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玫瑰城堡(2) 剛才見過
廁所裏的氣氛尴尬異常。
打從陳星渡拉開門起,兩人氣氛便陷入了僵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要不是陳星渡此刻坐在馬桶上,男生坐在輪椅裏,兩個人就像兩根立正站好,動也不動的木樁子。
陳星渡試圖說些什麽打破這份尴尬,然而扶在門把上的手像是被釘子釘住,僵硬,動彈不得。
她徒勞地張着嘴,漂亮的大眼圓睜着,聲帶如同卡了殼,一個字一個字地艱澀地往外蹦:“這裏是,男廁?”
“不然呢?”男生極其平靜地望着她,眉目清黑,看起來像一幅靜态的山水畫。眼裏不帶半點情緒波紋,望着她震驚萬分的臉,如同聽到什麽弱智提問。唇角略抽了抽,帶着諷刺問:“你是變态嗎?”
陳星渡:“……”
她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不說每年全校舉辦的校花選舉她不屑參與,要參與她也是分分鐘以甩第二名票數一條街的壓倒性優勢拿下冠軍的水平好嗎?!
怎麽就成變态了!
“你——”陳星渡氣不打一處出,整張臉憋得通紅,怒氣值分分鐘準備把男廁所炸掉的程度,正準備開口罵人。
男生目光卻不自然地從她臉上移開,一絲紅暈自他的脖子根浮起,悄悄爬上耳朵。他目光落在旁側角落,聲音低了些許,“你先把裙子拉上。”
“……”
陳星渡這才反應過來。她一手扶着門,一邊低頭看自己掉在地上的裙子,剛才兩人對話幾分鐘的時間,她居然就這麽光着屁股,和這個陌生男生面對面坐着!
“啊——!!!”
“……”
人生在世十七年,除了她爹陳萬禾,她媽白阮,以及那個大她七歲不靠譜的哥哥陳星燎,誰他媽也沒看過她少女渡的屁股!
就這麽讓人給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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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渡瘋了,徹底瘋了。
陳星渡砰的一聲把門摔上,迅速扣上門捎,驚恐的表情如同在躲避洪水猛獸。她背靠在馬桶板上,臉火燒火燎的紅,控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地喘氣。
現在怎麽辦?是不顧形象直接把裙子穿好抄起馬桶板去錘爆外面那個人的狗頭?
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真正成熟的大人在面對惡勢力前是可以低頭彎腰的,先哄騙對方把廁紙拿到手再說?
陳星渡內心飛快地盤算,就在她把心一橫,準備暫時把她在市一中威武霸氣的渡爺名聲先放一放,好漢不吃眼前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闊天空開口向對方讨要一張廁紙的時候。
一包藍色的,上面印着六瓣白色浪花标志的維達手紙,從隔板底下的縫隙裏面遞了進來。
男生的手骨節颀長,膚色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甲蓋面上透着很淡的粉色,底部的位置還有一彎乳白分明的月牙紋。
好看得像她在電視裏見過的,那些鋼琴家的手。
“給你,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男生淡淡的嗓音隔着門傳進她的耳朵,有點像夏日裏融化在杯子裏的冰塊,微涼,又平淡,一點點地沁人心脾。
陳星渡一下子就醒了。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男生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陳星渡一邊把襯衫袖管挽上去一截,一邊皺眉往班裏走,思索剛才在男廁所裏發生的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件。
男生看起來很面生,照理來說,整個高三年級,不會有她不認識的學生。看他的長相,又不太像高一高二的學弟,市一中整個教學區的劃分,為保障高三學子的學習環境,唯獨高三教學樓是與其他年級的教學樓分開的。
按這麽個推論,那個男生應該和她同年級沒錯。
剛走進班裏,一大群人圍在課桌前叽叽喳喳,正熱火朝天地讨論。見陳星渡進來,張子染從人群堆裏擡頭,笑容燦爛地沖她招手:“渡爺,這邊!”
陳星渡皺眉走過去,她離開這十幾分鐘,想不到張子染又會搞出些什麽名堂。
“我們正在猜你暑假作業做了幾科呢!”張子染笑嘻嘻地朝她身邊靠過去,一臉欠打的模樣,“我就和他們打賭,沒人能比我更了解你。”
全世界都知道,陳家為了陳星渡的學習操碎了心,原先陳星渡還有一個哥哥,叫陳星燎,當年也就讀市一中,只可惜她哥的成績也是爛得驚天動地,常年六科總分還不到兩百。
當年陳家父母沒好好抓一把陳星燎的學習,如今陳星渡走上她哥學渣的老路,有了前車之鑒,陳家怎麽說也不肯再放任陳星渡繼續下去。
這不,據說花了重金,又是三次親自登門拜訪,挖了隔壁省實驗一名資深老教師,空降一班班主任,好好管教陳星渡。
然而陳星渡本人還是吊兒郎當的,一臉滿不在乎的模樣。
陳星渡靠在椅背裏,翹着二郎腿,一雙細長白嫩的腿從短裙底下流瀉而出,坐也不好好坐着,像坐在跷跷板上,前後搖啊搖的,慢悠悠地伸出一根食指。
“一科?!”張子染驚喜大作,開心得差點跳起來,伸着小手板在其他人面前晃悠,“我就說我最了解渡爺了吧!願賭服輸,一個月的奶茶啊!”
“誰說了我做了一科?”陳星渡撩起眼皮,眸光懶洋洋的,悠悠啓唇,“我是說,一科,都沒做。”
“……”
停頓幾秒後,全班哄堂大笑。
張子染立在中間,表情尴尬。
“誰剛才還說最了解渡爺的?就以渡爺的性格,能做作業嗎?”
