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玫瑰城堡(1) 渡爺罩你
陳星渡是被樓上裝修聲吵醒的。
早上七點,手機定時鬧鐘還沒來得及響起,頭頂天花板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撼動,像遠隔千裏之外的太平洋卷起數十米高的海嘯拍擊在大陸,掀起驚濤駭浪,地動山搖。緊接着,電鑽的聲音突突突地落下,從天花板沿着牆壁,再到床沿,随骨傳導直擊大腦神經。
陳星渡被吓得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臉上的眼罩掉了半邊,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像電影《加勒比海盜》裏的傑克船長,又或者是像某個忍者動漫裏蒙着半只眼的知名人物。
一頭短發炸了毛,睡眼惺忪,并且罵罵咧咧。
“地震了?”這是陳星渡的第一反應。下一秒,樓上傳來更劇烈的電鑽聲,床頭櫃上的玻璃水杯被震出陣陣漣漪,杯子移位,正朝着邊沿危險地移動。
“是哪個殺千刀的,早上七點就開始裝修啊?!”陳星渡一陣哀嚎,把被子扯高過頭頂,直挺挺地倒回床上。
樓上殺千刀的裝修聲不止,像是要把整棟樓拆掉。
“別吵啦,再吵本姑奶奶就上門拆你家房子——!!!”陳星渡蒙在被窩裏忍無可忍地大吼。
不知是陳星渡的警告起了作用,還是樓上人家良心突然發現,讓裝修隊停了工,天花板上的電鑽聲停了,世界恢複安靜。
陳星渡松了一口氣。
她窩在柔軟被子裏閉上眼,正打算心安理得地睡過去,放在枕邊的手機突然響起。
還是前陣子白阮回家,特意給她調的“媽媽專屬鈴聲”——《上學歌》。
……
太陽當空照
花兒對我笑
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小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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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上學校
天天不遲到
……
清脆童音有種四面環繞、立體透徹、洗滌心靈的震撼功效,讓人瞬間夢回五、六十年代長輩耳提命面、嚴厲管教,胸前激昂着紅色小領巾,踏着山路不辭艱辛去上學的童年記憶。
據說白阮當年也聽着這首歌天天起床上學,只不過白阮天賦異禀,十三歲就被韓國知名公司選中去當練習生,十七歲作為女團成員出道,十九歲紅遍大江南北,二十歲單飛,随後進軍電影界,又是一攬國內外各大電影獎項,在人生路上可謂毫無波折,天選之子。
直到二十四歲和陳萬禾結婚,生下陳星渡,白阮才意識到時代變了,不再是她們那個年代随便唱唱歌跳跳舞,就能得到外界認可;現在這個時代,沒個學歷傍身,走哪都要吃虧得多。
偏偏陳星渡在學習那方面——
陳星渡在經歷了早上七點樓上喪心病狂的裝修,沒過兩分鐘白阮又打電話來瘋狂轟炸,這覺是徹底睡不下去了,抱着被子一臉崩潰地從床上坐起,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短發,兩只烏黑眼圈幾乎能掉到下巴上去。
洗手間內,陳星渡把手機架在洗漱臺上,一邊刷牙漱口,一邊和白阮視頻。
那頭,白阮似乎在一個什麽拍攝現場,七點剛過的時間,已經化好了精致全妝,發型師正在身後用卷發棒給她做造型。
白阮對着鏡頭舉着手機,親切地喚:“渡渡。”
“诶。”陳星渡應着,脊背突然打一寒顫,險些被牙膏嗆到。
白阮說:“你黑眼圈這麽大,昨晚是不是又熬夜啦?”
“嗯。”陳星渡沒精打采,昨晚玩毒奶粉淩晨三點才睡覺,還沒睡幾小時呢就被強行叫起來,能有精神才怪。
她把一口泡沫吐洗手池裏。
白阮:“不是讓蘭姨叮囑過你,今天要上學,要早點睡覺嗎?”
