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玫瑰城堡(4) 可愛又溫柔
“我艹,749還說是非常不錯的成績,老劉的要求得多高啊?”張子染在後面逼逼。
傅司予從外面進來,身下金屬輪椅緩慢壓過地面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裏。少年的動作不緊不慢,脊背坐得直挺,像是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從他出現那一刻起,班上低議紛紛。
“就是他啊,之前省實驗的第一名。”
“怎麽轉到我們學校來了?省實資源比我們學校好多了。”
“長得好帥。”
“可惜了,腿不方便。”
……
議論聲不大,在安靜的課室空間內,卻能清晰地讓人聽見。陳星渡手裏一邊飛快地轉着筆,單手托着臉頰,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人,他往前挪動一步,她目光便追随着挪動一步。
陰沉着臉,表情十分難看。
旁邊李音打從傅司予出現那刻起,目光就沒移開過,雙手捂着嘴巴,情不自禁地道:“我好喜歡他,之前我在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上見過他,他拿了第一,解題速度比其他人都快。”
陳星渡內心湧起一股難言的煩躁。
她伸手在李音眼前揮了揮,皺眉道:“醒醒,李音同學,你醒醒。”
李音仿佛大夢初醒,有些怔怔地回頭看她,“怎麽了?”
陳星渡眉心擰得更深,從抽屜裏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擦擦你嘴角的口水,都流下來了。”
李音:“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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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音接過紙巾,滿臉的不好意思,從裏面抽出一張飛快擦了擦嘴巴,臉紅得像只熟透的西紅柿。
陳星渡腦殼更疼了。
她現在連轉筆的心情都沒有,啪地把筆杆往桌面一放,眸色更沉了幾分,目光直直盯着講臺前的那人。
穿着白襯衫,黑色西褲,衣衫領口整理得一絲不茍。黑色短碎發清秀利落,前額幾绺劉海恰好遮蓋過眉毛。膚白鼻高,眉眼又生得清俊。
陳星渡不可否認,傅司予這個人,要不是身體不便,走在學校裏面,絕對是最吸引女生眼球的存在。
哪怕他現在坐在輪椅上,女生們除了遺憾,目光也難得從他身上移開。
“我叫傅司予。”傅司予面對班上同學,嗓音淡淡地開口道,“未來的一年裏,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他神情也是淡淡的,眼神說不上溫和,但絕對有禮貌,畢竟人的氣質擺在那裏,哪怕清冷疏遠,卻讓人讨厭不起來。
全班此刻唯一發自內心讨厭他的,想把他立刻馬上趕出大門的,只有陳星渡一個人。
劉振風清了清喉嚨,見一堂班會課馬上過半,下意識拉快進程道:“自我介紹完了,大家已經有了基本的認識,接下來的一年裏,你們要好好相處。”
“那傅司予同學,就安排你坐在陳星渡——”
劉振風話音未完。
陳星渡從座椅裏站起來,兩手抱在身前,冷着一張臉說:“老師,我不同意。”
劉振風一愣,沒反應過來。
班上同學也沒反應過來。
陳星渡微揚下巴,挑了挑眉,目光直指傅司予,滿心要報剛才在辦公室裏被嘲諷智力的仇:“我不想和一個瘸子做同桌。”
劉振風:“……”
班上同學:“……”
張子染倒吸一口涼氣,在背後扯了扯陳星渡的衣角,壓低聲道:“渡爺,你怎麽能把這話說出去了?不合适啊。”
“怎麽不合适?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陳星渡垂眸瞥他,一把掃開他拽着衣服的手,不耐煩道,“爺報仇呢,你別礙事。”
劉振風頓時就怒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厲聲斥責道:“陳星渡,你把話再說一次?”
