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番外·江先生和沈公子(上)
很久之前,具體是哪一世孟婆已經不太清了。
她端坐在兩人的婚禮現場,看着西裝革履的江亦行和沈予,跟同桌的褚安判官閑聊。判官不怎麽管生前事,褚安又長期服用孟婆湯,很多事都不記得,這桌唯一記得多一點的倒只有孟婆了。
不過就這點事,她也是翻自己煲湯日記才想起來的。
那時候沈予是個小傻子,因為那一世正好缺了爽靈,他腦子不太靈光。架不住他們家有錢,“窮教書”的江亦行被沈予那會兒的父母重金請出山——倒也不完全是看在錢的面子上,主要是只要把沈予都教會了,他這輩子教書生涯就算是圓滿。
江亦行第一次背着行囊踏進沈家大門的時候,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富有肯定是富有,然而比富有更讓他震撼的是,沈老爺在教沈予寫字,一個沈字被沈予謄抄了一百遍,沈老爺再問他:“爹問你,你姓什麽?”
沈予說:“姓沈!”
“沈字咋寫?”
沈予握着筆想了很久,在紙上寫了個“沉”,沈老爺剛想抄起板子打人,江亦行上前兩步出言攔住了他。他站在門口,手擡起來故作老成地說了句:“沈老爺!萬萬不可!”
沈老爺扭頭一看,趕緊扔了手裏的板子,說:“哎呀!江先生!您怎麽這會兒就來了!”
“閑來無事,我自己一路游玩就來了。”江亦行向沈老爺行禮,沈老爺雖然算半個粗人,但總是格外敬重教書先生,他也向江亦行回禮,背後招手招呼沈予過來。
江亦行不端教書匠的架子,為了混口飯吃——倒是也沒這麽誇張,不過他随性慣了,本來年紀就輕才二十出頭,也沒什麽架子。
他上下将怯生生的沈予打量幾遍,道:“沈和沉原來本是一字,他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也算不得是寫錯,而且一些書法名家的寫法不同,沈小公子年紀尚小,識的字讀的書都不多,以後慢慢就好了。”
江亦行看着那個樣貌清秀但是沒什麽神采的沈予,感覺他可愛乖順,同時也感覺肩上的擔子很重。
沈老爺喜歡文人墨客那一套,就把房子靠山而建,四周青山環繞綠水長流的,屋裏屋外景物都很別致。
為了讓江亦行把沈家的獨苗苗沈予教好,沈家給他安排了環境最好的幽靜的偏院,有一股活水穿過,冬暖夏涼的,站在小院裏望出去,簡直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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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椅放在樹下,江亦行靠在上面乘涼,手裏拿了把折扇,時不時看看沈予字寫得如何了。
沈予雖然是個小傻子,但是沈夫人教得好,為人講禮,溫順可愛,一點沒有少爺架子。江亦行越看越喜歡,教得也用心。他看着認真寫字的沈予,收了扇子悄聲走到沈予身後,俯下身看他的筆畫,問他:“難不難?”
“不難,可是、可是我太笨了...”沈予寫完江亦行規定的內容,起身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禮貌地說:“先生辛苦了。”
扇子抵在下巴上江亦行忍不住地笑,伸手在沈予頭上摸了一把,道:“先生不辛苦。”
沈予更不好意思了。
每天完成江亦行要他寫的字,沈予就一個人順着小徑回到自己院子裏去,再把習的字寫一遍,給他爹檢查。
說來也奇怪,自從這江先生來了之後,小公子的學習進度就越來越快了——下人們都這麽議論,沈夫人心裏樂得不得了,去了書房正好看到自家小子低着頭站在一邊,老爺仔細地查看他寫的字。
沈予過了年正月裏就要十六了,終于能寫下一封家書,沈夫人抱着他喜極而泣。
江亦行住在偏院裏好不自在,天天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還有“美人”相伴,日子不能再安逸。
他來沈家大半年,沈予那個小傻子已經寫了一手雖算不得好但起碼像個正經讀書人寫的字了。沈家對他越來越好,沈夫人就像待親兒子一樣待他。
這年除夕的時候,沈夫人特意帶着沈予來請他一起吃年夜飯。
站在江亦行面前沈予還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天,臉漲了個通紅,被他娘親一肘子才把嗓子眼的話捅出來:“先、先生,請您與我們一起...一起用晚飯,我娘說...大家一起,熱鬧...”
江亦行看着他笑,緊了緊肩上的披風,先對沈夫人行禮,而後才答沈予的話:“那先生昨日教你的東西,你可還記得?”
“啊?”沈予昨天就來送了新的竹炭,哪裏學什麽東西了。
可他又不太确定,難道說昨天二人交談之中,先生說了什麽道理是自己沒有明白的嗎?
“看來是沒記住。”江亦行向前走了一步,又道:“那,罰你今晚和先生守歲可好?”
沈夫人站在一旁直笑,沈予越來越窘迫,只匆忙答了個好,就側身讓了路,等娘親和江亦行走前面,自己低着頭跟在後面。
淺淺一層雪蓋在小徑邊的雜草上,沈予一路都在低頭看,不留神一頭撞在江亦行的背上。他揉着額頭,忙不疊地道歉:“抱歉先生,我沒留心看路...”
江亦行轉過身,迅速擡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低聲問他:“沒撞疼你吧?”