“哦,忘了。”陳星渡相當敷衍,扯下一旁挂鈎上的毛巾,把唇角牙膏擦幹淨。然後擰開水龍頭,頭低下去,掬水拍臉。
白阮微微皺眉,看起來有些生氣了:“上學期你們班主任給我打電話了,你期末考試成績總共才兩百分,再這樣下去別說上本科,連專科都困難。”
“哦,我會努力的。”
“……”
大概是感受到女兒發自內心的敷衍,白阮那頭有好幾秒被噎着了也沒說話,倒是身旁的助理給她戴耳環時不小心弄疼她,白阮嘶了聲,心情更不美妙了。
白阮嘆了口氣:“渡渡,你這樣下去不行,人不能沒有一技之長。”
“媽媽當年學習不是也不行嗎?”駁嘴這方面陳星渡反應倒快,揪着當年白阮高中辍學出道的事不松口,“實在不行,我也出道算了。”
“……”白阮頓了頓,像是沒料到陳星渡會這樣說。過一秒,眉心蹙得更深,正兒八經地道:“不行。你長得像你爸,太對不起觀衆了。”
“……”
陳星渡剛洗完臉抹了一把水,正對着鏡子,鏡子裏的少女幹淨白嫩,兩道細眉柳葉般地畫在臉上,翹鼻薄唇又是瓜子臉,在顏值這方面,陳星渡還真沒懷疑過自己。
奈何她有個認為自己天下第一美的媽,以及有個認為自己老婆天下第一美的爸。
損人之仇不共戴天,陳星渡決定不和白阮廢話下去。
“挂了,我出道去了。”
“……”
沒等白阮反應,陳星渡迅速切了電話,白阮今早有雜志拍攝,估計一時半會兒沒工夫再打電話來教訓她。
陳星渡對着鏡子把自己的儀容儀表整理好,穿上短裙和襯衫,從下至上地一顆顆把扣子扣好,到鎖骨位置那兩顆。少女叛逆而張揚,永遠穿着改過後的超短裙,還有學校統一的男生校服。
因為酷,沒別的原因。
從電梯出來,隔着十幾米的距離,看見停在大堂入口前的一輛大貨車,搬家公司的工人從後車廂裏跳下來,有三、四個工人,一個接一個跟接力似地,把貨車裏的家私往外搬。
邊緣處還架了一個臨時的斜坡,一輛金屬輪椅被推下來,上面坐着一個年輕的男生。
陳星渡眯了眯眼,下意識想看清楚,兩個工人一頭一尾地擡着沙發朝電梯口這邊走:“不好意思,麻煩讓一讓。”
陳星渡側開身,等面前遮擋物過去,她再朝外面望,輪椅上的男生已沒了身影。
南城七月份的天氣,空氣裏全是濕濕黏黏悶熱的觸感,清晨陽光透過林蔭道兩旁的樹蔭,細細碎碎地光斑似地從頭頂灑落。
陳星渡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書包也沒好好背,一邊肩帶随意搭拉在肩頭。正準備摸出手機,一輛黑色賓利從遠至近地開來,在她面前停下。
後座車窗降下,張子染坐在裏面,十分狗腿地沖她招手:“渡爺,這邊,這邊。”
陳星渡拉開車門坐進去,書包随意甩在後座角落裏,兩條細長腿一伸,架在前座靠背上,整個人以一種極度放松舒服的姿勢,朝後靠進椅背。
把長袖外套蓋在身上,阖上眼,一副随時準備入睡的狀态。
張子染看陳星渡滿臉困倦外加眉心微蹙,渾身上下散發着誰惹誰死極度不爽的氣息,湊過去又是給她捏腿,又是錘肩:“渡爺,大清早的,誰招你惹你啦?”
“樓上破裝修的。”陳星渡閉眼皺眉,沒好氣地說,“剛才我媽又打電話來,訓得我腦殼疼。”
張子染轉轉眼珠子,深知陳星渡此刻正煩着,為保小命要緊,千萬不能朝她槍口上碰,“白阿姨這不也是為了你好——”
話音未完。
陳星渡睜開眼,她一雙鳳眼生得利落犀利,眼尾微微上挑,開合有涼光逼人。将睡未睡的時候,整個人極冷淡,脾氣又極大,“張子染,你再說一次?”