陳星渡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我說,我不想和——”
“沒關系,我可以輔導陳同學課業。”傅司予開口打斷道。
陳星渡一怔。
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傅司予轉動手輪,輪椅往她的方向靠近,車巠口勿神情仍是那般清淡,像是沒聽見她剛才說什麽。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焦聚在他的身上,驚訝,不可置信。
陳星渡神情複雜。
只有傅司予一個人置若罔聞,無視所有人的目光,把書包随手挂在課桌邊上,嗓音清清淡淡:“我相信陳同學本質不壞,只要踏實上進,還不算無藥可救。”
陳星渡:“……”
張子染一手捂着嘴,憋笑都快憋出內傷了,伸手揪揪陳星渡的衣擺,“渡爺,他內涵你呢。”
“你他媽——”陳星渡拳頭硬了。
趁陳星渡還沒徹底發飙以前,張子染趕緊把她攔下了。畢竟第一天開學,又是新同學,老師還在講臺上呢,場面鬧得太僵不好看。
陳星渡被張子染強行摁回座位,一肚子氣沒地方宣洩,轉頭瞪他:“你攔着我幹嗎?!”
張子染湊她耳邊說:“老師還在上面呢,要收拾他又不着急現在。”
陳星渡想想也是,何必當面讓老劉抓個正形。
陳星渡抱手往後靠進椅背,如果目光能殺死人,她早就用目光把傅司予殺了個千八百遍。
見陳星渡脾氣收斂起來,傅司予相安無事地坐在她旁邊,劉振風緊擰的眉心緩緩舒展開一些,但聲色仍舊嚴厲:“大家都是同學,接下來還要朝夕相處一年的,平時對彼此有什麽不滿意的,要及時溝通解決,不要憋在心裏。”
“尤其是同桌之間,要相親相愛知道嗎?”
陳星渡:“……”
陳星渡心想呸,誰他媽要和這個冰塊臉相親相愛。
劉振風在講臺上訓話的工夫,陳星渡一手轉筆,一手托着臉,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坐在旁邊的男生。他打從坐下起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将背包裏的試卷和課本拿出來整理好,掏出一張空白試卷,筆尖在上頭刷刷的,寫出幾道解題過程。
陳星渡腦袋裏靈機一動,微微挺直身板,佯裝自己在認真轉筆,然後指尖筆速越轉越快,下一秒,筆杆飛出去,恰好劃過他的試卷。
寫滿密密麻麻解題過程的試卷上,頓時被拉出一條歪歪曲曲,又長又難看的劃痕。
傅司予擡頭看她。
眼裏神情寡寡淡淡,陽光從窗外照透進來,落在他的眼底,不是尋常見黑得很徹底的顏色,而是淺淡的,能看清眼底紋路的,清亮透明的琥珀色。
面部輪廓流暢,棱角分明,鼻子又高挺,凝合成一張不好親近的清冷面龐。
陳星渡最他媽讨厭看見這副清高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
都他媽是人,裝什麽逼呢?
陳星渡挑挑眉毛,毫無誠意地道:“不好意思,我是故意的。”
傅司予靜靜看她半晌。
陳星渡毫無避忌地和他對視。一開始還挑眉瞪眼地挑釁,随着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表情逐漸挂不住了,然而傅司予還是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盯得陳星渡心裏發了毛。
陳星渡甚至有種錯覺,這個逼下一秒就要從輪椅上站起來揍她了。
就在陳星渡實在忍耐不下去,站起來準備撸起袖子大吼一聲,幹架就幹架,誰怕誰的時候,傅司予突然把目光移開了。
把桌面上攤開的試卷折了兩折,收進抽屜裏,嗓音清淡地飄進她的耳朵,仍舊帶着不屑:“果然幼稚。”
陳星渡:“……”
陳星渡VS傅司予,開學到現在不足三小時,兩人過招三回合,陳星渡以0比3的大比分劣勢,慘敗。
