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夢回燈（中）
“你說什麽？”一瞬間沈予還以為是自己聽錯——要麽就是褚安在跟自己開玩笑吧？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褚安，這個不好笑，你不要鬧了。”
褚安随手在手中化了一面鏡子，說：“我沒有開玩笑，江亦行用你的鈴铛聯系了我。”
“他見過你了？”沈予隐隐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他看着褚安念了句聽不懂的咒語，鏡子裏随即出現了一盞老舊的燈，燈芯散發着幽藍的光。
“這叫夢回燈，它可以——”褚安說着看了看沈予，他的眼睛裏映出夢回燈的模樣，又說：“它無法改變生死，但是可以改變過去，一旦過去的某件事發生了改變，那之後發生的事情也會随之變化。”
沈予的手擡起來想去觸碰那盞燈，褚安手裏的鏡子卻突然消失了。
他問：“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到我出車禍那天？只要我讓江亦行來接我——”他語氣隐約帶了些雀躍，然而卻被褚安一句話把剛燃起的希望的火苗澆滅。
“我說了，它改變不了生死，能改變生死的只有命運薄，就算你回到那天選擇讓江亦行來接你也好還是選擇不出門也罷，你總會在今天之前死去。”
沈予失望地點點頭，又問：“那你給我看這個幹什麽...對了——你說江亦行見過你了？”
“見過了，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會給你看這個東西。”褚安手背在身後，客廳裏他随意走了幾步，思索片刻說：“你剛剛問我為什麽你沒有去輪回，那是因為江亦行不僅見過我，還見了閻王。”
“他去見了閻王？！”沈予跨上前兩步抓住了褚安的手臂，眉目間都是不可置信。他根本無法想象以江亦行那樣的凡人之軀——怪不得他那天出去之後回來會暈倒！他還以為是自己在他身邊太久，吸收了他身上的太多陽氣導致他身體出現狀況。
褚安點點頭，又道：“夢回燈是地府最重要的法器之一，我可以把它借給你。”
“你為什麽不幫我阻止他！”沈予大聲到。
褚安沒有理會他的質問，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幫你進入夢回燈，我覺得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但是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或許還有別的解決辦法。”
“褚安，江亦行說要去地府，你怎麽不幫我阻止他......”沈予根本聽不進什麽夢回燈什麽辦法，聽不進褚安說的每一個字，他知道江亦行去一趟地府不會白去，一定是付出了什麽代價他才會從那天對自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是不是，是不是和閻王做什麽交易了？！”
沈予抓着褚安的手臂晃得他幾乎要吐了，褚安突然反手搭在沈予的肩上：“是！江亦行是和閻王做交易了，除了你沒有人能阻止他，明白嗎？”
“所以他到底和閻王做了什麽交易？”沈予推了褚安一把甩開他的手，整個人已經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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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陷入了對未來即将發生的事情未知的恐懼中，他不知道為什麽本來該消失的自己現在還好好的站在這裏并且越來越像個人，更不知道江亦行到底去和閻王做了什麽樣的交易才能強行把自己留在人間，這一切他都毫不知情也無從猜測。
褚安：“我剛剛說了，夢回燈借給你，等你從夢回燈裏出來我再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你要向我保證，這次我把夢回燈借給你，你只能旁觀，不能插手過去。”
夢回燈對于沈予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只聽褚安這麽幾句話他根本不能理解這個所謂的法器到底是有什麽作用，他不解地搖搖頭：“我不明白你說的什麽意思。”
“......算了，你只要記住進去之後你是個旁觀者什麽都不要做，不管你看到了什麽，那都已經發生了。”褚安手在面前一揮，出現了之前帶江亦行去地府的一個類似結界的入口，他往裏走了一步，轉身叮囑沈予：“我現在馬上去拿，你在這裏等我。”
他想，自己跟孟婆這麽多年關系了，借個一天應該沒問題。
沈予一直坐在沙發上等褚安，忐忑的不知道視線該落在哪裏。
落在門上怕江亦行突然回來，落在褚安消失的地方又怕他帶回些不好的消息。他四處看着想要轉移內心洶湧澎湃的不安，看到茶幾上一堆蘋果後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江亦行。
他其實已經猜到了大概，江亦行到底用什麽和地府做了交易。
地府什麽都不缺，除了命。
去了地府的都是沒命的人，正常死亡也好死于非命也罷，全都是些死人，不是趕着去輪回就是準備接受人間所謂的“報應”要灰飛煙滅的或者下地獄的。
江亦行應該就是屬于那種，要命有一條的人吧。
沈予不知道他是怎麽經受住地獄那種寒氣進去一趟再出來的，光是想想就覺得痛心和後怕——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第一時間就把鈴铛拿回來。
可是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有，連以前他從來不相信的鬼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
褚安手裏拿了個夢回燈着急忙慌的從那個入口跌出來的時候，沈予親耳聽到了孟婆追在他背後破口大罵，內容大概是褚安沒有良心，搶她的夢回燈就算了，還拿那麽酸的橘子騙她。
他一臉嫌棄的接住了快撲到的褚安，見他轉身一揮手關上了門，然後大口的喘氣——他其實也不知道褚安有沒有呼吸，但看起來就像是氣喘籲籲驚魂未定的樣子。
“你因為拿夢回燈被孟婆追殺了嗎？”沈予皺眉到。
褚安擺擺手：“不、不至于，但是孟婆喜甜，我其實拿那個橘子放在桌子上沒想騙她吃，本來是想整判官的，他不在，孟婆一口全吃了。”
“我要是孟婆，就是追過來我也讓你再死一次......”