“願賭服輸啊張子染。”
“一個月奶茶,外加早飯。”
人群散開,張子染欲哭無淚,幾乎當場給這位姑奶奶跪下了,噙着哭腔說:“渡爺,你不能這樣,白阿姨昨晚還特地給我打了電話,說這學期你要是達不到本科線,她就要我好看。”
“怎麽個要你好看法?”陳星渡來了點興致。
“你家不都把你信用卡剪了嗎,要是你這學期成績還上不去,白阿姨就通知我爸,把我信用卡也剪了。”
“……”
“剪了就剪了呗。”陳星渡說。
“那不行,”張子染立場堅定,一朵淚花懸在眼角邊上,情真意切地說,“那我就得淪落得和你一樣,得蹭別人的車上學,蹭別人的早餐、中餐,還有晚餐。”
“……”
陳星渡聽着這話覺得哪裏不太對勁,這張子染膽子生了毛,居然敢陰陽怪氣她。
陳星渡正準備伸出個爪子拍碎張子染這個老陰陽師的天靈蓋,要他知道即使陳萬禾和白阮這兩個狠人剪碎她的信用卡、零用錢一分不給,通知家裏阿姨回鄉要她自力更生,禁止家裏司機接送她上下學,采用種種雷霆手段逼迫她改邪歸正從良走上好學生之路,她陳星渡也是絕對不會屈服的。
“渡爺,求求你了,好好學點習吧,上學期末一班倒數第三名的成績,都和你足足差了四百分——”
張子染鬼哭狼嚎地說。
四百分,那可是市一中吊車尾班級和重點班的遙遠差距,張子染雖然也是靠走後門進來的,當初張子染他爹給學校捐了一棟圖書館,陳星渡他爹媽聯合給學校捐了一棟多媒體教學樓和一棟體育館,但好歹張子染的成績比陳星渡好那麽一點點。
上學期期末考,陳星渡考了倒數第一,張子染倒數第二。他們一個兩百分,一個兩百五十分。
算是張子染在陳星渡身上,可以找尋的,僅存的,唯一的優越感。
陳星渡對要她好好學習之類的訓導,向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張子染在她面前鬼哭狼嚎這會兒,陳星渡內心毫無波瀾,伸手掏出抽屜裏的一袋包子,拿竹簽串起一個,啪叽塞到嘴裏。
腮幫子鼓着,肉包子在嘴裏嚼啊嚼地變成肉末,大腦放空,似乎在思索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
李音在門外喊她:“星渡,老師喊你過去一趟。”
整個學校裏,陳星渡天不怕地不怕,去哪都是打橫着走,自打入學以來,常年穩坐全年級倒數第一的寶座,這個記錄就連張子染都沒能超過。再加上自幼有學習跆拳道的功底,小學五年級就已經是黑帶,一個月在校二十二天,有十一天因為成績問題被叫進辦公室,另外十一天則是因為打架。
當進辦公室像家常便飯,老師的訓斥聲也如吃飯喝水一樣親切。
不過剛開學第一天,陳星渡還沒來得及造次,正待在座位上安安穩穩地吃早餐呢,突然被叫到辦公室,心情難免有點意外。
走到門口,陳星渡正要擡手敲門,目光越過前幾排無人的辦公桌,望見最後一排,靠左邊的那個角落裏,原本是他們班主任坐的桌子,此刻卻換了一個人坐。
男人四五十歲的模樣,早早禿了頭,只剩地中海邊緣那一圈還留有細細碎碎的小絨毛,看起來格外脆弱飄搖。身材略微發福,一看就是平時伏案工作得多,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鏡功力深厚,估計摘下了他媽站在他面前他都認不出是誰。
應該就是那位,白阮和陳萬禾花重金聘請過來的,在未來沖刺高考的360天裏,要好好管教她的魔鬼教師。
看這發頂和眼鏡度數,陳星渡沒小看這位老師的嚴厲程度。
和其他的教師都不一樣。
陳星渡心裏提了一個醒,連步伐都輕盈了許多,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朝辦公桌那頭走過去。穿過最前面那排辦公桌的遮擋,陳星渡才發現剛才視野盲區,她沒留意辦公室裏還有一個人。
男生坐在金屬制的輪椅裏,雖然是坐着,脊背卻挺得很直。身上穿着和她一模一樣的校服,側身面對她的方向,正輕語和中年男人說些什麽。?輕?吻?最?萌?羽?戀?整?理?辦公室內燈光大亮,毫無避忌地灑落在他的臉上,膚色白得有些晃人眼睛,鼻梁又高又挺,眼窩很深。
偶爾随氣息輕紮一下眼睛,那小扇子般又長又濃密的睫毛,也他媽跟成了精似的。
陳星渡愣在原地。
感覺有人朝這邊走來,中年男人和男生停止交談,紛紛朝她的方向望去。
看見她時,男生眼裏微微詫異。
劉振風站起來,朝陳星渡招招手,和和氣氣地道:“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來的轉學生,叫傅司予。”
“她叫陳星渡。”
陳星渡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滿腦子都是剛才在男廁所裏和這人的“偶遇”。像是有顆炸.彈空投在腦海裏轟隆一聲發生爆炸,把她思緒炸得支離破碎,一片空白。
然後臉頰開始不受控制地火燒。
陳星渡翕了翕唇,沒能發出聲音。
傅司予目光卻淡淡從她臉上劃過,像是把她當成一個空氣人,語氣平緩,不屑一顧:
“見過了,剛才在廁所裏。”
陳星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