班會課結束後,往下是一連串的化學數學生物課。陳星渡作為一個全方位無差別的學渣,理科綜合加起來還不到100分,聽數理化無異于等同在聽天書。上課鈴剛響,班上同學起身齊聲喊老師好,陳星渡便自覺從後門悄悄溜走,打算在大操場打發一上午的時間。
靠着美貌利誘學校小賣部的阿姨在上課時間賣給她一根冰棍,陳星渡在塑膠跑道的圍欄,找了處陰涼地方坐下。高三(一)班的課室在一樓,從她這個位置望過去,恰好能一覽課室內全貌。
陳星渡用牙叼着冰棍的包裝,另一手捏着包裝邊角往下撕開,冰棍冰冰涼涼的氣息冒出來,拂在臉上,混合着水果的香氣,在這盛夏時節裏令人身心愉悅。
她捏着露在外面的一截短木棒,把冰棍塞進嘴巴裏,是她最愛吃的五羊牌菠蘿味,甜味在味蕾化開,一點點地蔓延至整個口腔。
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柔軟的小舌頭沿着冰棍外沿舔了一圈,微微眯起眼,瞧着課室內埋頭苦幹的同學們。
內心還有點小同情。
課室裏,化學老師正在黑板上手寫化學方程式,張子染在背後拿筆帽戳了下傅司予的後背,親切地喊:“新同學。”
傅司予握筆的手一頓,微微回頭。
張子染腦袋湊過去,滿臉笑眯眯的,作為市一中走哪哪通的八卦達人,自來熟的本領他張子染認第一就沒人敢認第二:“聽說你六科總分749是不是真的啊?那一分是丢哪了?”
傅司予對張子染有印象。
陳星渡幾近發飙邊緣的時候,是這個人攔住她,用以為他聽不見但事實他聽得見的小音量在陳星渡耳邊說:
老師還在上面呢,要收拾他又不着急現在。
傅司予頓了頓,神情沒什麽變化,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總分739,還有10分是競賽加分。”
“哇——你好厲害哦!!我好崇拜你!!”張子染表情浮誇地道。
傅司予:“……”果然是朋友。
傅司予正準備轉回去,張子染又一把握住他的肩,仿佛很熟絡地問:“那你對我們渡爺,有什麽看法嗎?”
傅司予:“……”
兩個話題之間,好像沒什麽聯系。
沒等傅司予回答,張子染嘆了口氣,又接着往下說:“我們渡爺看着兇巴巴了點,其實是很可愛的。”
“……”
“雖然吧她成績确實不好,但她曾經也的确努力過,也許就是天資所限吧,兩百分已經是她的上限了,唉。”
“……”
“要說別的,我們渡爺也是有優點的。比方說她的文采很好,人又有正義感,小學五年級就已經是跆拳道黑帶了,要是學校裏有哪個男生敢惹她,分分鐘把對方胳膊卸下來……”
“……”
張子染自顧自地說着,一股腦跟倒豆子似地,噼裏啪啦好的壞的全往外面說,全然沒顧及傅司予臉上的表情變化。
文采很好沒感覺出來,要說是罵人方面,确實可以。人有正義感——有待考察。跆拳道黑帶——傅司予回憶女生高挑纖瘦的身板,講話十足十的底氣,小學五年級拿到黑帶,看來現在至少已經是三段以上水平。
但這以上。
和可愛有什麽關系。
話音末,張子染做了發言總結:“總之渡爺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相處久了你就知道,她其實是特別随和,內心情感豐富又溫柔的女孩子。”
傅司予目光越過張子染的肩膀,朝他身後的窗戶望過去。不遠處的大操場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足球越過了線,骨碌碌地滾到塑膠跑道外,女生坐的地方。
陳星渡嘴裏咬着冰棍,從圍欄上站起來,大聲喊:“幹嗎?”
男生們扯着嗓門回應:“踢!過!來!”
“好勒——”
只見女生兩眼發亮,激起熊熊鬥志,兩手揣進兜裏,朝後高擡腳45度,鉚足了勁,然後用力回落,不偏不倚地踢在足球上。
足球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曲線,擦過球門,筆直朝辦公室方向飛去。
哐當一聲。
玻璃碎了一地。
傅司予:“……”
可愛又溫柔。