“盡操心些沒用的......夢回燈我拿回來了，”褚安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把夢回燈放在茶幾上，仔細觀察燈芯的情況，“地府三大法器，閻王的命運薄，判官的判官筆和孟婆的夢回燈，用判官筆可以改命運薄上的生死——我說的是原件，夢回燈可以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這幾樣都不能輕易動。”
“那你還把它帶出來？閻王發現了你豈不是完了？”沈予驚呼。
褚安無語，瞪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所以我說我要是卸任了下輩子就指望你了。”
“額，萬一我下輩子很慘呢？”
褚安心想，你還有空考慮下輩子。
他不知又念了個什麽口訣還是咒語的，夢回燈在沈予面前緩緩綻開成七瓣，中間燈芯是泛紅的火焰，周圍籠罩着幾圈幽藍的光。
“這就是，夢回燈？”沈予問。
褚安點頭，說：“其實三大法器是獨立于三界的，每一任的閻王判官和孟婆都對它們有絕對控制權和使用權，但是吧——”
“但是？”
“偶爾也有失控的時候。”
他想說這屆閻王就不太能控制好命運薄，所以讓它順利的被前任閻王帶出了地府，到現在不知所蹤。
還是給閻王留個面子，不說了吧。
沈予還在專心的盯着夢回燈看，沒注意一旁的褚安已經開始“作法”了。
他看他倒是沒有像跳大神一樣誇張的動作，但是已經接近自己能接受的中二極限了——褚安先是雙手合十在面前閉着眼睛念叨着複雜的咒語，又睜開眼睛手指在夢回燈上空畫了一一道符，黃色的符文像是燃燒的紙，灰燼閃着金光掉進夢回燈裏，然後他在自己手指上擠出兩滴血進去。
沈予突然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把自己往裏面吸——也可能是周遭有什麽東西把自己往裏面推。
他覺得身上撕裂一樣的痛，像上次他破窗而出的時候那種，甚至比那次還劇烈，他覺得自己要被吸進去的地方根本不是夢回燈而是地獄。
“好痛...褚安你搞什麽鬼...”