帶着十足十的威脅性。
張子染瞬間閉了嘴。
從小到大,陳星渡最讨厭受人管教,也最讨厭被人說教,什麽長輩都是為你好,老師都是為你好之類的話,她聽膩了,也聽厭了。
調整了一下坐姿,陳星渡繼續靠在椅背裏,閉上眼,滿臉的不耐煩。
張子染被渡爺渾身戾氣激了一激,早上剛起床伴随浪了一個暑假那點不清醒,立馬煙消雲散。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那渡爺,往後一個月,我每天都要來接你嗎?”
“昂。”陳星渡撩起一邊眼皮,懶懶散散地瞧他,“怎麽,不樂意?”
“不樂意的話就——”
“樂意!樂意!能天天接渡爺上學,那是我無上的榮幸!”張子染趕忙道。
“嗤。”陳星渡扯了扯唇角,一早上煩躁的心情,被張子染逗得舒展不少。她伸出一只爪子,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張子染的肩,像是安慰地道:“放心吧小染子,有爺罩着你,以後沒人敢欺負你。”
“喳。”張子染應着,感動地抹了把眼角的眼淚。
張子染不比陳星渡,從高一開始就入讀市一中重點班,家裏又是城內的old money,從爺爺那輩起就是經商的,家底雄厚,實打實的富裕家庭。張子染爸爸是個土財主,祖上三代都是農民,直到張子染初中那年,碰上城市改造,一連征收了他家十幾畝的地,一夜暴富,才搭上“富家子弟”末班車。
然而暴發戶終歸是暴發戶,祖上三輩沒什麽文化,靠着走後門關系進的重點班,平時明裏暗裏沒少受同學排擠。
要不是陳星渡仗義罩着他,現在哪有他張子染的好日子過。
回到學校,張子染先回的班,陳星渡不知道昨晚吃錯了什麽,肚子突發一陣絞痛,下車便夾着尾巴一溜煙鑽進廁所。
陳星渡把裙子脫了,蹲在坑裏,肚子裏一陣排山倒海,險些把自己疼得暈過去。好容易挨過了最疼那一陣,陳星渡摸索着摁下沖水按鈕,水流在底下疾馳奔湧而過,帶走她昨晚熬夜吃下的小龍蝦、烤玉米、金針菇、香腸、鱿魚絲……世界終于清新不少。
她打開挂在一旁的書包,伸手往裏一摸——
媽的。
陳星渡髒話都出來了。
居然沒帶紙巾。
陳星渡手足無措地坐在馬桶上,裙子脫了,光溜着屁股,馬桶裏面的內容物一言難盡,氣味連她自己都沒法忍受。要她就這樣不擦擦幹淨直接提褲子走出去,她渡爺的威武名聲怕不是就得毀在一中的廁所裏。
手機打電話叫人的方法也是行不通的,經過上回蹲廁所不小心把一臺新機摔坑裏的教訓,陳星渡這次十分明智,下車就讓張子染幫她把手機、ipad等貴重的電子産品先行帶回課室。
陳星渡悔得腸子都青了。
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廁所外面傳來學生陸續回校的聲音,陳星渡內心愈發焦急,甚至想到要麽幹脆把課本撕了,應應急。
她雖然成績爛,但人品還沒差到這種地步。
外面傳來推門的聲音,像是有誰進來,卻沒聽見腳步聲,只聽見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此刻陳星渡管不了這麽多,想她渡爺的名聲在市一中內響當當,上至高三全級,下至新入學的高一學弟學妹,哪一個沒聽過她渡爺的名字?哪一個不以和她沾光為榮?
陳星渡扣下門鎖,緩緩把門拉開一條縫,恰好能露出她的半個臉蛋,內心有點忐忑,但仍然維持着表面的鎮定,盡量柔和了情緒,用十分懇切的語調問:
“同學,請問你有——”
陳星渡話沒說完,愣住了。
外面的男生也愣住了。
男生膚白清瘦,長相眉清目秀的,清黑眉目像是用筆墨勾勒畫出,五官立體俊朗。氣質卻很清冷,一副不太好親近的模樣。
身上穿着和她一模一樣的校服,坐在輪椅上,一手扶着手輪,動作略微停滞住。一雙眼清黑漂亮,微微睜大了,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陳星渡也挺不可置信的。
“你——”陳星渡嗓子裏像卡了一枚雞蛋,徒勞地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字音。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分明看見了他身後那一整排排列整齊的,小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