沈予看着江亦行就忘記了說話,只顧得上搖頭。
年夜飯吃得确實熱鬧,沈老爺高高興興賞了下人便放他們各自回去,而後又鄭重地送了沈予和沈夫人精心備下的禮物,還有遠方來的幾個侄兒侄女也沒落下。
席間沈予斟茶倒酒做得滴水不漏,沈夫人和沈老爺都高興得眯起眼睛,不住地誇江亦行教得好。
江亦行舉起酒杯,道:“承蒙老爺夫人瞧得起我一介書生,來府上半年有幸能教會小公子讀書寫字,江某不才,這——”
沈予不知道聽了江亦行哪個字不對勁,立刻放下酒壺打斷他,說:“江先生!你不能走!”
在座的人都善意地笑了,江亦行愣神片刻,也彎了彎嘴角:“我何時說我要走了?”
沈予看他爹娘的神情,自知自己是會錯了意,不好意思的又低下頭給哥哥們斟酒去了。
——原本江亦行是沒想待多久,但這其中生了些變數,他此刻又走不得了。
年夜飯後,小孩子湊在一起燃了會兒煙花爆竹,熬不得夜的沈夫人在沈老爺的陪同下回了房間,走之前叮囑管家好生看着別玩過了頭,老管家笑呵呵地應下來,架不住孩子們的盛情邀請,也跟着點了幾個炮仗。
沈予也想玩,可剛剛伸出手就被江亦行抓了手腕拉出人群,笑說:“你不能玩。”
“為、為什麽...”沈予從來沒有反問過江亦行,這會兒大概是借着幾分酒意幾分玩心,才這麽和江亦行說話。
江亦行并不惱,反而心情十分愉悅,想着養了半年的小崽子終于長了點出息,又是興奮又是自豪地一邊把人往偏院帶一邊說:“你莫非忘了剛剛先生說的,要你今晚做什麽來着?”
沈予感覺手心一熱,低頭看到江亦行正牽着他的手,小聲嘟囔:“可是守歲在哪裏守都一樣呀...”
“去先生的院子,先生有禮物要送給小予。”江亦行誘哄到,又說:“禮物只有一份,是特意給小予準備的,要是給哥哥姐姐們搶走了小予可就沒了。”
沈予一聽,耷拉的腦袋擡起來,眉目重新有了神采,不自覺就把自己的手收緊了。
兩人手牽着手,回到了江亦行的院子。
屋裏生着火不算冷,江亦行解下披風,從沈予手裏接過他的一同挂在牆上,往火盆裏添了兩根竹炭,再給窗戶開了個縫。
沈予被他安排坐在床邊,滿心歡喜的等着自己的新年禮物。
江亦行從上了鎖的箱子裏把那串青碧的珠子取出來藏在袖子裏,轉身把沈予喚到火盆邊上。
“這邊暖和,坐這裏來。”
沈予于是搬了個凳子坐在江亦行對面。
“昨天我教了什麽?”江亦行問。
這确實把沈予問到了,他從來請江亦行吃飯開始到剛剛,一有空閑就在想昨天到底學了什麽,冥思苦想這麽久都沒想到個答案。他還想着,江亦行又支了個架子,去屋外拿了個盛了水的小罐放在架子上。
沈予看他專心煮茶,看那翻滾的茶水,反而一點頭緒都沒有。
江亦行把煮好的茶水分到在他面前的小杯中,道:“喜歡喝茶嗎?”
沈予搖搖頭,又點頭:“平日裏父親得了好的鐵觀音,會分給我一些,其他的,就不大愛喝了。”
“正巧,前幾日我都煮普洱,今天沈老爺也分我一些,煮來試試,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江亦行擡起茶杯嘬了一小口,随即遺憾的神色不掩,又道:“唉,這青茶還是不能煮。”
沈予跟着也喝了一小口,确實和自己平時喝的不一樣,他不忍江亦行失望,又喝了兩口,說:“以前沒喝過這種味道的鐵觀音,今天托先生的福又嘗到了新口味,其實不錯的。”
“平時喜歡吃甜食?”江亦行沒有接他的話,問了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額...還好...”其實沈予确實愛吃甜食,他又覺得那是孩子才吃的,自己已經十五了,不能輕易承認自己是個孩子。
江亦行笑起來:“那說起話來,嘴怎麽這麽甜?”
沈予自從跟着江亦行讀書以來,很多話他都能聽懂了。這句話他也聽明白了,臉被炭火烤得紅紅的。
“喝了我煮的茶,從此後,我們要同甘共苦了。”江亦行把架子立到一邊,煮茶的小罐也放到一邊,本來想再倒一杯,但這煮出來的鐵觀音實在是不怎麽好喝,想想還是重新燒了開水。
沈予剛剛學了“同甘共苦”這個詞,江亦行反複教了他好幾遍。
他點點頭小聲說好。
江亦行拍拍手,從衣袖裏拿出那串珠子,炭火映在珠子表面,他伸手一顆一顆摸過去,對沈予說:“先生送你個新年禮物,戴了這個珠子,小予來年就會越來越聰穎。”
從來大家都誇沈予乖巧懂事,誇他溫順可愛,從沒有人誇他聰明,江亦行是第一個。
見面第一天上第一堂課,江亦行就誇他學東西學得快,很聰明。沈予其實自己也沒想到,在江亦行的教導下別的先生要教五六遍的東西,他兩遍就學會了。
他伸手去接,江亦行卻往後讓了讓,笑道:“但是這串珠子有點認主,跟了我十幾年,一下子到你手上它可能一時不太習慣,發揮不了效用。”
沈予于是問:“那要怎麽才能讓它和我熟識起來呢?”
江亦行裝模作樣地思索片刻,故作深沉道:“過來,我教你。”
作者有話說:
嗨呀,今天江總也要教沈公子這樣那樣,真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