褚安還在施法，他一句話讓沈予再沒了精神反抗。
“我又不是孟婆，我操作起來是有點不熟練，你湊合湊合。”
等他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時候，終于想起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問。
“等一下！”
“等什麽等！你趕緊進去！”
沈予最後拉着褚安合在一起的手指，努力集中精神地問：“等一下江亦行回來看到我不在怎麽辦！”
然後他就支撐不住兩眼一黑，被吸到燈裏去了。
醒來的時候沈予不知道自己躺在哪裏，他甚至忘了自己為什麽要進來。等他終于甩掉腦海中的空白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在江亦行的懷裏！
——準确說是十八歲的江亦行的懷裏。
他本來就頭暈，感覺自己被颠得要吐，要不是因為衣衫整潔，再加上實在是不太爽，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和江亦行做些大人才能做的事了。
沈予看了看，自己橫躺在在半空中，背心和腿彎還是江亦行的手臂——他似乎是抱着自己在往前跑，自己擡起手可以摸到他的眉心和嘴唇，但是那人卻沒有多餘的反應。
旁邊有個人焦急地跟着一起跑，沈予迎着陽光看了會兒，直到江亦行跑到陰涼的樹下，他才發現那人是林啓軒。
怎麽又是他啊！沈予趕緊伸手摟住了江亦行的脖子。
可他還是被放了下來，強行地、不容他反抗地就被那個身體拖拽着躺到了潔白的床上。他“被”躺到床上之後，撐起身子看了看，發現剛坐起來就重重地倒了回去。
然後他又動了動手，他想伸手去摸坐在床邊的江亦行，手剛碰到他的手背，就又被拽了回來——這他媽什麽設定啊？！
他心中惱火，左右看了看，餘光不小心瞥到反光的天花板。
原來是人魂分離的設定。
不管他怎麽動，床上的“沈予”都是一動不動的躺着。
“別擔心，沈予只是中暑暈倒了，你休息會兒，別自己也中暑了。”林啓軒說着話，從校醫室一角接了一杯水端着走向江亦行。
十八歲的江亦行，比二十八歲的江亦行看上去更加溫柔。
他眉心緊皺，手抓着床單，擔憂地看着床上十五歲的沈予。
沈予想起來了，就在這樣的注視中想起來自己剛上高中的時候，本來他就不是很擅長運動，學校舉辦校運會，老師選人參加1500米項目，他跟着跑了幾圈，感覺自己有點不舒服，就請假去一邊坐着休息，還沒走到樹下就一陣眩暈，沒意識了。
他明明記得當時醒來的時候是林啓軒坐在床邊，怎麽這會兒變成了江亦行了？
難道是——
十五歲的沈予醒了，他有點不習慣，腦子裏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感動，他覺得自己很感動？
什麽呢你就感動？沈予感覺莫名其妙，突然聽見“自己”開口對林啓軒說了句謝謝！
他到處看了看，發現江亦行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校醫室裏只剩下林啓軒一個人。
難怪他當時被林啓軒感動得一塌糊塗！他竟然以為是林啓軒抱着自己跑了這麽遠送到校醫室！
天啊。他感覺自己出軌了。
十五歲的自己還在和林啓軒說話，聊的內容沈予現在一點都不想聽，他只想告訴自己馬上去找江亦行，他甚至罵起了自己：
“你是豬啊你就說林啓軒救了你？！你看到他抱你了嗎？！”
“謝謝你學長...”
還學長，嘔。
“啊，沒事，沒事，你好好休息吧，以後身體不好要早點跟老師說。”
林啓軒你還真的敢承認啊？嗚嗚嗚江亦行你給我回來，你這個豬，你就眼睜睜的看着單純又愚蠢的“我”被這個人騙走嗎？
沈予一邊罵江亦行一邊又罵褚安：“褚安你讓我不要插手！你看我這插得了手嗎！啊？！”
等着兩個人終于磨叽完了，沈予翻了個白眼，一扭頭就看到了一直站在門邊的江亦行。
他看到那人低頭苦笑的樣子，真的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從這具身體裏跳出去，抱住江亦行給他親親抱抱告訴他自己當初是腦子不太好使。
如果他都不開心的話，他就親他一下——或許也不止一下，按照後來江亦行動不動就讓自己親他的表現來看，他可能要親他很多下才行。
沈予甚至忘了思考，為什麽江亦行看自己誤會了是林啓軒把他帶到校醫室會是這種反應。
再後來，他感覺他跟着十五歲的自己回了家。他習慣走路，不愛坐車，喜歡走在路上思考。父母準備買下附近的一套房子給他住，在他的勸說下還是改成了租房。
沈予雖然覺得有點累，但是沒辦法離開這具身體只能跟着他走，他無聊的東張西望，過馬路的時候又看到了江亦行。
他這時候真的恨自己那時候什麽都看不到，外界的一切他都看不到。
他看不到暈倒時同學們關切的目光，手忙腳亂的叫來高三的學長幫忙，看不到江亦行從課堂裏向老師匆忙請假慌忙的跑到操場上一把抱起自己沖向校醫室，更看不到自己誤會了那個人是林啓軒後他失落失意的苦笑。
