒有憤恨,也未有愉悅。

陳弼勚忽然掙紮着回了身,攥起顏修的手貼在臉上,他睜着幹淨清亮的眼睛,答:“我不會再選妃了,宮裏傳言屈瑤和玉澈王相好,那我就成全了他們去。”

“好啊。”

匕首藏進袖口裏,正貼着胳膊放在身側,顏修拍了拍陳弼勚的臉頰,又說:“你去洗洗臉,咱們下去,吃些東西。”

将人支走了,顏修梗着酸疼的腰背,佯裝收拾床上的被單,他把匕首包好了,又壓回褥子下面,他再吐一口氣,輕微側着臉,用眼梢打量不遠處背身而站的陳弼勚,後來便低下視線,似有所思。

下樓,進了平日常住的寝房,這裏寬敞些,圓桌上已然有了兩道點心,又有丫鬟上了蘋果姜蘇茶,東西還在不斷地來,八珍糕、四喜餃子、薩其馬、蟹殼黃……還有粥湯兩鍋,均在砂鍋裏咕嘟冒氣。

莫瑕上前行禮,道:“大人,按照你的囑咐,沒做什麽幹葷菜式,二位有什麽要的,盡管再吩咐。”

“就這些了,你們出去吧。”顏修說。

丫鬟全出去了,莫瑕将房門帶上,顏修在榻上閑躺着,什麽都懶得吃,陳弼勚咬了個桂花黑糖包子,急匆匆吞下半口,就爬到榻上來,抱着顏修的頭,叫他往自己懷裏睡。

“你不回去嗎?”顏修合着眼輕問道。

他像是刻意賭氣,語意裏很多令人猜不透的東西,哄得陳弼勚一時腦熱,忙俯身下來,低聲道:“不回去,我不回去,陪你躺一陣。”

吻印在顏修眉骨上,并且留着陳弼勚溫熱的氣息,顏修說:“我在瑤臺被關起來了,但我不清楚是誰授意的,可能是什麽朝中的勢力。”

“還知道什麽?”

“沒了,我自己逃了出來。”

“然後呢……”

“偷了屋子裏的扳指,挺貴的,所以有了車馬路費,”顏修擡起頭,朝陳弼勚的眼睛裏瞧,他說,“我該多偷一些的,是吧。”

人沉浸在沒有邊界的寂靜裏,陳弼勚一時間将那些內憂外患全忘了,他完全信顏修的話,一顆心粘連在他身上,一切有些突兀,顏修奔波回來,帶着一身的病痛,又被仲花疏欺負一番,在今日,成了二人的雲雨之事。

陳弼勚撇撇嘴角,腦袋往顏修胸前拱着,他心疼起來,不想露臉,直抱着顏修的腰,說:“怪我,怪我氣你。”

“就是怪你,怪你沒将我護好,我險些死了。”顏修的指頭尖碰陳弼勚的腦袋,說。

陳弼勚沒回話,只将顏修抱得更緊了些。

顏修問他:“你在瑤臺待了些時候,可曾真的見了聞陌青?”

“見了。”

“你抓了她?”

“我未曾抓她,她自己服毒死了,傳得沸沸揚揚,你不知道?”

顏修深出一口氣,又仿佛露出了方才拿刀時候的、木然的表情,答:“我如何會知道,我那時被關在深山,後來就回來了。”

桌上鍋裏的湯熱着,陳弼勚問顏修喝不喝,顏修搖了搖頭,他換了個方向躺,臉正對着牆壁,陳弼勚就貼在他身後抱他,一下下啄他的耳朵。

“如果有天我死在泱京,我也挺樂意的。”顏修悠閑地,像在說無關痛癢的閑話。

陳弼勚立即輕着聲音安撫:“別那麽說。”

顏修仍舊面無表情,陳弼勚暫當他是奔波後無法收束驚懼的情緒,顏修的手往腹部摸,正抓着了陳弼勚貼在那處的手,他兀自言語:“陛下,我們不該熟識的,我原本在扶汕活得很好,我怎樣都沒想過會進崇城,泱京挺好的,鬧市長街,天子腳下,能認識新的東西,不必有遠居邊陲的危難感,如果我真的死在此處,要風光入土,墳旁栽幾樹桃花。”

“你是不是想回扶汕了?”陳弼勚的手扳着顏修的半個肩膀,熱乎乎的臉頰貼上來。

顏修還攥着他另一只手,指頭交纏,體溫混在一處,顏修翻身躺平了,看着近處人的年輕正好的臉;顏修溫和地吻一下陳弼勚,再吻一下,才答:“不回去了,不回。”

陳弼勚即刻笑了,嘴角上彎,他将顏修壓着親吻,顏修也急切地接應,兩人将眼睛閉上,什麽都看不見了。

窗外是積雪褐枝,亦是長空黯然,無流水磅礴,也無盛陽綠蔭,桃慵館的桃花沒到開的時候,崇城再點起了更多的燭燈。

有關彼此的無需多言,此日,陳弼勚用了晚膳,至入夜時才離去,夜深冬寒,顏修未睡時,在案前題詩——

舊時秋枝還砌夢,玉竹擊雨绻清風。

崇城宮燈晝生夜,月明作鼓聲長盛。

[本回完]

下回說

屈夢均淚落雙龍帳

陳弶勃血濺百官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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