現在他只想拖着這具身體轉過身去，讓十五歲的自己看看這個人因為擔心自己，拒絕了司機接送走了相反的方向把自己送到小區門口。
可是這些早就過去了。
回到家，自己坐在書桌面前專心寫作業，沈予低頭看了會兒作業上的題目，感覺自己沒費多大功夫就一個題接着一個題的解了出來，他手肘撐在桌面上想，一定是因為自己那時候所有的腦子都用來做題了，才沒注意到身邊有江亦行的存在。
而且他還喜歡自己。
沈予一驚，他趁着自己按亮了電子手表的屏幕看到了上面的日期，心口随即猛地開始抽痛。
——這個人，是不是從十年前就喜歡上自己了？
十年，整整十年！
他來不及有更多感想，沒由來的就想落淚，眼前一模糊，等他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前的畫面和周遭的環境又變了。
這次是自己在操場上值日，明晃晃的太陽照得他頭疼，他于是把掃把靠在水泥墩上，準備走到樹下休息一會兒。
坐在樹蔭下沈予都跟着好受了點，他這次一眼就注意到了同樣在值日的江亦行。
其實江亦行也在往他這邊看，只不過自己看的是別的地方——沈予不想承認，他是在看林啓軒。
沈予感覺非常頭疼，他記得那會兒也沒這麽喜歡林啓軒吧，怎麽就跟個雷達似的，操場上這麽多人都看不到就看到個林啓軒了呢？
行吧，你看林啓軒去吧，我看我老公，咱倆各搞各的。
沈予滿心歡喜地看着江亦行朝自己這邊走過來，快靠近的時候卻突然被一個女生攔住了。
也難怪，像江亦行這種長得好看性格溫柔成績又好的男孩子，喜歡他的女孩子一定很多。
那自己當初怎麽就偏偏看不到呢？——沈予簡直想把自己的脖子打斷擰過來，看看江亦行一路走向自己的時候有多好看。
他看江亦行禮貌的拒絕了女生手裏的禮物，徑直走到了自己的身邊。
天哪！他為什麽完全不記得這一幕？！
江亦行手裏拿着兩瓶冰水，坐在自己身邊，叫了自己一聲。
“沈予。”
自己回頭就看到了他手裏的水遲疑了。
就是這片刻的時間，沈予想起來了，江亦行手裏這瓶水他沒要——他居然沒要！那時候大概是因為不怎麽跟人打交道，具體的原因他實在想不起了。
拒絕一瓶水沒什麽，沈予想。可是他下一秒聽見自己說：“謝謝了學長，我有水。”自己拿了放在身側的飲料在他面前晃晃。
沈予又想起來了，他簡直想掐死自己。
他明明不喜歡喝飲料，只喜歡喝白水，唯一喝的飲料就是鐵觀音了。
可那瓶飲料是林啓軒給的。
又他媽是林啓軒。
沈予簡直想掐死自己，明明江亦行手裏才是自己喜歡喝的，到底為什麽要去勉強自己喝那瓶飲料？
他看着江亦行面色如常的對自己笑了笑，說：“沒關系。”然後擰開那瓶冰水仰頭就喝了半瓶，“正好我渴了。”
沈予的腦海中多了一絲尴尬的情緒，他很清楚那不是現在的他的，是對江亦行的暗戀一無所知的十五歲的自己的。
他真的好想擡起手擦擦江亦行額頭的汗水，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我來晚了。
等他從夢回燈裏面出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訴江亦行他來晚了，晚了整整十年。
更晚些時候，自己放學了。 那幾天他們沒有上晚自習，好像是老師晚上要組織學習，但是自己偶爾會在教室裏寫寫題，等涼快些了再走。
其實他們國際班的學生沒有那麽重的負擔，只不過是他自己閑着無聊，每天都是看書做題，偶爾寫寫程序什麽的，別的再沒有什麽愛好了。
天将黑，自己收拾好書包離開了教室，路過江亦行的教室的時候，突然見他從教室門沖出來，一手捂着胃一手捂着嘴沖進了廁所，還不小心撞到了自己的肩膀。
自己在原地回頭看了看，接着又有個同學從他身邊跑過，一邊跑一邊問：“你是不是今天又喝冰水了？前幾天胃才好......”
等沈予從那句話和廁所裏的嘔吐聲裏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背着書包走了很遠很遠了，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再讓江亦行一個人愛十年了。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我們沈予小寶貝終于看到江總有多愛自己了。 今天看到有小天使在小紫微博下面安利閻王啦，被認可真的開心，謝謝你還有看文的你們（づ￣3￣）づ╭?～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每天能搞這麽多，可能是因為我真的很閑...... 我寫文還有很多的缺點，感謝大家的包容，大家提的建議我都有看到，并且在對號入座的慢慢改進，愛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